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忧矣,如匪浣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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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什么阴阳燧,不过是既用来取火,又用来凝露罢了。”扶苏重新依靠在凭几上,用下巴指了指对方手中的青金鼎,问道:“不用说,这火和露,都是用在炼丹上的吧?”

听得出扶苏语气中的不屑,绿袍青年无奈地笑了笑。他现在可以确认,因为始皇对求仙问道的偏执,扶苏对待道术那是一等一的排斥。但这并不代表炼丹术全都是诳人之术。

叶蓁捻起一枚绿袍少年之前炼的丹,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丢进了嘴里。

但是,阿蓁貌似和始皇达成了一种协议,在别人的眼里,阿蓁是始皇定下的大公子王妃。

不过,阿蓁和扶苏这两个当事人却没有上心。

也许,暂时不成家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母妃逝去的时候,扶苏当时还小,所见所闻都有些懵懵懂懂。但随着年岁渐增,一些当时完全不理解的细节,慢慢地也都心知肚明。母妃的死,明显就是因为后宫争斗失利,甚至更有可能是他父皇纵容之下的结果。

一个没有母妃和母族支持太子,只能依附于皇帝,做个木偶一样的继承者。

“楚国败了。”叶蓁的语气带了一点忧伤。

绿袍少年自从和叶蓁从楚国回来后,他就明白,若说阿蓁对自己的母国没有一点的爱是不可能的,但也没有那么依恋。

扶苏却和绿袍少年有着不同的见解,虽然他生气过阿蓁没有告诉他这一切,害他白白担心,但是今天他也明白,楚国被破,阿蓁身为敌国的人,自身难保,也给不了他其他的助益。

扶苏将宽厚的大手放在叶蓁的肩膀上,笑道“我明白。”

叶蓁的眼睛瞬间就湿润了,这三个字,就是对她最大的理解。

不过这么多年,扶苏耳闻目睹许多后宫龌龊,再加之赵太后的轶事,也能理解为何父皇仇视女性,终身都没有立后,也甚少踏入后宫了。

简简单单的也不错,清静安宁的高泉宫,总比乌烟瘴气的咸阳宫好太多。

尽管是毫无形象地斜靠在凭几上,大公子扶苏依旧浑身散发着沉稳儒雅的气质,足以让整个大秦帝国的女子为之疯狂。透过帷幔洒进亭台的阳光已经少了许多侵略性,但依旧耀眼得让人昏昏欲睡。一双浓眉微微蹙起,扶苏打了个哈欠,拿起手边冰镇过的花茶轻抿一口,翻开了手边的另一卷书简。

缃色的帷幔偶尔荡起,被烈日映照着的水光便反射进了亭台。绿袍青年眯了眯眼睛,研磨药泥的动作停歇了下来,叶蓁细细地用药杵把这一小团药泥涂在了青金鼎的内侧,摊平。随后拿起那面阴阳燧,在最中央的凹陷处放上少许艾绒,伸出帷幔之外,让阳光直射在上。

扶苏单手撑着下颌,看到那面阴阳燧在片刻之间就冒出了白烟,不久就引起了天火着了艾绒,不由得啧啧称奇。

绿袍青年把这一点天火扔进了早就准备好的红泥炭炉之中,又把青金鼎放在其上以文火慢慢烘烤。手中拿着绢布擦着阴阳燧,绿袍青年的心思却依旧放在之前的话题上,沉默了半晌,道:“咸阳城依旧没有城墙。”

“以后会修的。”扶苏咬了咬牙根,再次许诺道。

叶蓁也暖暖的笑着,她相信。

扶苏抚平着自己衣袍上的褶皱,眼帘微垂,像是喃喃自语的说道:“也不知道这个以后还有多久。”言罢,他抬眼看着正专注地盯着青金鼎火候的绿袍青年,诚恳地叹了口气道,“只是可惜你们了。”

眼前这青年天纵奇才,十二岁就官拜上卿,结果因为做了他的侍读,一做就是十几年,相当于隐居在了高泉宫中,在朝臣的眼中销声匿迹。扶苏知道对其最好的回报,就是放对方出去做官。之前是以太年轻为借口,但现在对方已经在五年前就及冠,他却依旧不放手。扶苏有时换位思考,都觉得自己太过任性。

而叶蓁,以一介女子之身,遭受世人的冷眼,十三岁出使韩国,夺取对方十余座城池,从此官拜上卿,却做了他的侍读,一做就是十几年,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就被他耽误了。

