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字寻源（下）
还记得睡在这里的第一晚，她兴奋得难以入眠，还记得最开始空气都有种特别的自由，还记得……不知何时，这些“还记得”渐渐被另一种感觉替代。
因为太热而难以入眠，次数多了人难免烦躁，洗个澡还要去楼下公用的厕所，次数多了难免想念以前的家，晚上想上个网舒缓一下却只能躺床上盯着手机，活动地方只有眼前这狭小的空间，半夜还有蚊子来骚扰……
这时，生活琐碎的力量便显得格外强大，梦想也在这种强大面前变得愈发脆弱。
议论声在她的脚刚刚踏进门时戛然而已，本来还在聚着堆儿八卦的人，忽然都悻悻然散了，又偶尔投来一些或好奇或鄙夷的眼神。
这一刻，叶茗舒愣在门口，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人用眼角余光扫视的“异类”，她甚至能感受到那些带笑的眼神中含着深深的恶意。
最郁闷的是，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叮——
赵无常忽然发来信息，叶茗舒拿起打印好的材料快步离开，急不可待地逃离那个令人如坐针毡的环境。
“你注意到了雕版印刷，还不错，而且……”
赵立格一如既往的直接，没有半句废话就直奔任务。
“还以‘凤’字为线索求证，排除了步摇、珠花与耳坠，将范围缩小在凤钗和凤簪之间，很不错……但可惜，你的两个结论都是错的”
心情大起大落，叶茗舒的面部表情有些僵硬。
赵立格却不以为意继续说道
“先说这个‘凤’字吧，出现在当票正文的第一行，这个位置上半截是印好的字头，下半截空出来需填写的部分是当号，所以，这个‘凤’字头与首饰无关，字头是该典当行用于统辖内部账目的依据，内部的人一看到‘凤’字头，马上就知道该交易发生的月份”
叶茗舒虽然不开心，但对方的话还是听进去了，便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用‘凤’字来标注日期？”
“为了防伪，一方面，过去的典当交易经常涉及灰色地带，需要用一些手段来隐藏票据上的信息，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当票遗失后有人冒领的情况，比如这一行草书，覆盖在印刷文字上，这是当时经手人书写的，我想，就算字迹清晰估计也很难认出写的什么，这也算一种防伪密码吧”
本来昨晚做了功课，叶茗舒还对鉴定这张当票有了些许信心，此时一听还带防伪的，顿时就又头疼了。
“本来年代久远就难以判断了，还加上只有古人才知道的防伪密码，一张当票里这么多名堂的吗？”
赵立格撇了撇嘴表示默认，转而又说
“再说说你的另一个发现——当票的文字大多数是印刷体，这个线索很明显，你虽然发现得晚了一些，但你是菜鸟也可以理解……”
叶茗舒郁闷地瞟了对方一眼，心里暗自腹诽，说事儿你就说事儿，能不能不搞人身攻击？
当然，这些话赵立格是听不到，她还在兴致勃勃地说当票。
“‘钱、金、粮、当’是过去时候民间的四大行业，典当在行话里叫‘调寸头’，最早是属于寺院管理，南北朝时期逐渐出现在民间，也就是在那之后这种当票才渐渐成形”
叶茗舒恍然，“所以，这张当票的时间在南北朝到民国之间？”
赵立格摇头说道，“不要急着下结论，还有印刷文字的线索没用上，你昨晚写的关于雕版印刷的材料，也没找到点儿上”
说着又将手机中的照片点出来，特别放大了给叶茗舒看。
“观察一下‘当’字的颜色，与下面正文的颜色是不是有点不同？”
照片的像素挺高，放大之后两相对比之下，题头“当”字的颜色确实比正文要深，再细看，又觉得下面的文字要比上面的多一些青色。
“所以，这不是雕版印刷，这是套版印刷！”
赵立格总结道。
这样一分析，叶茗舒就不知该说什么了，昨晚费老大劲儿写的对雕版印刷的推测，现在看来又是白忙活，顿时感觉这次任务又有1分到底的趋势。
就听赵无常又在耳边说，“结合你材料里有关于典当行历史的部分，顺着我刚才的思路你再往下想想，套版印刷意味着什么？”
叶茗舒搜肠刮肚也没想起套版印刷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但她知道雕版印刷是中国最早的印刷形式，那么前者应该比后者要先进一些，再从字面意思来看，貌似套版比雕版也要复杂的样子，便缩了缩头，弱弱地猜道
“意味着这是在套版印刷被广泛使用之后？”
“没错！”赵立格点头肯定。
竟然还蒙对了，叶茗舒还没来得及欢喜，就听赵立格又说，“套版印刷盛行是在明朝时期，但这张当票出现的时间还可以更具体，因为套版印刷需要不同的墨色与不同印版，其成本和造价都要高很多，对于普通的当铺来说，在当票上过度开支是不明智的，所以……”
咚咚咚——
赵立格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外面传来敲门声，进来的是大魔王的助理。
“赵顾问，这是您要的南京方面的相关信息，另外，艾总让我通知您去会议室，有一个紧急会议”
送走助理之后，赵立格摆了摆手，“先说到这儿吧，开完会我再找你”
紧急会议？
这个词让叶茗舒心里一动，难道又出什么事啦？
她的预感没错，确实又出事了，而且是大事——包子妞把王然打了。
自造假事件之后，王然仍然留在公司，考虑到他是自主坦白，公司也没有刻意为难他，是技术部的刘主任将其扫地出门，而包媛媛虽然损坏了公司财务，但认错态度较好也被大魔王宽宏大量留下了，大家都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谁知……
清早，叶茗舒还没进信息部，就隐约听到一些闲言碎语。
“我敢肯定她就是……谁不知道赵……对吧……”
夜空。
浓云密布，这雨不知何时才能下来
……
还好就要下班了
……
宿舍没网，只能在附近找了个网吧。
我不能再一次当逃兵，叶茗舒不断地告诫自己。
目光投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叶茗舒的脚步走得很急促，因为她感到背后有人，回头看了几次却又没发现什么，强烈的不安一直伴随着她，直到回到阁楼背贴着门，那颗扑通扑通狂跳不止的心才渐渐放下。
又是一个闷热的夜晚。
网吧里充斥着刺鼻的烟味和憋闷的臭味，令人一进去就没有做事儿的精神头，奈何任务压上来便只能强迫自己。
就这样，在那群时不时喊着“打野来一下”的男人堆里，吸了不知多少二手烟之后，叶茗舒终于完成了作业，出来时候已经快到午夜。
由于信息部的工作本来就是人声不断，很难听清那些窃窃私语是什么，又是针对的谁，而那些人又老拿似有似无的眼神往叶茗舒这边瞟，弄得她坐立不安如芒在背。
她感觉，那种眼神莫名得有些刺人。
早知道会弄到很晚，叶茗舒才挑了就近的网吧，然而，距离宿舍仍有一段漆黑的巷道要走。
午夜时分，一个单身女人，独自走在没有路灯的小巷道，换成谁都会有些慌乱。
急促。
叶茗舒从赵立格办公室出来的时候，一抬眼，忽然看到了方子君，就是第一天上班时候，那个吃辣条与李白莲说笑的短发女人，后者的眼神在叶茗舒与后面的门牌之间扫了扫，颇有深意的一笑，弄得叶茗舒莫名其妙。
等到叶茗舒回到信息部，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更加强烈。
似乎有人在背后窥视她？还有些窃窃的说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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