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兮归来之二 共和国长子

梁太北心里一怵。又是原材料。

“咋？罗锅上山——钱紧是吧？”桂步清掐灭手中的烟，嘿嘿一笑，“梁大炮，这回瞎鸡了吧。这我管不着，你是大厂长，有能耐你上山砍木料磨粉当原料……”

梁太北看看老战友，苦笑。上任两天了，虽然忙得屁股不着地，但有一点梁太北感觉到了。原来，他是厂法规科科长，平常打交道的除了各单位的头头脑脑，就是厂里的领导，挨批评受埋怨那是家常便饭，白眼挖苦揶揄那都不是个事。可这两天，他见到的几乎都是笑脸，还有……即便是工作上找他要这要那的，也是陪着笑脸。他心里清楚，这些都是因为现在自己是厂长。他有些不适应。看着桂步清还象从前那样冲着他板叫，梁太北心里还是挺受用。

液压车间是厂子里工作环境最艰苦的一个生产单位。由于军工生产的保密性它对外只称液压车间，代号：001。车间的主要生产原料是一种代号叫D501的树脂。这是一种外观黄色块状的材料，断面呈乱麻丝状，尽管挤压成型，但还是极易挥发，因此，走进液压车间周围，只要你稍加留意，就会在阳光下发现有许多银色的白点飞腾在空中。如果你在这个车间工作，皮肤上起红点浑身刺痒那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反映，皮肤过敏者红点会连成一片。其实，这只是液压车间工作环境的一部分。当年，出于战备考虑，工房就建在山洞里，几十米深的山洞，只有洞口可以射进来些许光亮，因此工房里即使大白天也是灯火通明。空气中到处飘荡着银色的光点还有絮状的粉尘漂浮物，为了防尘，工人们即便是大夏天也不得不戴着特制的大口罩。这种口罩可不是我们今天满大街见到的人们为了防止Pm2*5所佩带的迷你口罩，更没有如今的各种个性造型。直白地说，它就是一米见方的白纱布折叠成十六层缝制的大口罩。而工人们工作的液压机与其说是机器不如说就是一台三四千瓦的大热炉，块状的代号叫D501的树脂就是在巨大的压力和热力挤压下在模具中定型固化成型。至于工人们的劳动强度，撇开繁杂的其它程序，我们只要注意模具的拉板就可窥见一斑。这种拉板一般每块净重十公斤，两块就是二十公斤。每次上下模由于工艺的规定和协调性只能一人左右手同时完成。

正是这种特殊的环境和强体力劳动，液压车间成了厂子里工作环境最艰苦的一个生产单位。大凡有一点能耐的人都不愿意在这里工作。所以从一投产，厂子里就制定了一条政策：凡是新招进厂的职工都分到液压车间。美其名曰：劳动锻炼。二十几年了，液压车间的工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但工作环境只是近几年才有了些改观。最明显的就是山洞里按装了通风设备。

一走进工房，梁太北就感觉到了一股热气迎面扑来。虽然戴上了大口罩，鼻子里，嗓子里还是痒痒的，几次想咳嗽，强忍住了。这些年，他也回来过，但真正走进工房，这还是第一次。

工房里显得有些乱。机器旁，更衣柜前到处堆放着盛满半成品的容器。

空气中混合着烟味，汗味，更多的还是令人窒息的那种熟悉的气味。

梁太北皱起了眉：老桂，这……

桂步清看出了梁太北的不满：行啦，我的大厂长，甭跟我这拿你那规章制度，条条框框说事。咱就这条件，有逑法子。老子板叫了好几年，才建了个半成品库房，可他娘的逑用不顶，离咱这至少二里路，老子总不能今格从车上生产出来，去毛刺，晚上搬进库房，明再从库房搬回来，加工，清洗，检验。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一道程序。

梁太北一时无语。

桂步清又说：“大厂长，甭管咋说，你也算是咱这上去的人，如果你真心疼咱这娘家人的话，甭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形象工程，就一点：改善一下咱这的环境，到那时，我代表娘家人给你送锦旗。”

