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诨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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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朝言习惯了倒也还好,只是云止奂原本正擦剑打坐,生生被他搅得不得安宁。

眼看云止奂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气场又要被打散,门外很合时宜地响起小二的声音:“客官,您在里头没事吧?”

付清欢啊了一声,侧过头面向房门,从云止奂的角度来看,他的侧颜被额前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只露出一个挺直鼻梁和一张淡色薄唇,鼻尖到下巴的线条乖巧得让人心生怜惜。

付朝言道:“表哥,您且放心,书院那边会自行安排新的先生。至于你那小摊子……呵呵。”

付清欢心有不满,怎从那呵呵二字里,他听出了嘲讽之意?

女大不中留,弟大管不住。

付清欢似是心灰意冷一般,从桌边挪开,坐到了床上,离云止奂近了些。而后者却又往旁边挪了挪,似是对他十分警惕一般。

付清欢一脸哀怨靠在床沿上,衣领一斜,露出细瘦的锁骨。

像是无聊极了,他眯起了眼睛。这房里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付朝言看了一会儿书,门外又有伙计敲门,说什么一切准备妥当了,请客官下去点菜。付朝言哦了一声,对云止奂示意一下,便轻手轻脚出去了。

付清欢靠在床栏上似是睡着了。头歪在一侧,露出白皙的脖颈和细瘦的锁骨,呼吸平稳,安安静静的,比刚才不知乖巧多少。

此刻正是临近傍晚,一抹红黄色的光亮探进屋子,正好照在他脸上,柔和得像初雪融化的山谷,镀上一层金色的阳光。美好温和。

云止奂面无表情看了一会儿,轻声收了剑走过去,想扶他躺下。

刚扶他躺倒,还未做什么调整,付清欢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漂亮的眼珠子微微动了动,随即睁大眼睛,讶异道:“道长,你要对我做什么?”

云止奂没想到付清欢睡觉这么浅,当即愣住了。

付清欢坐起来,像是有什么登徒子要轻薄他一般,极力往后靠:“道长,我方才说了我不是断袖!”

云止奂连忙道:“不,我……”

付清欢摇头:“不听不听,云道长,我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没待云止奂接话,他一脸意味深长看着他,一切尽在面色中。

云止奂这才反应过来付清欢是在故意调戏他,那张昳丽的脸终于有了明显的不满之色,却因修养极好,半天反驳不出一句,最后才憋出两个字:“……胡诌!”

“好吧好吧,我胡诌我混账,”见他真生了气,付清欢连忙爬回来细声服软,“别生气嘛,我刚醒的时候,是真吓了一跳的,你信我。”

云止奂扭过头不看他。

付清欢继续道:“道长,我向你道歉,您别不理人啊。我……我真知道错了!我以后不拿这个开你玩笑了,如果,如果我以后再这样,”他一指地上的鹿角兽,“我就被它用角顶成猪头!你看,我都拿我的英俊潇洒发誓了……”

还未说完,云止奂转回身,盯了付清欢一会儿,直把他盯得毛骨悚然。随后,云止奂恢复了原本冷淡的神情,在一旁坐下。

付清欢知他这算是原谅自己了,心里一乐,靠回床栏,望望地上睡得正酣的鹿角兽,声音柔和下来:“它怎么办呢。”

云止奂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抿起嘴。

付清欢问道:“那个,溯华宗两位公子还在,他们没想过要重振家族吗?就这么任由这么多灵兽在外漂泊?”

云止奂低头想了想,摇头:“太难。”

付清欢闻言一怔:“……是啊。”

修真界哪一家不是百年大族?像溯华宗这样的大家族,从先祖创族到现在,少说也要几百年。其中辛苦,又哪是两个人就能轻松重建的?

付清欢第一次为自己的无知感到不齿。

不齿归不齿,有些事情还是要问明白的,付清欢道:“那你说有位公子失踪了,另一位呢?他现在在哪?”

云止奂看看他,道:“拜入另一家仙门为教习弟子。”

“教习弟子?”