“我都快成半老徐娘了。”叶蓁感叹道。

“那有什么关系?朝中的公子那么多,再不济还有大臣的儿子,你担心什么。”扶苏笑笑,他说的可是实话。

叶蓁不在说话,相反,旁边的绿袍少年却将手中的朱砂到撒。

绿袍青年擦净阴阳燧之后,又换了条绢布擦净双手,闻言微微一笑道:“殿下言重了,毕之甘之如饴。”

叶蓁没有接下去,淡淡的在一旁喝茶。

三人两人相伴十多年,自是能分得清哪句是真心实意,哪句是随意敷衍。扶苏的神色却并没有太过放松,只因这件事一直令他耿耿于怀。他还想多说几句,却脸色一变,沉声朝外面问道:“是谁?”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穿着赭红色长袍的少年撩起了帷幔,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这少年的肌肤白似雪,面如冠玉。一身红衣的他就如同一团火焰般炽烈,本来凉爽的亭台都仿佛因为他的进入,而骤升了温度。

“皇兄!陪我下六博棋!”这闯入高泉宫无人敢拦的少年,自然是始皇最宠的小公子胡亥。他今年已经十六岁,却依旧少年意气,趾高气扬。

他的身后跟着数个高泉宫的侍卫,见扶苏的目光投了过来,连忙低头跪了一地。

扶苏按了按微痛的太阳穴,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他也不能真的对这些侍卫做什么惩罚。见胡亥眼中流露天真懵懂,扶苏心中的不悦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从嘴边淡然溢出。

胡亥不学无术,但察言观色的本领却是一等一的。见自家皇兄表情松动,便立刻一撩衣袍,大大咧咧地坐在扶苏的对面。他的心情颇佳,甚至还不忘跟一旁的绿袍青年示威似的龇了龇牙。

叶蓁走向前,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一下,胡亥拉住叶蓁的袖子,随意从身后侍从的手上拿来一只玉镯子带在她的皓腕上。

绿袍少年眼睛一寒。

叶蓁谢过之后,就站在一边。

胡亥盯着那尊青金鼎和旁边的瓶瓶罐罐看了片刻,朝外面嚷道:“孙朔!把六博棋呈上来!”

刚挥了挥手让那些侍卫退下,扶苏就注意到走进亭台手中捧着一盒六博棋的小内侍,相貌有些眼生。他随口问了一句:“这不是孙朔吧?”原来那个孙朔他经常见到,是个圆脸的少年,长相憨厚。而现在这个相貌青涩,还不知道有没有胡亥年纪大呢,到底是谁伺候谁呀?

胡亥闻言一滞,旋即却理直气壮地纠正道:“他就叫孙朔!皇兄你记错了,孙朔一直长这样。”

扶苏皱了皱眉,猜测原本的孙朔恐怕凶多吉少。虽然其中必有缘由,但他毕竟不想多管胡亥的事情,也就没有再细问。

皓月当空,嘲风如往常一样,美滋滋地蹲在房檐上,低头偷窥妃子们的后宫之争。

没办法,谁让他的生活就是这么无聊呢。

啧,自从阿罗和叶蓁那两个小子长大后,就变忙啦!就很少来房檐上陪它说话啦!真是不可爱……

嘲风心里腹诽着,忍不住口中也就嘀咕了出来。一旁的鹞鹰听到,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好啦,不要在意了,他们两个只是长大了而已。”鹞鹰叹了口气,顿了顿,还是提醒道,“况且,他们毕竟只是个人类,会生老病死,陪不了我们多久的。”

“胡说什么!他们才多点大!离死还早着呢!”嘲风心塞地嚷嚷着,“而且阿罗最近不都在炼丹吗?说不定可以炼成长生不老药,阿蓁也在算卦……”嘲风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去寻找两个青年的身

影,却震惊的发现,不管高泉宫还是咸阳宫,他都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

这不应该啊!明明之前它还瞄到阿罗和蓁蓁如往常一样去院子里收集月露和算卦啊!

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始皇一直压着大公子扶苏的婚事不松口。底下的那些公子们,倒是有熬不住的,私下养了小宠,甚至还有的儿女都能挽弓射箭了。但别的公子可以如此,却不代表大公子扶苏可以如此。

不过这也意味着没有极品的岳家掺和,别有心思的重臣们自己当不成未来国丈的。

就不怕回来的时候,连宝座上的人都换了吗?

