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记

“奴婢说，今日韶阳郡主进宫了，皇后娘娘却似乎不知去哪儿了。”

“哦？”昭贵妃顿住，颇为诧异，“怎么说？”

一举一动皆有不少人注视的皇后，居然能“不知去哪儿了”？

昭贵妃没了笑意，今日就这么巧？那几位都不在宫中？

她虽不敢有十成把握，也有七八成能肯定皇后这神不知鬼不觉地不见了，必定有所谋算。

思索许久，突然想到那位韶阳郡主的特殊，昭贵妃似乎有了个猜测，一个激灵，又不大敢相信，喃喃自语道：“陆琦薇当真有这么狠心？”

“娘娘说什么？”宫女还以为有事吩咐，不由凑近了些。

“没事。”恢复平日从容神态，昭贵妃眸中闪烁不定。

说来，这事根本与自己无关。就算那位郡主当真入了宫，也不过是帝后二人惹人笑话，自己顶多少了些眷宠。但她这般年纪了，瑜儿又已经长大，这么点宠爱也算不得什么。

可是……昭贵妃无意识剪断完好花枝。她是受过这等折磨的人，她当初何尝不是对燕帝又爱又敬，将他当成自己的夫君，自己唯一的王，当初得知自己不过被当成别人宠爱了这么多年时，自己都几欲崩溃。如果那位郡主得知敬若长辈的燕帝，一直在将她当成自己母亲的替身，又该会陷入何种绝望的境地？

而且自己当初进宫，确实也是心甘情愿，非因任何人的算计。

那位小郡主……如今不过才及笄吧，昭贵妃心中忽然一软，才和瑜儿一般大的年纪，若只因帝王多年潜藏心底求而不得的执念而毁了一生，该有多可怜。

她又回身赏了赏窗外风景，试图以美景忘却这件事，但心下却越来越烦躁，根本无法做到平心静气。

罢了，罢了，在宫中待了多年，她终究还是做不到那般狠心。昭贵妃掐碎花瓣，转身若无其事擦拭手指，招来贴身宫女，“去寻个不是我们宫的小公公，让他快速赶去，给穆王和平威侯传句话。”

得了几句耳语，宫女快速领命而去。昭贵妃神色恍惚，她也只能做到这了，能不能赶到，便看那位郡主的命和她在穆王心中的分量吧。

***

“什么时辰了？”这已经是燕帝第四次问这句话，林英语调波澜不惊，“回皇上，巳时三刻了。”

“嗯。”燕帝点头，心不在焉看着奏折，御笔一直在手中无意识地转悠，看着十分淡然，但只要稍微细心的人便能注意到，他从手臂到指尖，一直在微微发抖。

“皇上，可要老奴去给您传太医？”林英注意到，低声问道。

“不必。”

又过一刻，燕帝缓缓起身。思及此刻在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身上的颤抖全然止住，唇边挂上了一点奇异的微笑，“朕突然有些乏了，如今快至盛夏，清宁宫那儿的芙蕖可开了？”

“开了些，但不多，好些都还只是个花苞。”

“那也不错，朕去那儿走走。”

燕帝只带了林英和一个小内侍，其他一概摒退，说是想清静清静。经过清宁宫前的湖上石桥时，他停住脚步，“周围都安排好了？”

“都安排好了。”林英垂首道，“皇上放心，今日一整日，这周围都不会有人。”

燕帝微微一笑，在林英和小内侍识趣在桥边顿足时，慢悠悠进了宫殿，推开大门。

清宁宫十分空旷，刚迈入时燕帝甚至有些不习惯。往日他所到的宫殿，无一不是丹楹刻桷、美轮美奂，兼有大批宫女內侍躬身等候。这座清宁宫当初建好后因故未启用，到现在也是弃置在这儿，若不是因这前面的一湖芙蕖需人打理，怕是这儿都要成了冷宫。

