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听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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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因深抹一把泪,说道:“掌门所言,弟子心也明白。只不见弟弟尸首,悲心难平,请允弟子下山一寻。”

曲对山哎呦一声,击掌道:“瞧我,竟忘了此节。”遂命几个武功出众的弟子,随张因深下山寻人。

众弟子哀叹一阵,纷纷散了。曲三屠偷偷冷笑,暗想,别说张因浅内力全无,便是曲对山,落下此崖,能不粉身碎骨?思罢瞧瞧右脚,尚觉一阵麻痛,暗叹,人哪,武功再高,终是血肉之驱,与顽石碰硬,怎保得周全?

走走游游,不觉天色已暗,只得觅地歇息,次日再行。

天上朗月一轮,照得地如白霜。山石陡峭,玉般通透。张因浅择草木厚处,倒地安睡,渐渐入梦。

梦中朦胧一片,如烟似雾,缭绕纠缠,茫然无措。正没计较,忽闻笛音百转。似风,空寂悠扬,似雪,零落忧伤。忽柔音曼妙,若玉女凭栏轻歌,忽杀伐声起,似男儿临敌爆喝。张因浅听得痴了,欲寻御笛之人,却忽地醒来。愣了一愣,知南柯一梦,深觉可惜,摸摸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心道,如此千年妙音,也只梦中方有,不禁叹息,合目再睡。

良久又闻笛音,却不在梦中,猛地坐起,果闻山野之间,远远传来,曲调竟与梦同,不禁大奇,只道听岔了,然竖耳细听,笛声确在,似柔弱丝线,轻轻飘来,直钻入耳,虽弱却明,足见笛艺深湛,出神入化。

常人闻夜半笛音,多半疑骇,不敢妄动,张因浅却无那多计较,况笛与梦合,更要一探,便循音而去。

笛声缓送,不曾间断,忽如夜莺啼啭,忽如细柳轻拂,所经之处,便是河流山石,也似活转,张因浅越听越奇,只望速见乐人。然走出数里,音未增大,不知何时得见。

又听片刻,愈觉此人非但擅笛,内功亦深,竟将笛音匀称递出,数里不绝,这等功力,当今世上,除曲对山外,无人能及。然曲对山不通乐理,只能传音,不能送乐,又逊了几分。

再行一里,笛音忽断,张因浅不解,停步细听,万籁俱寂,前后徘徊数步,仍无头绪,心急之下,四处乱窜,笛音忽又入耳,惊喜之余,细一辩,似在东南方。移步过去,笛音果起,心下更敬乐人百倍,此人送乐数里,且能陡然变向,真神人也。

此后笛音不转,径引向前。穿林过河,又行数里,至一破庙,笛声方消。张因浅心道,如此看,高人定在庙中。细观此庙,残砖败瓦,杂草丛生,好不凄凉,门挂蓝紫灯火,随风飘摇,阴气森森。

习武之人,修内力最耗时日,张因浅却是不管。少年时光,习武之余,尽在山间玩耍,且自幼孤苦,无人管束,哥哥整日炼武,无暇相顾,养成散漫无拘,疏旷豁达的性子,如此游走片刻,已将死里逃生之事抛在脑后。

长断山派在高崖之上,崖下鲜有人至,张因浅亦不曾来,是以一时半刻,归途无寻,盘旋往复,越走越迷,倒也不怎在意,心想山谷瓜果颇丰,更有鸟兽游鱼,断饿他不死,只管慢慢寻去,总有一日回派,只哥哥不知自己尚活,未免错悲。

