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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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浅满心疑窦,打开书页,见经文繁密,翻了几页,并无异样。

耳丑笑道:“歪着头瞧。”

因浅依言,不禁“啊呦”一声。原来,每页凹印许多人像,似以人模压成,抚了几下,未抚得平。细观人像,猿臂长伸,龙蹲虎跳,形态各异,千奇百怪,似在演练一门武功。细一看,果见人像旁有蝇头小字,详述运功法门。因浅遍阅武籍,最喜自行生发,怪招频出,然纵是他,也觉此功之奇,匪夷所思。忽而白话连篇,闲论入门拳招,忽又晦涩难懂,直指武学之巅。这几页谆谆善诱,似春风,细柳,抚心入神,那几页严令如山,似滚雷,惊涛,敲骨震髓。更有几节,奇诡繁复,艰深难懂,超越常理,闻所未闻,显是极妙武学。翻至末页,一个人像收功站定,旁印四字——“连天若海”。

耳丑敛笑,出了会神,说道:“那时事起突然,将死关头,他挥掌印功,托付于我,说十八年后,交于长断山派张因浅,此缘方续。我未怠慢,守经十载,眼看时辰将近,下至凡间,听候机缘,果将少侠引来。机缘,机缘,原是他的铺排。”

因浅惊疑,问道:“那人有铺排机缘之能,必是天人,如何死得?”

耳丑道:“六道者,天人、修罗、人、畜生、恶鬼、地狱,天人虽上品,仍在六道,生死轮回,如何可免?只寿长罢了。”

因浅想起,耳丑居他化自在天,寿九十三万四千四百万年,这般长寿,与不死无异。略沉吟,又问道:“他因何而死,为何传功于我?”

耳丑道:“因何而死,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为何传功,老夫确不知。他居高天,我不能擅见,对他的事,也只知一二,少侠莫问。”

因浅知问不出,转问道:“他居高天,不能擅见,怎个规矩?”

耳丑道:“少侠不知,那须弥山上,二十八重天,其上又有四梵天,再上更有三清天。圣境重重,高不可攀。我居二十八天第六天,再上一层,何其难也。而那友人,却居在……”耳丑略顿,清咳一声,又道,“总之身居高天,我难相往,只他屈尊下来,在我处盘桓几日,方能叙话。”

因浅散漫惯了,最厌规矩,说道:“天界圣地,竟有等级之梏。浩浩三十六天,只允前辈徘徊六天之内,好没意思。”

耳丑道:“莫说,莫说。他化自在天,也是极好去处,锦衣玉食,起心动念,便现眼前,何等畅快?再说,上层诸天,也非禁入,只设专人把守。功夫到家,通过考验,便可升天,只门人厉害,过关者寥寥。”

因浅道:“天界净地,怎地考较武功?假话,假话。”

耳丑笑道:“心境即武境,较武即较心,心境不可见,武境可见。怎是假话?”

因浅道:“如此说,却是真的。”又想,倒想会会那门人,只耳丑武功超绝,尚闯不过,我无内力,硬闯天门,岂非螳臂挡车?因浅,你本凡人,不涉天界,怎想这没影事。因沉思不语,翻动经书。

耳丑见无话,笑道:“友人之托办妥,我当速返天界。少侠既得此功,当潜心修行。此功神妙,或可缓三尸五鬼之毒。保重,保重,机缘到了,可知赠功之因。”

因浅谢过。耳丑一笑,双掌合十,喃喃诵念,两耳微颤,白袍鼓动。七彩仙雾盈室,百花香风入鼻。天人回升,神庙梁壁竟摇颤,圣体渐隐,空灵寂静方是真。

耳丑回天,石室巨烛无踪,原是仙法所化。因浅收书入怀,出了石室,到得殿中,见耳丑神像,更觉天人传功,如梦似幻。四下看看,横尸遍地,腥臭扑鼻,心道污了神庙,总是不可,因埋尸庙后。见尸残破,想起认山铁线杀人,不知云瀑上人是正是邪。若是邪道,怎与黎离再会?心念至此,黎离笑靥又现眼前,暗想,她久居深山,未染人间烟火,天真无邪,清丽可爱,只野性难驯,杀人害命,手毒了些。

正自出神,突地胸口剧痛,耐受不住,几欲晕倒。拉衣一瞧,见五彩蛇印磷光嚯嚯,似邪鬼奸笑。心想一个时辰已到,果要发作,耳丑所言非虚,只七日好活。略一憾,也便释然,生死有命,这辈子罢了。既门派众人道我已死,也不必回派,惹哥哥又悲。如此想过,心无旁骛,静似平湖。

