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三人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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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就是这细如牛毛的两道针,几乎打破了叶深浅一贯以来的潇洒姿态,差点就让他狼狈地滚进来。

所以叶深浅无论小看谁,都不敢小看眼前这位瘸了腿的清秀公子。

陆延之的确长得十分清秀,那脸型尖尖俏俏,远看像朵白莲花瓣,一双眼睛里时常含着笑,仿佛会说话似的。

他还能怎么说?难道要在陆延之面前告诉陆羡之,让他小心陆家的人?

所以他只能模棱两可,只能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忽然想起来有些事儿要请教你这位堂兄。”

陆羡之敛眉道:“请教什么?”

叶深浅目光一闪道:“请教他究竟为何来找你。”

陆羡之立时不说话了。

就像是识破了真相似的,狠狠地沉默下来了。

因为他忽然之间觉得,叶深浅之前对他说的那些语重心长的话,似乎不是为了开导和安慰,而是为了引着他去寻自己的堂兄,好偷听他们之间的谈话。

他极不愿这么想,极不愿把怀疑的阴影洒在叶深浅的头上。

可这人出现得实在太突兀、太奇怪,于是某些念头就那么在心底无声无息地扎了根,想拔都拔不掉。

陆延之只道:“叶公子深夜来此,想必也是担心小羡的安危。可惜我们兄弟接下来要谈论的事儿,实在不能叫外人知道。”

这话说得入情入理,说得简直再正当不过,叶深浅若是稍微有些理智,便该听明白这逐客令了。

可他听到这一句“外人”的时候,眉头还是皱了起来。

他的确是个外人,是个离着陆羡之再远不过的外人。

可谁又能知道,这世上除了陆羡之的爹妈,还有另外一个人和他流着同样的血?

莫名的酸楚涌了上来,使得叶深浅瞧向了陆羡之,可对方却有些为难地说道:“老叶,你先回去吧,我和延之还有好些话要说。”

叶深浅道:“你今晚不打算回去?”

不打算和云州三杰的另外二人在一块儿?

陆羡之苦笑道:“家里既然出了事儿,我自然得留下。”

叶深浅叹道:“好,留下便留下,但你别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

陆羡之道:“什么话?”

叶深浅笑道:“若有什么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别吝啬开口。”

陆羡之这时却目光一闪道:“你们的心意我都知道,可这件事上还是不必了。”

叶深浅皱眉道:“不必了?”

陆羡之苦笑道:“这毕竟是陆家的内务,不便让陆家以外的人插手。”

他说完这句话,又瞧了瞧陆延之,微微一笑道:“若是事事都要朋友帮忙,那还要自家兄弟做什么?”

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外人”,一句亲亲热热的“自家兄弟”,着实梗得叶深浅说不出话来,使他纵有千种理由都出不了口,纵有万般口才都成了空。

他对着陆羡之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似的,可那喉咙里便像是梗着一根刺,拔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就那么尴尬地卡在那儿,叫人开不开口都觉得难受。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忽然羡慕起白少央的口才来。

这个能把死人说活,把活人说死的人才,此刻却不在他的身边,只藏在他的心里。

叶深浅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一言不发便走了。

他的失望是显而易见的,那额上的剑眉惨惨淡淡地下垂着,像那里面藏着的英气和锐气也一道下垂了。那两颊的阴影也不知何时浮了上来,毫不退让地占据着高地,把属于年轻人的那种光芒和水润给压了下去。

陆羡之看着他离去时的模样,却不知为何有些伤感。

伤感得就好像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叶深浅似的。

陆延之瞧得叹了口气,但转头对着陆羡之的时候,还是换上了一派正色。

“小羡,你出外历练几年,总算还是有了些长进。”

陆羡之苦笑道:“这也算是长进?”

陆延之却沉声正气道:“该退则退,该舍则舍,这话说来是容易,做来却是极难,不知有多少江湖好汉都做不到这一点,平白叫义气和人情给耽误了。”

陆羡之听着有些不太舒服,那眉头皱得几乎能拧出水来,可他张了张唇,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陆延之似有所觉道,“但他若是真心待你,何必一路跟踪你?何必事事瞒着你?这样藏头藏尾的朋友,你真能全心信任?”