游出一步,身后轰隆巨响,回头瞧瞧,正是断裂竟台落入水中,不禁后怕,游晚一步,小命难保。

游到岸上,观竟台之石,幽绿剔透,直比翡翠,河水击打,溅起阵阵白沫,煞是好看。因多瞧几眼,正待离开,忽见石上一块绿得发黑,不同别处,好奇心起,跃到石上端详探触,略微下凹,竟是脚印,甚觉惊异。心道踏石成印,非雄厚内力不能为,然竟台上常年斗的,均是普通弟子,谁有这般脚力?正自不解,脑中突然闪念,不禁拍头道,张因浅,你高崖落下,摔傻了么,这脚印不是曲三屠的,能有别人?想到这里,再瞧竟台断处,细碎糜乱,不似天然崩塌的整齐利落,因想道,难怪曲三屠向我来时,真气加身,面上说几句好话,暗地以病脉术急运内力,不声不响,踏断竟台,只劲力巧妙,待他下来,竟台才断……正想间,忽又一惊,彼时曲煞尚在台上,他为何不救?难道是我多心,那一脚,是先前用兽冲剑时,偶然踏出?不对,兽冲剑本需极大内力,哪有余裕踏石成印?况此剑乃手上功夫,无关脚下,何至这般狠踏硬踩。此脚必为踏断竟台,有意为之!然为何听凭曲煞同死……思量间,一个闪念,浑身冷战,莫非故意牺牲爱子,以脱嫌疑?因浅越想越瘆,人说虎毒不食子,曲三屠竟禽兽不如。呆呆出了会神,霍地起身,抽出佩剑,切下石上足印,收入怀中,心道,待我回派,铁证如山,瞧曲三屠如何狡辩!

时值春末,草木葱茏,阳光万丈。张因浅脱衣晾晒,噗通入河,游几下水,淋漓痛快。上岸穿衣,行在林间,随手采果而食,颇为自在。

曲三屠却一声不吭,转身跃下竟台。

张因浅和曲煞正待下来,猛觉脚下一震,竟台轰地断裂,折向崖下。曲煞吓得魂飞魄散,高声哭喊,张因浅也觉大惊,脑中电光火石一转,知难挽回,一死强过双亡,拼尽力气,踏到曲煞背后,猛力上推,喝道:“快跑!”

曲煞受了推力,向上数步,心里一振,施展轻功,跃上悬崖,真个死里逃生。张因浅受反力,跌进云雾,不见踪影。

张因浅堕入云雾,两耳生风,心知不能活命,暗想,我寿命短暂,未行恶事,十之八九投生善处,荣华富贵,受用不尽,于死何惧?思罢笑笑,两眼一闭,诸事不想。

哪知落了一阵,噗通坠入大河。河水湍急,滚滚而去。张因浅打定赴死主意,死里逃生,顿感大喜。所幸自幼与哥哥泅水捕鱼,水性颇佳,且身带武艺,白浪沉浮,随心所欲。

曲煞却知自己得救,全仗张因浅一推,听父亲如此说,心里不是滋味,呆望崖边,想张因浅粉身碎骨,更是难受。

曲对山观此变故,惊心动魄,扼腕痛惜,然事已至此,又能奈何。只暗自不解,这磐石竟台,自古便有,同门校武,用了几十年,怎偏巧今日塌落?见张因深悲痛欲绝,也不多想,安慰道:“只叹因浅这孩子,命有此劫,事情终要看开,节哀顺变吧!”

张因深见此变故,愣在当地,痴了一般,半晌大喊一声:“弟!”便要扑下崖去,众弟子见状,忙合身抱住。因深兀自挣扎不休,悲鸣惨嚎,痛彻云霄。众弟子暗自垂泪。

曲三屠见曲煞上来,一把抓住,左右打量,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幸得你有几分内力,上得崖来。张因浅那小子,整日说什么不修内力,终死在这上头。”

张因浅觉他来时,真气加身,本料又要发难,谁知说出这话,一时不得要领,只好胡乱应了。曲煞瞧得火起,说道:“爹,张因浅内力全无,比刚入派的弟子还不如,要他关照什么!”

曲煞平日娇纵惯了,掌门在场,仍口出狂言,众弟子均感愤怒,又想,曲三屠折了,看你如何嚣张!

张因深悲到极处,听曲三屠如此说,气得发颤,骂道:“曲三屠!若非你在台上耽搁,我弟何至遭此劫难,倒说起风凉话来,妈的,事到如今,老子怕什么!”话毕拔出长剑,合身扑上,又给众人拦住。

曲三屠冷笑道:“怎么,我说得不对?若他有煞儿这般内力,能死得这样没有余地?”

二人你来我往,互不想让,若非众人阻拦,不免一场恶斗。

曲对山瞧三屠脸上红白交加,不知想什么,因叹道:“罢了,你先下来,回去好生思过,听候发落。”

曲三屠冷冷答声:“弟子遵命。”说罢却不下台,径自走到张因浅面前,众人恐又生变,骇得禁声,张因浅却不惧,笑问:“二掌门有何见教?”

曲三屠目露凶光,却只一瞬,复笑道:“浅少侠年纪轻轻,熟谙派内武学,曲谋佩服,先前不敬之处,万望包涵,日后多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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