不过，只要一想到里面有何人在等着自己，燕帝便心驰神摇，其他什么也不在意了。

原先备作寝殿的门被吱嘎推开，燕帝一眼便看见了正中榻上躺着的日思夜想的少女。他克制住澎湃的心绪，缓缓靠近。

少女侧躺在榻，形容安宁，纤细白皙的手指覆在腹前，夏日轻薄的衣裙勾勒出姣美身形。燕帝眸中燃起火焰，视线慢慢向上游移，少女唇色是淡淡的樱红，带着一点润泽水光，琼鼻小巧而精致，即便在沉睡中，那纤长浓密的睫毛也异常引人注目。

这是上天的鬼斧神工，燕帝再次在心中感慨，他是帝王，是天子，这种世间仅有的珍宝，本就该为他所有。

早在之前的数月，他不知有多少次像如今这般，静静观赏熟睡的少女。但，今日不同，他不仅可以观赏，更可以肆意作为。

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少女眼皮微微一颤，慢慢睁开了眼。

燕帝有些意外，没想到韶光醒得如此早。他不见慌乱，依旧同慈爱长辈一般，“笙笙，你醒了。”

燕帝从未这般亲密唤过韶光小名，毕竟即便是姨夫，这种亲昵显然也不大正常。

韶光静静看着他，忽而一笑，“真巧，皇上也来了这儿。”

韶光如此聪慧，怎么可能猜不出眼前境地。燕帝心中知晓这点，却愈发为少女这点小把戏而生出怜爱。

他一言未发，只坐在榻旁，片刻后抚向韶光秀发，轻轻一摘，那本就插得松松垮垮的发簪被取下。如瀑青丝倾泻而下，散落在少女胸前、手边，和燕帝的手掌。

这触感极轻、极柔，如云一般，更似无数次在梦中才能有的感觉。燕帝不知不觉目露痴迷，将一缕发丝捧到鼻间，“朕的笙笙，真美。”

他知道，韶光此时定是浑身无力，所以才如此毫无顾忌。

果不其然，韶光只是一直看着他，笑意渐渐淡下，但也没有慌乱，一如以往每次对弈时被逼到绝境时的神态。

“笙笙永远如此从容无惧，朕甚是喜爱。”燕帝靠近了些，手指轻轻拂过韶光眼眸，“不过此刻，朕更想看到这儿哭出来，笙笙落泪，定也是很美的，朕想看……”

“那怕是要让您失望了。”韶光平静看着燕帝对自己的发丝露出顶礼膜拜之态，平淡无波的神情让人猜不出在想什么。

燕帝不以为忤，反而一笑，“朕看不到，那谁可以看到？宴殷？皇后？江锦年？还是朕的好儿子，卫瓔？”

他不急着真正做什么，此刻倒似有了闲心，毕竟接下来还有大把的时间，“笙笙可知道是谁把你送到这儿来，送到朕面前的榻上的？可正是你的好姨母，朕的好妻子，皇后。”

“是吗？”

“可不正是。”燕帝轻握起韶光一手，柔弱无骨，几乎让他怜到心间，温柔道，“恨你的姨母吗？朕也不喜欢她。等笙笙你进宫，朕就立刻废了她，立你为后，到时笙笙想怎么折辱她以报此仇都行。这是跟了朕，就能得到的权势，朕能让你母仪天下，笙笙。”

韶光看向他，“姨母也不过是被您玩弄于鼓掌的一颗棋子，若真要恨，该恨的，似乎还是皇上您。”

燕帝大笑，“这么说也对，不过朕不在乎。若能得笙笙你的恨，似乎也不错。当年错过你母亲，亲眼看着她投入他人怀抱，朕这次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提到陆氏，韶光神色终于有了变化，“所以皇上是将我当成了母亲？”

“当成了你母亲？”燕帝语调奇怪地重复，兀自低头想了许久，眼中痴迷不减，“对，却也不对。笙笙，你比你母亲更为出色，更为耀眼瞩目，只要是这世间的男子，都不会将你当成他人。”