“传道修习。”

也就是说,曾经的溯华宗宗子,甚至有可能是下一任掌门,现在却寄人篱下,成为了其他门派的弟子。

付清欢摇头,这也太惨了。

满门覆灭,胞弟失踪,自己还寄人篱下。这几乎是人世间独有的惨案了。

云止奂看看他,又马上别过头去,没有说什么。

这时,鹿角兽醒了过来,金色的兽瞳往这边看了看,随后抬起身子,甩甩头打个哈欠,往这边走过来。

“这可怜样儿,”付清欢伸手摸它的头,“云道长,它以后会不会发性子?如果不会,回百里镇后,我想养着它。”

想了想,付清欢觉得是不是还应该再加一个前提:如果它吃得不多。

云止奂道:“应该不会。之前在百里镇发狂,是因为受阴气影响,只要不接触阴邪之物,大抵是没事的。”

付清欢点点头,算是放心了。

又撸了一会儿鹿角兽,付清欢才发现付朝言不在房里,连忙问云止奂他去哪儿了。后者看着他,无语一阵:“……去点菜。”

“点菜?”付清欢一怔,然后哦了一声,“我吃不了外面的食物,身体对很多食材排异,他是去亲自准备了吧。嘿,这小子,还挺有良心。”

这边付清欢安安逸逸,楼下付朝言在厨房里被热得汗流浃背。他不停用袖子擦着额头,抱怨道:“厨房里怎这么热?”

厨娘头也不抬:“您站灶台边能不热吗?去门口吧,那通风。”

付朝言摇头:“不成不成,我站这儿才看得清您做菜的情势……唉唉唉别放那个,我哥吃不了。”

说着说着,他打了个喷嚏。

厨娘哎哟一声:“别是热出伤风来了?”

付朝言摇头:“不可能,我身子好着呢。”心里道:定是谁在背后嘟囔我。

左猜右猜,把自己班上那几个小学生一个个猜了过去,心道回去后定要狠狠打几下手掌心。

无论如何,这一天的喜怒哀乐都过去了。

入夜,三人都回了自己的房间。

付清欢睡足了两天半,精神头很足,在床上倒腾了半天没睡着。

大半夜最容易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摆弄着自己那只破药箱,看见了上面刻着的一行字:人性善恶皆由内因。

那是姑姑常说的一句话。

睹物思人,付清欢望着那行字入了神。

从小到大,他也不是没想过什么。父母去得早,是姑姑一手带大他和朝言的,对一个独身女人来说,这是何等不易。更不用提她亲手教出了两个修士。

七八岁时付清欢问过:“我们为什么要学这些,为什么别人没有学这个的。”

姑姑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温柔似水的眼睛里除了慈爱还有几分迷惑。

她叮嘱道:“修习此术没有别的原因,你们用此术保护身边人,免受妖魔鬼怪的侵害,这就够了。”

因此,付清欢和付朝言也一直很听话,从小到大,从未离开过百里镇。好在百里镇也一直很安宁,妖邪之物出现的次数极少。久而久之,保护他人这个使命在二人心中的地位逐渐式微,取而代之的是生存的艰辛。

尤其是在姑姑去世后,两人过了很久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付清欢对许多食材排异,他又过了很久吃一顿病三天的日子。

其中艰辛,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能活到现在,着实令人讶异。

付清欢走到廊上,望着天上一轮弯月发呆。

不知为何,突然很想喝酒。他便招来伙计要了一坛,账记在东边那间房的付朝言那。

付清欢靠在栏杆上灌了几口。

酒是好酒,味烈醇香,也有劲头。喝了几口就有点上头了。

朦胧间有人走到自己身侧,付清欢醉眼朦胧又灌了自己一口,实则酒醒了大半。

“云道长,还没睡哪。”

云止奂脱了发冠,穿得也随意,显然是准备入睡。他嗯了一声,在付清欢身侧站定。

付清欢一口接一口往嘴里灌酒,其实现在已经尝不出嘴里是什么滋味了,他往嘴里灌酒,完全是身体自己在动,而他也被迫地将那些辛辣的液体咽下去,感受它灼烧自己的喉咙。

痛了才清醒。

云止奂似是看不下去了,伸手挡了一下那坛酒:“你心中郁结。”

付清欢手停了一下,漂亮的眼珠子晃了晃,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竟有些浑浊。

“……是吗。”许久,他淡淡回应。

付清欢不知道心中郁结是什么感觉,但他知道,他放不下。

没有人会在经历那样的事后睡了两觉就什么都能放下。云止奂深明大义,经历多,自然不在意。付朝言读书多,知道的礼义多,心也大,自然也不在意。

到头来,放不下的人,只有自己。

他不奢望有谁能理解他,所以他便装作若无其事,毫不在意的样子,只求在无人的深夜里释放下自己的情感。

可就这小小的独处,还要被云止奂撞见。

付清欢觉得难过,甚至有点无地自容。

但更多的是怨懑,对云止奂的不满。

为什么要来打扰他?为什么要装作一副来开解他的样子?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有时候独处更容易想通些什么。