“谁身上没几个烫手的秘密呢?”陆羡之望着窗外的一片星光道,“他如今不愿说,不代表以后不愿说。”

面对陆延之的质问,他终究还是做出了选择。

选择把对朋友的怀疑压下去,选择相信自己对于叶深浅的感觉。

陆延之有些无奈地看了看他,唇角蔓上一丝苦笑,像是瞧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但他接下来便对着陆羡之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儿,你要严严实实地捂在心底,连半字都不能泄露。”

他说得一派正色,面上被烛光映出了天神般的金芒,倒让陆羡之看得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有一批货从长流运出,在运往边塞的路上被劫了。”

陆羡之皱眉道:“什么货?”

陆延之的面容浸在一片阴影当中,他张了张口,用着最轻的声音吐出了几个石破天惊的字。

“陆家丢的货,是一批新研发的火器……”

陆羡之像是遭到了雷轰与电掣,身上一个剧烈的震颤,猛地跳起来道:“你说什么?”

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面上一阵青一阵紫,像打翻了五色油料似的,惊疑、骇然、忧急、愤怒,种种情绪依次在面上闪过。

陆延之赶紧把他压下来道:“你小声点,这件事还没什么人知晓。”

他顿了一顿,面上沉凝如铁道:“大概一月之前,陆家的三十六名好手便乔装打扮,打算把这批火器从长流一路运送到边境,运到宋世光宋将军的大军中。本来这押运是一路顺利的,可在半月之前……它忽然被人劫了。”

陆羡之听得急不可遏道:“怎么劫的?在何处被劫的?”

陆延之咬了咬牙道:“是在襄州附近被劫的,陆家派出的三十六名武功高强的好手,个个七窍流血,筋脉俱断,没一个活下来的。”

陆羡之仿佛被这句沉重的话给打击到了似的,呆了一呆,几乎不敢相信道:“一个都没活下来?”

陆延之语调悲戚道:“不错。”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已然难看到了极点。

陆羡之眉心一颤,开始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几乎要把地板才踩踏。

这样严重的灾难,这样可怕的劫数,几乎把他这几个月来积攒下来的快活和惬意都给打得荡然无存了。

难怪陆延之不肯叫除了他以外的人知道,这件事若是泄露出去,第一个大难临头的便是陆家。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立时说道:“是北汗人,一定是北汗人劫走的火器!”

他从白少央的口中听到了千绝岭中那些可怕的火器,于是便自然而然地把这两件事给联系了起来。

陆延之却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似的,只淡淡道:“只怕没有这般简单。”

陆羡之奇异道:“若不是北汗人,那还能有谁?”

“千绝岭上的事儿我也听说了,可火器若是那群北汗探子偷的,他们便没有道理留在九和山与白少央等人纠缠。”陆延之敛眉道,“你若偷到了这些新型火器,是磨磨唧唧地窝在千绝岭对付几个江湖小虾,还是想法子运到边境,拿着它生产更多的火器,用这些火器去对付更值得注意的敌人?”

陆羡之心一沉,眉一震道:“要这样说来,北汗人反而嫌疑更小?”

“在这件事上,不轻易冒头的反而是嫌疑更大的。”陆延之道,“而且能在路上劫杀陆家三十六个好手的,除了那些北汗探子,还有另外两股势力。”

陆羡之道:“哪两股?”

陆延之却道:“一是襄州本地大帮刀青会,二是离襄州不远的左龙山红莲教,听说半月之前,刀青会和红莲教皆有异动,那刀青会势力够大,红莲教则一向与朝廷为敌。”

陆羡之道:“可这两大帮派的人皆是中原人……他们,他们怎会去偷取火器?”

陆延之苦笑道:“小羡啊小羡,那红莲教巴不得改朝换代,投靠北汗人的事儿也能做得出来。那刀青会的背后是紫金司,而宋将军在朝廷中是背靠清廷司的,你难道还不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陆羡之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这些派系纠缠复杂得令人作呕。

但陆延之就在跟前,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道:“那堂兄接下来要如何安排?”

