高球赌王

“写的什么内容？”

“嗯……大致就是写现代大学里的种种乱象，因为我总觉得现在的大学明显失去了理想主义和独立精神，他们在管理上搞行政化，同时把教育产业化，培养出来的都是一些唯唯诺诺，唯利是图的利己主义者。我上大学时就不太愿意去上课，也不愿像大多数男生一样沉溺于网络世界，而是愿意自己看书，或是去打高尔夫。我觉得打高尔夫的时候特别享受，特别放松，特别自由，特别有意义，我不用再带着面具走在人堆里，而是坦坦荡荡地做最真实的自己。”

“果然是玩深沉，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你在方老面前的时候可没见你发什么高论。”

大壮一看这苗头，忙翘起大拇指说：“我浩哥可是全能型人才！”

李浩潼刚撕开一个口香糖，一听这话慌忙把口香糖塞他嘴里。

思达说：“其实我也很喜欢玩高尔夫，我的爸爸就打的一手好球，只不过我太笨，总也学不好。所以，我就当体坛记者了。”

“这有什么，有时间我可以教你。”

“好啊，那我可要好好跟你学习一下了。”

大壮赶忙插话道：“思达，到时候再叫上你妹妹，我陪你妹妹打。打高尔夫最适合四个人一起打了。”

思达微笑不语，李浩潼忙赔笑说：“哦，我朋友爱开玩笑，你别当真。”

聊了半天，思达突然想起来浩辰的身份，于是又问起浩辰来。

浩辰中文不是太好，所以讲起来一板一眼。他说：“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妈妈到了美国，爸爸虽然给我们汇来的生活费不少，却只是偶尔去看我们。他每次都跟我打几场高尔夫，看看我的球技有没有进步。他会很耐心地教我很多关于高尔夫球的技巧和礼仪，也会矫正我的挥杆姿势和打球过程中的不良习惯。等我长大以后，他又开始教我如何在打球的过程中保持良好的心态，从而避免外界的干扰，保持发挥的稳定性，并教我如何跟对手玩心理战，不要一味地硬拼。他还告诉我，打高尔夫最重要的是要隐藏自己的真实实力和进攻意图。一方面，它可以使你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避免自身的失误；另一方面也可以借此迷惑并麻痹你的对手和敌人，等到他们惊觉时，你早已一骑绝尘，对手就只有望洋兴叹的份了。”

“有道理啊，难怪方老把配方藏得这么难找，真是害苦我们了。”大壮说。

李浩潼笑着说：“这就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幸亏方老会藏东西，否则还真就被李三杆得逞了。”

思达听了这话，不禁自言自语道：“只是不知道李三杆和李安吉怎么样了？”

一到烟台，李浩潼、思达、巴图、战叔就马不停蹄地去跟方老复命。战叔说他已用手机逐页拍下《韩信棋谱》上所有关于配方的内容，又把记载的内容全部抹掉，却没想到方老神情严峻，面色铁青。四人不明就里，浩辰忙问怎么回事。柳嫣芸把床头柜上的一份报纸拿给他，几人一看，才知道当地的蒙哥马利球场新上任了一位老总，名叫刘啸。此人刚一上任，就宣布了蒙哥马利球场新研制出了绝迹多年的高尔夫五层球的配方，一时间震动了整个高坛。李浩潼看了报纸上的照片，发现他正是之前教自己打球的刘啸，不禁惊诧不已。

方老说：“思达，我之前并不知道你是刘啸的女儿。刘啸当年代表中国出战国际比赛，因为作弊被抓，令我国整个体育界为之蒙羞。后来他被小坤子开除出国家队，辗转到了蒙哥马利球场做教练，没想到这小子如今靠依靠五层球的配方摇身一变成了蒙哥马利球场的老总。若说他自己研制出的也就罢了，可他有多大能耐我还不知道吗？”

战叔马上接话道：“是啊，当年我亲手开除的他，他球技虽然还凑合，可心术不正，比赛中发挥很不稳定。他没事了就是在队里游手好闲的，常骚扰有姿色的女队员，要么就是偷偷溜出去赌球，哪会儿有心思研究高尔夫球的构造，更别说研制五层球的配方了。”

方老说：“再联系近两天的事，很明显就是他窃取了我和巴图的配方。”方老这么一说，显然是思达的嫌疑最大。

李浩潼问：“思佳呢？”

柳嫣芸说：“已经被老方骂跑了。”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出卖五层球的配方。我没说刘啸是我爸，是因为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但我爸在高坛名声依旧不好，所以我……”思达双眼噙满泪花，摇摇欲坠。

