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都恶少 下
……
老大夫这边越想越害怕,胸前的老手都不自主颤抖起来。
那边的林大少爷却没一点眼力见儿,他扶着肩膀,慢慢做到大夫书桌前的木椅上。
老大夫一听,心下顿时波澜壮阔,起伏难定。
他平素最恨别人质疑他的医术,曾有一官员,因对他说了句“老头,你可好好看,千万别看错了”,就生生断了一个月的胳膊,睡了一月的软床。
如今,他一听林琼这话,胡子立刻翘起来。
而后,瞪着眼,挤着眉,扯着嘴——
然后笑着谄媚道:“能治好,当然能治好!”
林大少还有几分迟疑,挑眉又看他一眼。
瞧着人胡须发白,面目和蔼,细看之下,倒有几分皇宫御医的气质,于是狐疑的点了点头。
他轻轻解开丝绸腰带,扒下上身的衣服,露出削瘦白皙的背部给大夫看。
刹那,听到大夫重重的吸气声。
“怎么了,伤的重吗?”林琼问。
“重!当然重!”大夫语气中突然带了几分不平,不管三七二十一,敲了敲林琼的脑袋。
他瞧着这背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鞭痕,密密麻麻的渗着血,根本找不到一块完好的肌肤,身子不住颤抖了几下,“你怎么回事?怎么能到现在都不吭声的!”
林琼觉得耳边一震,掏掏耳朵,很是无所谓的低下头,把玩着手里的扇子,轻轻松松的说,“没事……”
没事,反正,他都习惯了。
……
林富是个生意人,一门心思的只顾着赚钱,根本不会管孩子。可偏偏他又极爱面子,但凡听到别人向他告状,说林琼如何如何了,他必定拿着鞭子,不管是非黑白,追在林琼身后打他。
林琼一开始还会怕疼,哭着喊着跪下来求饶。
若求父亲不行便求母亲,求母亲不行再求父亲。
通常情况,他是不需走到求林富这一步。
毕竟林少爷的娘亲极为疼他,林琼只要随意撒个娇博得母亲心软,替他骂一下林富,这事情就会从大到小,从小变无了。
可偏偏,母亲在他五岁时死了,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人帮他。
林琼怕他爹,可他不怪他,他受了林富很多恩惠。
金银财宝、美人随侍,全是他爹给的。林富给了他这么多,若林琼不听话,他打他也是情理得当。
……
大夫一边吸气一边给林琼上药,一遍上药一遍配上“哎哟”、“哎哟”的叫唤声,仿佛那鞭子打在他自己身上、疼到他的肉里。
他刚上完药,宁远就拿着方子抓好药回来。
他看林琼正在穿衣服,身子顿了下,语气却是见怪不怪,“你上好药了。”
“上好了。”林琼系着衣带,点点头,满不在乎的回答。
宁远瞧了瞧,看他样子很是无谓,重新恢复了笑容。
他笑着看了看大夫,示意他去里屋。
大夫本就巴不得,急急忙忙走了,临走前又不忘回头,叮嘱林少爷“别碰水”、“别洗澡”、“按时敷药”等等事情。
林少爷一听,不耐烦的瞪了瞪他,果然换取他的溜之大吉。
宁远见状笑笑。
他凑到林琼身边,指了指床上昏睡的小屁孩道:“没想到,你居然会救他。”
“要不是他倒在我门前,我看都不会看一眼。”林琼瞥了一眼那孩子,蹙起眉,十分无奈的抱怨。
“你大可以找我啊,我不就在旁边的房间里。”
“找你?”林琼声音扬了扬,摇摇头撇嘴道,“找你?我还嫌麻烦!”
说着,他又皱眉问宁远:“不过,这孩子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估计……是私房先生以为你不会来书院,就把房间给他了吧。”宁远猜想着答,“我明日和先生说说,让他给这书生重新安排一间房。”
“书生?”林琼一听,翘起眉毛指着小屁孩,语气又扬了几下,“就他这样,还书生?我还以为是哪个先生偷偷藏起的私生子!”
宁远闻言笑笑,把手里的药放在桌上,打开扇子摇了摇,“林琼,你瞧瞧你,这就孤陋寡闻了吧。你可别看这孩子模样不过七八岁,人家可是皇帝钦点的探花,怎么不能是书生了!”
林琼一听“探花”二字,眉毛扭了几下,形成一个诡异形状。
探花?探花!
那可是林富花了多少银子都没给他买到的官职,现在居然在一个小屁孩身上!
要是让林富知道了,怎么对得起他奋斗多年、劳累半生获取的万贯家财!