付清欢满满当当喝下一整坛酒,抱着空坛子靠上栏杆,面对着云止奂,露出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凄凉,悲伤,冷漠,甚至有一分道不明的诡异。

云止奂怔了怔。

付清欢歪了歪头,道:“道长,你会算卦吗。”

云止奂抿抿嘴,道:“你喝醉了。”

付清欢执着地问:“你会算卦吗。”

云止奂无奈,老实回答不会。

“那…我来替你算一卦。”付清欢伸手拉他的手,“看你顺眼,我给你算便宜点。”

云止奂:“……”本想把手抽回来,再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这醉鬼扛回去休息,有什么明天再解释。可手刚被握住,他就犹豫了。

付清欢的手很软,但也带着薄薄一层茧。那层茧云止奂很熟悉,因为自己也有,那是握剑握出来的。

那双手并不干燥,像是覆了薄薄一层汗。

付清欢是很易出手汗的体质,以往给病人把脉,他都会仔细擦手才去碰别人的手腕。而现下也不顾及这个,倒是把一手汗全擦云止奂手上了。

付清欢握着云止奂的手,煞有其事地看了半天,最后他道:“嗯,掌纹很漂亮。”

云止奂无言。

付清欢继续道:“财路…看不懂,命数…也看不懂…这个姻缘吗…”他停顿下来。

云止奂另一只手微微收紧。

付清欢抬头笑笑:“我也看不懂。”

云止奂另一只手放松下来,抽回了自己的手,沉默一会儿,道:“我扶你去休息。”

付清欢松了口气,坐回桌边。

他看看付朝言,突然问道:“就这么出来,你的学生们怎么办呢?唉,还有我那小摊子,不知会不会被人惦记。”

付清欢食指竖在唇前,狡黠地笑笑:“别惹人怀疑。”

无奈,只得闭嘴承受这天上来的罪名。

门外那小伙计终于走了,鹿角兽也不知是吃饱了还是嘴刁不爱吃了,趴下睡了。

付朝言愣住了:“你的角呢……”

鹿角兽摇了摇尾巴,它耳朵前的毛发疏散开来,探出一对鹿角。

付朝言:“……”

付清欢朝门外道:“没事,我表弟做噩梦了。”

付朝言眉毛一跳,忍不住放下书:“表哥,你……”

付朝言原本正靠在桌边看书,闻言唔了一声:“我带了之前晒的猪肉干,不知它吃不吃。”

付清欢忙不迭拿了肉干来喂,不一会儿客房里穿出阵阵令人匪夷所思的声音:“好吃不?好吃就别拿角顶我了啊。唉唉唉这是我的……好吧,给你一小口……喂!一小口!”

只见那对角越来越大,越来越曲折漂亮,最后定型,足足是它脸的两倍大。

付清欢看见了全过程,点着小碎步过来蹲下,戳戳它的角:“原来你能收进去?那你刚才还不停转头用角打我脸?”

鹿角兽似是在麻袋里受委屈了,探出一个头时黑亮亮的眼睛瞪着付朝言,付朝言连忙安抚它:“抱歉啊,请谅解谅解我们,镇上的百姓没见过你这样的,他们看见了,会把你当妖怪宰了的。然后当成长生不老的肉卖出去,三两黄金一斤。”

鹿角兽闻言,似是理解了,摇了摇尾巴从麻袋里钻出来,毛发油亮如初,付朝言这才发现它头上的一对鹿角不见了,全身看起来,像一头真正的狼一般,只是个头比普通的狼大一些。

鹿角兽不想理他,高傲地一转头,角又差点甩到他的头。

付清欢心有不满,伸出手指点了下它的长睫毛才作罢。

午后鹿角兽一直闷闷不乐,付清欢一直蹲在它身旁献殷勤套近乎,第一个发现了:“莫不是饿了?”

这厢一个冷冷淡淡不知是在闹小脾气还是怎么的,一个乐呵呵擦着自己的药箱像在数自己老婆本一样,付朝言偷偷摸摸带着鹿角兽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番情景。

一南一北,一动一静,客房两边风景完全不同。

付朝言两手拽着麻袋,在门口发愣一阵,默默关上门,先把鹿角兽放出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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