“好了，你不要说了。我已经想明白了，你和你的妹妹来到我身边，其实就是个局。刘啸先派李三杆佯装跟我对赌，其实暗地里却是刘啸在打配方的主意。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方老，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妹妹思佳也不是那种人。”

“不管怎么样，你爸窃取我和巴图的配方，这总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即使你和你妹妹是清白的，那也是被你老子利用了。走吧！”方老厉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捂嘴的手帕上沾满了血。李浩潼刚想帮腔，可看到这口血，吐到嘴边的话不禁又咽了回去。

思达还想辩解，但李浩潼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思达只好百般委屈地离开了。

战叔说：“方老，您先好好休息吧！这件事情的原委到底是怎样，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方老让浩辰把床摇高，断断续续地说：“我能感觉到，我马上就挺不住了。在死之前，我有一些话要对你们说。嫣芸，你曾是我的妻子，可是，我却犯浑跟你分开了。我感谢死亡，让我们又重新聚在一起。我这个人闯荡一生，什么都不怕，包括死。可是，我非常讨厌死亡，因为生命的尽头，是万千不舍。”柳嫣芸早已转过脸去，泣不成声。

他清了清喉咙，继续说：“浩辰，你单纯善良，待人诚恳，可我却担心你以后容易上当受骗。你记住，做人一定要有心机，有但不用，这才是处世之道。”浩辰紧咬下唇，拼命点头，手不觉地帮他掖了掖滑下来的被子。

“巴图，你当初研制出五层球的配方，让我多年来在高坛屹立不倒，可如今我却觉得对李三杆那一战，我不应该中途换球。或许，你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让五层球问世。这样，你也不会倾家荡产，我也不会死得这般不安生。当然，男子汉大丈夫，凡事做了不悔，悔了不做，既然事情发生了，余下的就交给你们去处理吧！”

“我们会处理好的，你尽管放心。”巴图说。

“小坤子，你一路坎坷走来，难免嫉恶如仇，我很欣赏你这一点。你执教高尔夫国家队的那几年委曲求全，带出了不少好选手，成绩不错。国家高尔夫球队也因为你才始终保持了较好的风气，我就不行，我受不了体育总局那几个混蛋的压迫。所以我的好朋友李矛从国家羽毛球队离职后，我也没呆几年就从国家高尔夫球队离职了。记得你当时还极力挽留我，说我已经从体育总局辞过职，既然又被破格招进去，就要珍惜这个饭碗，不过我是铁了心要走。你想想，我又施展不开拳脚，那我何必跟他们某些人同流合污呢？我先前之所以没把五层球的配方给你，一方面是因为我怨恨体制，另一方面是因为我希望一切都风平浪静。可风暴既然非要来，我们也得想办法把它平息下去。我是力不从心了，这事儿就交给你们聪明人去解决吧！”

战叔只是默默听着，低头不语。

“浩潼，感谢你在我生命的最后这些日子来照顾我，我也没什么送你。我就把这个推杆头送你吧！”

“不，不，你这推杆头的材料可是大马士革钢，我怎么能消受得起，你应该留给你的儿子。”李浩潼受宠若惊。

“你听我说。你们不在的这几天，嫣芸告诉了我一件事情，就是浩辰患有先天性的眼底黄斑病变，十年之内随时可能看不见，可能是几年后，也可能就是明天。不过我给他们母子留了足够的钱，只希望他们过安稳的生活。这一次芒砀山之行，你们做的非常出色，我很欣慰。但是配方现在落入了刘啸的手里，势必会掀起高坛上的血雨腥风。这绝不是危言耸听，你们想想，高尔夫球场上每年发生的安全事故本来就不少，大多是因为玩家多时，后面的玩家不等前面的玩家走远就击球，从而误伤前面的人。现在刘啸拿到了五层球的配方，肯定会先申请国家专利，然后让蒙哥马利球场所属的隆盛球会旗下的工厂加紧批量制作五层球。到时候，五层球一出来，人们为了打出好成绩都会争相购买。人们会觉得即便五层球贵一点，可靠它多赢一场球就啥都赚回来了。我之前跟你们说过，水平一般的职业选手都控制不好五层球的击打距离呢，更遑论那些业余的选手了。”

战叔说：“是啊，中国的高尔夫玩家普遍素质不高，常会下场打球时因前面一组的玩家打球慢而提前开打，如果再用上五层球的话，那后果的确是不堪设想。为今之计，我只有提前跟国家体育总局打招呼，不要让他们通过刘啸的方案。”

方老闭眼摇手，说：“没用的。即便国家不让他公开生产，他也会私自生产，或是直接把配方卖到外国，这些都有可能。你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配方夺回来，然后销毁，避免流传出去。在此之前，小坤子要先把自己拍下来的配方整理好，亲自交给国家，让国家保护起来，这样我才放心。”