林琼想着,耷拉下眼皮,对天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即便你现在说他是书院霸主,我都不会吃惊。”
“霸主?他还真不是霸主……”宁远看了眼小屁孩紧闭的双眼,微微笑道:“不过,他和霸主还挺熟。”
林琼回到书院时,天已全黑。
小屁孩还留在医馆,旁边有宁远看着,根本就没他的事。
他看了看私塾,一片漆黑,连个鬼影也没有。
估计全都回了私房吧,他想。
林琼揉揉肩膀,缓缓走在私塾与私房之间的长廊上。
此时月朗星稀,万里无云。
长廊弯弯曲曲,形成一个团簇形状。廊前的清湖在皎洁的月色下,一点点泛起微弱的白色波澜,轻轻映照着慈溪书院挂起的红色灯笼。清湖旁,栽种了几颗庞大古朴的垂柳,柳条低垂至湖面,偶尔随风飞舞,飘扬到长廊的红色栏杆上。
果然,慈溪书院是个绝美的景地。
林琼想着,望着平幽无漾的湖面,静静地发了会呆。
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想继续往私房走。
回头落眼时,突的在长廊弯曲拐角处撇见一个人。
那人坐在廊前的柳树下,靠着树干轻轻低头,他轻轻借了些月光,似乎捧着一本书看。
清风、明月、蝉聒噪。
水面上浮着稀疏的星星,映着淡红的烛光,悠悠扬扬与风中的青草味融在一起,缓缓渗入鼻翼,通往灵窍。
莫名的,林琼觉着自己的脑子都开始朦朦胧胧、恍恍惚惚,像是醉了般不清楚。
他看那人素衣黑发,迷蒙的藏在夜色里,一时间竟辨不出究竟,心中像晕了杯染料,“扑通”一声掉入池中,一点点、一丝丝的漫延开。
许月光太皎洁,清风太温柔,水流太动听,花香太醉人。
他乍看见那样一个眉目如画、姿容似雪的少年,一瞬间还以为是夜色里的幻影,眨眼间就会不见。
林琼或是着了魔、入了劫,也不顾自己后背鞭痕、肩膀酸痛,直愣愣的走上前去。
少年听到脚步声,轻轻回过头,整张脸露在月色下。
刹那间,山水退去,万物消散,周遭百色,竞相消退。只剩那么一个人,隔着长长的时光、伴着远山的晴雨,一点点望向他。
暗暗的水流声中,林琼听见自己声音,朦胧着,回荡在夜色里。
“神仙?”
少年看他不语。
“妖精?”
少年微微簇眉,眼睛像是沾了雾气,温柔的映着遥遥星河。
倏忽间,林琼傻兮兮笑了起来。
“你真好看。”
……
他瞧林公子一直揉着肩膀,迟疑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了句,“林少爷,要不……我给你看看?”
林少爷叹息,又皱眉看他一眼,“你?你能看的好吗?”
林琼蹙眉转了圈肩膀,摇摇头,示意他不用管。
若是平常人,看林少这副不耐烦的样子,估计也就不管不顾了。
可老大夫毕竟行医多年,所谓医者父母,这初心是万万丢不了的。
宁远对着大夫拱手行礼,慢慢把药方拿去,“大夫您歇着,我去抓吧。”
大夫一听,连连摆手,嘴里一个劲说着“不用”“不用”。
林琼看了看来人,颇为不适的扶肩皱皱眉,瞪了宁远一眼,不耐的点点头。
刚一落座,后背就碰到了椅背,当下疼得他“哎呦”了一声。
老大夫一听,思绪瞬间抽了回来,他急忙弯腰“滴溜溜”跑到林琼面前,一脸焦急道:“林少爷怎么了?”
会不会因为我擅自差使他而对我大打出手?
会不会因为我没有主动抓药而砸了我的医馆?
宁远却像是没理会,依旧恭恭敬敬、礼仪兼备的对着老大夫拱手笑了笑,也不等老大夫说些什么,自顾自拍拍衣摆,翩翩如风的走了。
老大夫双手仍扬在胸前,保持着拒绝的姿势,可宁远一走,这姿势就那么空空的楞在原地,场面一度尴尬下来。
老大夫说着,摇晃身子往外走。
“这就不麻烦您了……”门口突然传来恭敬的声音,下一刻便冒出一人。
大夫本想借着抓药的机会离这少爷远些,这下倒好,屋里除了那病童,只剩下他和林少爷二人。
怎么办?怎么办?
恶少会不会因为刚才我对他态度不佳、姿态高昂而迁怒于我?
“这孩子受了较重的风寒,需要在此调养几日。”老大夫触诊后,从床边站起身,弯下腰恭恭敬敬地对林琼说,“林少爷,要不我开几副药,你去抓去吧。”
“我去抓?”林琼瞥了眼床上的小屁孩,扶了扶有些酸痛的肩膀,顺口问。
大夫一听他口气中似隐隐带了些不屑、藏匿着厌烦,急忙摆摆手,“不用,不用!林少爷不用去……”老大夫说着,在纸上随随便便写了几笔,哆哆嗦嗦的起来,忙道:“老身去抓,老身去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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