怕是连燕帝自己也不知道，他对韶光的渴望到底是因多年的执念还是因韶光本身，也许是两者都有。但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在乎这种小事，韶光马上就要成为他的，还需要在意其他吗？

韶光淡淡道：“当初母亲之死，莫非也是皇上因爱生爱求而不得而为？”

“自然不是。”燕帝一口否决，片刻后忽然一笑，“笙笙想知道你母亲之死是否另有幕后推手？”

他欣赏韶光这临危不惧的模样，也不希望自己真正得到的是块木头，自然愿意先让韶光打开心扉，“不错，你母亲之死确实有些蹊跷。朕当时悲痛欲绝，事后命人查探，此事背后确有几分皇后手笔。但没有证据，她又是你姨母，朕不可能无由发落她。”

“哦？”韶光敛眸，“说着母亲为心中所爱，却能同戕害母亲的人同床共枕多年，皇上行事当真奇特。”

燕帝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那时要动皇后，会触动整个朝堂。你母亲毕竟不是朕的妃子，朕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又能做什么？不过朕这么多年来从未宠爱过她，只消笙笙你一入宫，朕马上废了她，为你和你母亲出气，可好？”

韶光一声笑，不知是何意味，“好，当然好，得您如此宠爱，如何能说不好？”

燕帝依旧纵容而痴痴看着她，见她言语之间贝齿微露，似乎因心绪起伏，面上也生出了淡淡的嫣红，色若春花，诱人采撷。

他有些忍耐不住，俯身便要一亲芳泽，手下却极快地一挡，刚巧握住韶光刺来金钗的左手，微一勾唇，“笙笙毕竟还是太过稚嫩，朕早已注意到你手中动作。朕还当你你拿钗是要以自尽威胁朕，没想到竟是要刺杀朕，当真叫朕意外了。”

韶光也不意外，缓缓坐起身，同燕帝对峙而望，唇角翘起，“我正值青春，尚有大好年华，皇上您却已垂暮，活不了几年了。就算韶光再如何蠢笨，也算得了这笔账，怎么会想不开自尽。”

“好，好。”燕帝被狠狠戳向痛脚，不怒反笑，“如此也好，朕反倒更有了兴致。你说得对，朕已经没有几年好活了，在死之前还能拥有如斯美人，这是上苍对朕的眷顾。放心，在朕西去之前，朕会亲自赐死你，让你给朕殉葬。”

说吧他抚向韶光的脸，“朕的笙笙倾城之貌，世人逐之，朕若不将你一同带走，怎能去得安心？”

二人一番动作下来，榻旁小案上的杯盏已然落地，发出清脆响声，瓷片碎了一地，亦使得门后之人心中一惊。

侧门外，江锦年和怜妃如木鸡般站在那儿，已不知站了多久，听到了韶光和燕帝全程对话。

怜妃本因皇后告诉自己的事，哀怒之下，应了皇后所求，将江锦年支开。但半途又改了主意，反倒带着江锦年亲自来旁观这一幕。

她心中并未因里面二人的争执生出波动，只看了江锦年许久，见他听了那么久，却依旧没有动弹，百般挣扎，不由轻声道：“江大人为何不进去，不进去救她？她不是你最心爱的女子吗？”

江锦年依旧未动，目色赤红。怜妃听得里面动静愈发激烈，不知为何，眼泪却流了下来，微微加大声音，一推江锦年，“你进去，你快去啊！”

然而江锦年只是将手死死握在腰间刀柄，额前青筋乍现，眼中情绪汹涌，有如猛兽争斗，手一直在颤抖，嘴唇几度张开，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怜妃等了半晌，终于泪流满面，心如死灰，“原来江大人对最爱的女子，也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比较讽刺，因为要害韶光和挣扎救不救她的，都是亲近的人。想帮她的，却是不相识甚至是敌对的人，比如徐功表妹、昭贵妃和怜妃。

