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失自我

“分开成四张？”莽锋困惑地重复。“我马上带人过来。”

“先把队伍安顿下来再讨论吧。”他结束通话，把对讲机别上腰带，但听筒又发出嗞嗞声响:

“这里是四号。这里是常松。有一批幸存者队伍正朝车队靠近。他们手里有枪。”是常松的声音，杂音包围他的不安语气，“有人走出队伍警告他们停下……但是……”枪声从外面穿透墙体和听筒，“他们开枪了！四号请求支援！”

众人回归队伍。陈北曲询问他们有无伤亡，回答是幸好无人被子弹击中。只有些不值一提的擦伤和划痕。秦九鼎来到庄云归身前，抽出匕首交给他，“这把匕首可是帮了大忙。现在还给你。”他补充道。他们自然注意到秦九鼎的右臂，但眼前所见并无大碍。男孩身旁的唐小雪自他们身上移开视线，看向走出队伍的一部分人靠近那幢楼房。

那些人背向车队，他们缓步轻踏，视线和枪口封锁那条入口。枪声再次传出，是从楼房后穿出来，正是那些狼狈的幸存者所藏身之处，声声惨叫接踵而至。他们放快步履，来到高墙相夹的入口。里面靠墙的塑料垃圾箱遮住过道内的部分视野，但垃圾箱后露出打颤着的半边身子和一截腿则说明那儿坐着个人，还有一人倚在另一面墙上瑟瑟发抖，剩下四人分别被丧尸压在地上撕咬，已断了气。他们的枪械掉落在地，无人拾捡。

“还没。”他告诉他，“快来帮我一把。我都快透不过气了。”

陈北曲侧着身子绕过倒地的怪物，来到一旁，握向他从尸体下面伸来的还抓着匕首的左手，接着扶墙借力拉他出来。“谢谢你救了我。”他由衷地说。

“我还应该感谢你同意我们加入队伍。”秦九鼎回答，一边在裤腰上抹抹匕首，然后插回腰带，接过他递来的步枪。

车队旁的人们仓皇逃窜，寻找掩体，躲避极速射来的子弹。石小晓靠在货车车尾，一颗子弹射击在他脚旁的路面，飞溅的砂石打在他的兜帽外。待攻势减弱，他才谨慎探头观察。对方共有六人，皆手持枪械，暴露在阳光之下。其中一人发现了他。石小晓赶紧在子弹飞来之前缩回身。

另一队人马互相接到消息后冲出居民楼，穿过院子，刚跨出院门便被压制逼退。秦九鼎转眼看到墙角堆积的木板。他跃上木板，从墙头探出身，然后端枪射击。但脑海瞬间出现一时恍惚，仿佛某种与他对立的心智正在篡改即成目的，结果导致射出的子弹产生偏差。对方其中一人被击中腿部，跪地抱膝，咬牙痛叫，步枪则丢在一旁。他旁边的一位同伴见状，赶紧停下交火，搭上他的手臂扶起身，然后捡起他的步枪。其他人掩护他们，并一齐退到路旁的房屋后面。

听筒嗞嗞作响。“这里是莽锋。正在搜查最后一间房子。不过看来并没有危险。”莽锋的声音传入耳中。

“秦九鼎正和我在一起。这幢楼的三层走廊上发现了一个怪物，不是大家伙。我们已经干掉它了。”他边说边弯腰奋力推翻尸体，怪物的模样便呈现眼前:它侧卧在狭窄廊道，四瓣嘴唇无力耷拉，面部样貌已无法分辨，一只右眼珠暴突在外，另一左眼眶借助光线可以看见血肉覆盖底部，作呕粘液从喉中滑落地板，流个没完。“它……”陈北曲蹲身下来，用空闲的左手撩起它的一瓣嘴唇，端详片刻之后松开，“应该怎么形容呢。它的嘴唇分开成了四张。”

“它真可怖啊。”陈北曲叹道。

“你的脚怎么了？”秦九鼎询问。

短暂僵局才刚开始便告破碎。所有积攒的原始欲望驱动堪称食人机器的怪物迈开脚步。秦九鼎见前路被它的庞大体格封死，只好以退为进，但速度不及，紧接着像陈北曲一样被它顶翻倒地。怪物四瓣嘴唇齐齐合拢包裹，却咬上他挡在喉前的机械臂。秦九鼎细细感受透过皮革手套下左手持握而带来的不适，以便更加娴熟运用。散发酸臭仿若浓烈死老鼠味的黏液从它嘴唇的条条合缝中汇集成串，袖筒都被它隐藏嘴下的尖牙割烂撕碎，但铁臂只留有数道细小划痕。他视而不见濡湿衣领的液体，顺势减小右臂力道。再冷静。秦九鼎左手握紧匕首挥刺进它的后脑，直捣脆弱颅腔。怪物双腿后蹬，身躯一沉便压在他的身上。秦九鼎深吐口气，从腐肉中缓缓扯出刀身，并抵住尸体胸口，掣取它口中的右臂，恶心黏液随之粘连而出。

“秦九鼎。”陈北曲在那头喊道，“你还没死吧？”他跛着右脚朝他靠近，肩上挎着两支步枪。

“只是扭伤而已。一会儿就好了。”说罢，他踮起右脚尖活动脚踝。“没想到你这个新人还挺不赖的。”

“在尸灾中我可不是新人。”秦九鼎边说边看看自己破烂的右袖筒。在碎布之下，机械臂尾端的皮肤与血肉仿佛在霎时生长蔓延，直至吞噬整块肩膀。但他疑惑蹙眉，以为出现幻觉，便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揉揉两侧太阳穴。

陈北曲终于能再度把对讲机放到嘴边呼叫。“这里是一号。这里是一号。莽锋，你们那边完成得怎么样？”

走廊内响起枪声，是谁在此时发出声响？是陈北曲？不，他的枪已脱手而出。声源是在它的身后。怪物本要咬下陈北曲的头颅，至少嘴里的尖牙会使他千疮百孔，面目全非，但它的背部被射入子弹。于是它猛然扭头，接着转过身躯。陈北曲半躺在地上，看着怪物背向自己，视线自它后背抽离，转移至走廊尽头。

他惊觉自己认识尽头的那个人。是秦九鼎，是那个新人，他在心中叫喊。

怪物向他奔跑直吼。而他侧身举枪站立，枪口瞄准怪物不断调整。冷静，秦九鼎在内心默念。一次扣下扳机，三发子弹随着枪响迸射，全都穿进怪物胸脯。它尖叫不休，四瓣嘴唇狂舞间，一颗左眼珠咚地落地。再冷静，再冷静，他不断告诫自己。秦九鼎手指紧紧步枪，注视愈加接近的怪物，眼帘倒映它的每一次大跨步。枪声在次打响，子弹疾飞而出。其中一颗掠过它的脖颈，撕下一块皮肉，但仍不妨碍行动。怪物开始嘶鸣，尤似扯裂喉管，脚步却不甘停下。他刚要进行下次开枪，但怪物已奔临面前。秦九鼎偏移重心躲过它的拍击，接着挥出枪托砸向怪物的腰部，不过它纹丝不动，一记回拍抽得秦九鼎踉跄后退，撞上墙壁，步枪也滑落在脚下。他刚缓过气，一张血盆大口便飞速扑向面前，秦九鼎赶忙着地侧滚。他回到走廊中间，立即起身并拔出匕首。双方彼此审视。秦九鼎可以感受到它某种不可名状的精神力量就是如此。他尽其可能地压低重心，恢复呼吸频率，左手斜持匕首放于胸侧，右机械臂伸在身前，警惕敌人的每一次举动，包括每一声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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