梁太北摆摆手。作为一个工人，液压车间的环境，梁太北太清楚了。可现在，作为一厂之长他不敢轻易表态。眼下工厂……梁太北只能叹气。

桂步清这回没有逼宫。哈哈大笑：行啦！只要你心里记着，就行了。走，咱看看工人弟兄们。

工人们忙着干活。虽然已是深秋，但不少人头上还是流着汗。

梁太北在车上干了好些年，其中的辛苦他体会得到。不过有一点……

桂步清看出了梁太北的心思，咋？受冷落了？

梁太北点点头。早先别说是工房里有人来，就是有点异常响动，大伙也会好奇地瞅个半天，甚至还会莫名其妙地起哄。可眼下，他和桂步清就站在旁边，工人师傅还是埋头干活，好象他们根本就不存在。

桂步清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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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梁太北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桂步清的肩膀。他们是过命的交情，吵也好，闹也罢，心始终是连着的。那些虚假的客套话不说最好。

离工房还有老远，梁太北就闻到了一股刺鼻呛人的气味。这是液压车间独有的气味。

“行了，你这才是万里长征走了第一步，往后有你受的。”看着老战友疲惫的样子，桂步清摇摇头，拍拍梁太北的肩膀，“不过，你放心，老话说的好：大旱三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你梁大炮可比瞎家雀命好。对了，那电影上咋说的，恩，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走！”拽着梁太北就走。

“上哪？”梁太北不解。

“你小子新官上任，总得回娘家看看吧。”桂步清笑笑，“放心吧。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只要你吱声，咱这帮老转就是砸锅卖铁也给你保驾护航。”

“好，我的梁大炮，你小子总算来了。”话到人到。不用瞅，梁太北就知道是桂步清回来了。桂步清也是梁太北的老战友。当年突击队时，梁太北是队长，桂步清是副队长。

“老鬼，咋回事？”梁太北急问。

桂步清嘿嘿一笑。还是没说话。提起桌上的大铁壶，倒了一茶缸，推到梁太北跟前，哈哈大笑：来，干了。

“你呀——”桂步清叹口气，“人家牵了牛，你拔橛楔，自各还美滋滋的，这会尝到甜头了吧？咋样？厂长这椅子不是好坐的。”

梁太北下意识地点点头，长叹口气。

梁太北知道桂步清说的是俞敏。当年，他跟俞敏两人的事要不是桂步清和一帮老战友跟着瞎起哄，也许就不会闹到后来的尴尬局面。桂步清这人不错，就是好起哄。梁太北心里有事，哪有闲心扯淡。眉一皱，正色道：桂主任，说正经的。到底出了甚事？

“得，得。逑样？”桂步清嘴一撇，“妈的，给你个带翅的帽子，你还真当起老爷了。梁大炮，少跟我装大尾巴狼，你就当总理也扯淡。”桂步清一脚踩在凳子上，点着烟，抽了两口，“行，你是厂长，咱就说正经事，我可告你，04产品壳体原材料顶多再干一个星期，至于Mc51算今只有三天存料。”

梁太北瞅瞅：是水。是车间自制的防暑饮料。梁太北皱皱眉；国庆都过了好几天了，还喝防暑饮料，这也……

“咋？稀罕不是？你小子忘本喽。”桂步清说着拎起大铁壶就着壶嘴咕噜了好几口，抹抹嘴，才说，“娘的，敢情哪天叫你再回来，受上两天，忆忆苦。”

俞敏好象没听见，走了。

梁太北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同俞敏年轻时有过一段感情纠葛。多少年来，这一直是他的心病。可眼下……

梁太北早年也在液压车间当过工人。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工厂投产，他就和一批转业军人来到了江北机械厂。几十个复员军人一起被分到液压车间当工人。一干就是七年多，直到后来被推荐上了大学。可以说液压车间就是梁太北的娘家。

梁太北苦笑。但他没接桂步清的话茬，他心里有事，又问：老鬼，到底出甚事了？

桂步清好象没听见，凑近梁太北，嘿嘿一笑：咋？没见着她？

“你来啦。”车间主任俞敏打过招呼，转身出了办公室。

“嗳——”梁太北想喊住她。

梁太北是接了副主任桂步清的电话急忙赶过来的。液压车间是全厂生产最忙，任务最重的地方。而且车间90%的员工都是年轻人，历来问题最多，麻烦事也最多。桂步清电话里只说：出事了。梁太北一路上心里就犯忧：眼下，工厂问题一大堆，要是这帮小青年再闹腾，那可了不得。他想先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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