肯定不会不人道地卡在这，今天有二更！！

韶光不会有事哒，她可是潜藏的大魔王啊相信我么么哒

听着，昭贵妃不自觉微直了身体，“那穆王呢？平威侯宴殷呢？”

“娘娘您忘了，今日是练兵的日子，穆王每月这时不都会出京去郊外军营吗？平威侯那儿，奴婢就不知了。”

“皇上今日下了早朝就一直在正清殿批奏折，还未出来过，怎么了？”

“江锦年可守在那儿？”

宫女想了想，“奴婢听人说，江大人今早才入了宫便又出去了，说是有旧人相叙，正好今日也不是江大人当值。”

闻言，韶光这才认真看向他，似乎想知道徐功说这话有何目的, 片刻道：“劳徐总管费心了, 就这一次, 而且宫中戒备森严，想再出事怕也没那么容易。不知徐总管在这儿, 可是要等谁？”

“确实。”徐功微微一笑，“可惜等的人似乎被什么耽误了工夫，得好些时辰了。想着既然见着郡主您了, 总要向您行个礼才行，这才冒昧拦住。”

韶光不置可否，两人对话后即刻分开。

宫女也很是疑惑，纳闷道：“昨儿个夜里，两位宝林不是起了争执，其中一位还伤着脸了。听说皇后夜里去处理这事，还把其中一位好好罚了一通。但据宫人们说，皇后娘娘在那之后就没回凤仪宫，现在也不知在哪儿呢。”

昭贵妃本不大在意，不紧不慢将果露喝完后才想起什么，忽然道：“那皇上呢？”

“随意。”韶光抬眸看了眼，不甚在意。

与此同时，昭和宫，昭贵妃正接过宫女新制的果露。她向来苦夏，这果露里加了些冰，当即让她无比惬意，慵懒扶了下钗，“你方才说什么？”

徐功微眯着眼睛看了会儿她的背影，言尽于此，他也只能提醒到这儿了，只希望这位郡主这时候也能用起那份敏锐和聪慧来，不至于让他一早就候在这儿的心血白费。

说起来，若非是表妹听他闲来无事说起皇后的计划时，对韶阳郡主生出一丝怜悯，希望他能暗暗点拨一下，他才不会如此好心。毕竟以徐功的性子，只要不涉及到他和表妹，他向来都是个唯恐天下不乱，喜欢看好戏的。

韶光一瞥略为紧张的怀夏, 笑道：“另外两个都病了，在休养。”

徐功点头, 哦了一声，随意道：“我记得郡主那婢女有些武艺，没想到也如此容易病倒。本是想说, 前阵子宫中那纵火的贼人还未抓到，恐怕会有危险，有个会武艺的仆从跟在身旁也是好的。”

韶光到凤仪宫时，宫女道皇后因宫中妃嫔突然出了点小事，前去主持大局，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要让她稍等，

“给郡主上茶。”为首的婢女很是眼熟，正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凝月，她似乎担心韶光不悦，又连声道歉了数句，“主子昨夜就在惦记郡主您了，不想那些妃嫔不省心，正好今日闹出些事情来。临走前主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伺候您。稍后秋水她们就会将这次安息国进贡的贡品拿来，郡主看着喜欢的，可先挑选一下。”

“嗯。”韶光淡淡应了声，怀夏接过小宫女递来的茶，贴心道，“姑娘，这茶还有些烫，待凉些再喝吧。”

韶光入宫见到的第一个人, 出乎意料竟是徐功。徐功直直立在阶前, 比寻常女子还要姝丽三分的面容带着笑意，见了韶光才抬手示意，似乎专程在这儿候她。

“徐总管。”

“郡主。”徐功上前两步, 拂尘拢在袖间，“怎么，今日郡主进宫带了个面生的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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