已是早晨,穹顶淡蓝,天边几缕粉云,清风阵阵,混和花香,吹进古殿,沁人心脾。

因浅欲出庙,忽见五只蚂蚁钻出墙角,合拖一块饼渣,颇为吃力,歪扭行路,狼狈不堪。过砖缝时,一蚁不慎落入,挣扎不出。四蚁停下,首尾相衔,入缝相救。砖缝很深,折腾许久,方救得落蚁。因浅见了,不禁叫声好。五蚁稍顿,又拖饼渣而去。

再看庙院,一如昨日,房舍残旧,破败不堪,杂草丛生,萧索荒凉。然若细观,可见屋瓦墙头,烂泥坏土,竟零星钻出嫩草,晨光之下,油绿透明,真个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因浅一悸,暗想,因浅,你道不问生死,便是丈夫,实则软懦。蝼蚁野草,体微命薄,无人理睬,尚自奋发。因浅七尺男儿,顶天立地,却自暴自弃,当真惭愧!因精神一振,暗下决心,三尸五鬼,邪门歪道,何足惧哉?待我治伤练武,手刃花婆,为民除害。思罢回殿,端坐耳丑像前,翻开妙法莲华。

耳丑双眼微眯,仿佛旧日重现,喃喃道:“六阳纯全,六阴备至,阴阳互有。气无缺而神足,意无拘而心坚。精气神者还虚空,打破虚空得真身。气随心转,意随心动,天地浮沉千百劫,只在经络回还,连天若海一闪念,皆由掌心吞吐。光圆净和,寂静通遂,遇水生莲,入云积雨,是谓圣而不可知之。少侠,功夫的事,莫说不能。”

因浅云里雾里,回不过神。又想,总归仙家妙术,奇固然奇,也没什么。合上经书,又问:“何不光明正大写下,这般印刻,倒似邪法。”

因浅心道,耳丑武功登峰造极,那人又比耳丑技高,是何境界?轻抚书中人像凹痕,利如刀刻,刮指微痛,因说道:“为何煞费苦心,印功于经?这番印刻,颇耗时日。”

耳丑一愣,大笑道:“时日?他只一掌,便印下此功。”

因浅目瞪口呆,说道:“只一掌便印满全书,万不可能。”

耳丑道:“思来想去,只耳丑庙尚算自家地方,因藏身于此,专等少侠,已有三日。花婆作恶,自有天理昭彰,因果报应,何须老夫插手?”

因浅闻言,感天界奇妙,又见耳丑专为己来,便道:“寻我何事?”

耳丑道:“瞧我记性,东拉西扯,忘了正事。”从身后拿出本旧书,两指轻捏,交给因浅。

因浅翻毕,眼冒精光,问道:“前辈,这套连天若海是您所创?端地高妙!”

耳丑笑道:“老夫没这造化。欲创此神妙真法,再修炼三五百年,或可一试。此乃昔日友人所创。”

因浅翻开经书。他自幼混迹书阁,读书无数。门派藏书多是武籍,佛经甚少,然妙法莲华乃佛学经典,阁中恰有,也曾粗读。因说道:“此典描述释迦圣迹,教化众生,我曾读过,前辈,为何交经于我?”

耳丑道:“若是普通经书,自不必老夫下凡,你且打开瞧瞧。”

书页皱波起伏,水渍连连,发黄破损,封皮五个雄浑墨字——妙法莲华经。

因浅道:“怎似浸水一般?”

耳丑不恼,笑道:“当年杀贼开井,我是凡人,在人间行动自如。二十年前,我于长断山南惚惚庙坐化,一生功德颇多,无甚劣迹,得升天界,现居须弥山以上第六天,他化自在天,此天众生寿九十三万四千四百万年,身长三里,我将神识托于好友,降临凡间,身子虽缩,仍是巨大,且功力骤减,掘罢地宫,功力耗尽,挤在此处动身不得。御笛送音,吸笛提人,是运气之法,不能伤敌。况天人下凡,不得插手人事,此乃天条。”

因浅道:“何故缩身此处?”

耳丑闻言,满面忧伤。

因浅问:“前辈怎的?”

耳丑道:“只忆起旧事一件,无须多问。”

因浅见了耳丑,心道,难怪神乎其技,原是仙家手段,正身长揖,说道:“早闻仙人以贼开井,拯救村民,晚生钦佩,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耳丑笑应了,想点头,脖颈挤在室顶,动弹不得。

因浅忽生一疑,拧眉问道:“前辈既在此,为何花婆作恶,不加阻拦?现她逃走,遗祸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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