尽管动着大逆不道的心思,绿袍青年手中的药杵却稳稳地在青金鼎中搅拌研磨着。

也许是用习惯了,有的时候即使始皇在咸阳,也都是让扶苏整理政事,最终呈上去让始皇审批。

扶苏拧了一下浓眉,知道自家侍读说的是正理。岭南多的是蛮荒民族,连语言都尚且不通,管理都是问题,更遑论交税了。扶苏用手中的竹简敲了敲面前的案几,长叹了口气:“多此一举。”

“赤盐半两、石硫黄半两、大鹏砂半两、北庭砂半两、蒲州石胆一两……”扶苏也不奇怪自家侍读的漠视,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从一个个陶瓶中倒出各种各样的药材,大多都是他认识的。

“阿罗,最近你开始炼丹了?”叶蓁放下手中的竹简,拿起旁边的罗盘,对准正东方向,开始用竹排卦算。

绿袍少年看了眼叶蓁随后就见怪不怪了,他听自家师傅说起过,这阿蓁跟了他就天天吃他练的丹药,师父做的都没毒死她,自己做的算什么?

自从始皇迷上出巡之后,就经常往外跑。绿袍青年理解始皇想要看遍属于自己的领土的心情,但还是不懂对方为何会如此放。且不论残留的六国贵族那层出不穷的暗杀手段,就连朝廷大事,也都甩手给扶苏。

绿袍青年知道他所言的是《周记·秋官司寇》中的“司烜氏,掌以夫燧,取明火于日”一句,点了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

“按常理,五月丙午日之正午铸造,为阳燧,在十一月壬子日之子时铸造,就为阴燧。”说完见叶蓁和扶苏依旧一副不明白的神色,便进一步解释道,“阳燧取天火,而阴燧取月露。”

“西北方向,煞星大现,血灾。”叶蓁满面愁容的放下手中的签,心里慌慌的。

“西北?”扶苏也向西北看去,他本来并不相信这些故弄玄虚的法术,可是每一次阿蓁算得都非常准,让他不信都难。

“实田制已在各郡实施,效果极佳,百越三郡竟也要如此施行,难也。”叶蓁轻点手中条陈,淡淡的说道。实田制是两年前发布的律令,实际叫“使黔首自实田”。黔首是指平民百姓,此项律令即所有地主和农民,按照当时实际占有的田数,向朝廷呈报。所报内容经过审查核实,并统一评定土地的优良劣,推断出大概产量,计算应纳税额,登记入册,此后便按照登记数征收地税。

绿袍青年也不赞同这个想法,微一沉吟便道:“毕竟是蛮荒之地,大局初定。且百越三郡,多为密林,恐此地并不以耕种为主,还需多加考虑。”

“这是何物?”扶苏的目光掠过那些瓶瓶罐罐,发现了一个古怪的东西。此物像是一个巴掌大的铜镜,却凹了进去,呈倒圆锥形,壁面光可鉴人。扶苏忍不住坐直身体,伸手拿在手中。此物的背面顶部和铜镜一样,顶部的中央有一个蟠龙钮,周围雕刻着蟠離纹,间或饰以风雷纹。

“此物名为阴阳燧。”绿袍青年并没有取笑自家大公子孤陋寡闻。事实上这种物事在现今已颇为少见,也许民间还能偶尔一见,在宫中更是不用想。

叶蓁闻言一震,挑眉问道:“可是‘取明火于日’的燧?”也怪不得她不知道,因为这种燧现今已经很少用了,一般取火是用木燧,或者直接是燧石打火。而宫中更是火种不断,又岂会用得着这种物事。

盛夏时分,烈日当空,照得宫殿上的瓦片都发亮发烫。

在池塘的当中,有一座雅致的亭台。从之前的偏殿门口的那座石桥,便可到达池水中央的亭台。这处亭台并没有高出池面太多,坐在其中,就像是坐在水中央,被那些所植的荷花包围。亭台四面开放,只是用缃色的帷幔垂下围住,待有微风吹过,帷幔柔柔地荡起,影影绰绰可以看到有两名青年男子和一名年轻女子正坐在其中。

身穿苍色襌衣的男子正坐在凉爽的玉席上,靠着凭几,翻看着手中的书简。而在他对面,那穿着黛绿色长袍的青年正摆弄着手中的小鼎,神情专注。这尊小鼎通体青色,间或有些许白点或者金砂闪烁其中,竟是通体用青金石所打造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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