战叔连连点头称是。

方老继续说：“浩潼啊，浩辰的眼有了毛病，巴图年纪又大了，这件大事我不敢指望他俩，只能指望你和小坤子完成。我赌了一辈子，可以说是费尽了心机，结果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塌糊涂。我希望你们一定要制止刘啸胡作非为，否则我死不瞑目。”

“可是，刘啸是我的启蒙教练，我上大学期间学打高尔夫就是跟他学的。”李浩潼说。

方老一怔，说：“什么，他是你的启蒙教练？”

“是……是的。”

“哦。”方老沉吟道。

柳嫣芸问：“那……”

方老看着柳嫣芸说：“那我就更信任他了。”

浩辰问为什么，方老说：“如果他心里有鬼，就不会告诉我这一点。”

方老问：“浩潼，拿着吧！”

“不，我不能拿。”

“为什么？”方老不解。

“我……我同意帮你们对付刘啸，可我觉得你误会了思达。”

“嗯，浩潼，你要相信我，有些事情其实我是清楚的。”

“那……好吧！”李浩潼接过了推杆头。

“小坤子，国家队这几年是乌烟瘴气，等以后整顿好了，你就把浩潼带进国家队吧！”

“你放心吧，我亲自教他。”战叔说得斩钉截铁。

“浩辰，我的遗嘱已经交给你妈妈了，那些房产和存款一半已经捐出去了，只给你们留了另一半，希望你能理解爸爸的做法。”

“爸，爸！你别说了！”浩辰跪在方老的床边，泪如雨下。

柳嫣芸说：“老方，该安排的你都安排好了，你快休息会儿吧！”

“不，我再说一句话。咳咳咳……”他的声音细若游丝，嘴巴里却念念有词。大家慌忙凑到他的嘴边，只听他说，“纷纷万事，直道而行；仁者无敌，不赌为王。”

病房外，战叔和李浩潼反复在回想芒砀山之行。他们想起来配方唯一可能泄露出去的时刻就是战叔拿出手机拍下一张张图片的时候，其他人当时出于好奇也在用手机拍摄。如果是卓剑锋泄密的话，那他根本就没有必要等他们过去。也不可能是卓恩华，因为卓恩华曾告诉战叔他从未翻看过《韩信棋谱》中的内容。剩下的就是李浩潼队伍中的人：李浩潼，战叔，巴图，思达，浩辰，大壮。如果是大壮，可他又怎么会认识刘啸，并和他们合作。想来想去也只有思达，只有她有这个动机和条件，而且思佳也很可能是帮凶。想到这里，李浩潼不禁后背发凉。在他和思达接触的这些日子里，他对她的好感与日俱增，常会在不经意的瞬间有猝不及防的莫名心动。尤其是从芒砀山归来，他甚至觉得和思达有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难道这些都只是错觉？

正思考间，病房里传来了极大的悲恸声。二人慌忙进屋，发现方老已经停止呼吸了。

“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不过说实在的，你这又会写小说又会打高尔夫的，也算是文武兼修啊！”

“哪里哪里，你才是才貌双全呢？”

“哪敢欺负你啊，我这不是怕你欺负嘛！说实话，我跟你这大记者往一块儿这么一坐，我都自卑。”

“你会自卑？我怎么一点也不觉得？”

“我是偷偷地自卑，你当然发现不了。”

“哟，你还会写小说呢？”思达惊讶道。

“嗨，写着玩呗！”

“什么小说啊？”

“在方老面前我哪敢胡喷，那不成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面前抡大斧了吗？”

“你到方老面前就少言寡语，来我面前就高谈阔论，合着就显得我没文化是吧，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

思达莞尔一笑，问：“诶，在哪个文学网站呀？”

“磨铁中文网，这个网站给的稿酬最多。”

“书名叫《病梅馆》，是写大学生活的。”

“病——梅——馆，好像我们上学的时候就学过这么一篇课文啊！”

思达笑道：“这么说，你对文字很有研究喽！”

“还行吧，我平时也挺爱写东西的，从小到大写文章拿了不少奖，大二时还写了一部网络小说。”

“对对对，那是龚自珍写的《病梅馆记》，我这个跟他那个本意差不住。”

“哟，你真有学问，起个书名还掉书袋？”

“什么有学问，玩深沉罢了！”

为了尽快赶回烟台，一行人选择了坐长途大巴走全程高速。

车上，几人相谈甚欢。李浩潼和思达本来就是大学校友，加上思达又很想了解一些方老的情况，所以两人聊起来分外投机。

李浩潼说：“我看了你给方老写的那两篇报道，文字可真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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