陆延之叹道:“这一役损失了许多家族中的好手,我实在是带不出人,只能拜托你去探探那红莲教,我去瞧瞧那刀青会了。”

陆羡之奇异道:“就我们两人?”

陆延之拍了拍他的肩,道:“放心,我只需要你去探探红莲教的虚实,不是要你去一人杀万人。一旦你确认了火器在红莲教内,就立刻通知我,我会想法子把火器给抢出来。”

他停了一停,眉头皱紧道:“丢失火器的事儿暂时还没几个人知晓,若在半月内找回来还好,若是半月内找不回来,只怕就要有人从这批火器里研究出它的配方了。”

单是丢了一批火器丢了还好,若是被人瞧出了配方,那才真是灭顶之灾。

陆羡之知道此事轻重,自然满脸正经道:“你还需要我做什么?”

陆延之正色道:“此事一旦泄露,陆家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所以你必须守口如瓶,连最亲密的人都不能提起。”

陆羡之似乎想说点什么,可看着陆延之那不容置疑的神情,还是点了点头。

等说完了这话,他敬爱的堂兄又小心地嘱咐了几句,说得陆羡之越发地义愤填膺,紧紧握着陆延之的手,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飞到那红莲教内。

陆延之看着陆羡之这股劲头,又忍不住多安慰了他几句,等正义的火花被压下去之后,陆羡之的睡意便跟着涌了上来,一转身,一脱鞋,连衣服也没脱,就直接睡在了陆延之的床上。

陆延之无奈地瞧了瞧陆羡之,像小时候那样给他盖了层被子,自己拿了书,继续挑灯夜读。

等陆羡之的呼噜声响起来的时候,他仿佛才确认对方是真的睡熟了,便把那书本给放下了,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瞧着自己许久未见的堂弟,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后他忽然开始洗手。

洗的是陆羡之刚刚握过的那只手,也是拍过他肩膀的那只手。

他洗得很仔细,洗得很用心,像是要摆脱什么令人恶心的气息似的。

洗完之后,他才起了身,拿了一块布,包起了桌上那个陆羡之捧过的杯子。

等他把这块布重新展开的时候,那杯子已经碎了。

碎得像是极细极小的冰粒子,像是再也拼不起来的一段美好回忆。

陆延之看着这一团碎片,像是被那碎片扎在眼里似的,眼皮子猛地一跳,面肌也一阵颤动。

可这颤着颤着,他忽然坐在黑暗中笑了。

笑得无声无息,笑得无比哀凉。

作者有话要说:  堂兄其实还是爱小陆的,可惜……

不过小陆的CP这卷也许会出现~~

陆羡之听他们两个互吹互捧了半天,忽然醒悟过来道:“老叶,你跟着我到堂兄这儿是作甚?”

他倒是问得直接,问得叶深浅体会到了想钻地洞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所以归根究底,到底还是叶深浅和陆羡之更为相似一些,也更像是兄弟一些。

叶深浅因为这个细微的发现而唇角一扬,心底泛起了小小的得意和畅快。

陆延之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份相似,细细打量了对方一番便道:“所谓‘万发青枯神针’,不过名字听着响亮,底子却虚得很。在叶公子的‘风起人未现’的轻功面前,这些小针实在是不够看。”

这样熟悉的笑容,熟悉的姿态, 除了叶深浅之外, 还能有谁?

可陆羡之瞧见他后,心里泛起的不是欢喜,不是放松,而是一波又一波的懊恼。

懊恼叶深浅的不请自来,懊恼他自己的感官迟钝,竟被人跟了一路都未曾发觉。

但这位陆公子给人的感觉却与陆羡之极为不同。

虽然他们都有几分相似,但那相似不在整体骨相里,只偶尔透在眼角眉梢里。

“万发青枯神针”,便是一招万发,百草皆枯,不见树青,唯见花谢。

然而陆延之刚刚并未使出十分力,不过出了两针罢了。

若跟踪他的不是叶深浅,而是另外一个心怀叵测的恶徒,那岂非是给堂兄带来天大的麻烦?

他心中正翻江倒海之际, 陆延之抬头一笑道:“原来是叶深浅叶公子,怎么到了门口也不打声招呼?倒叫我怠慢了你。”

他翻进来之后, 便似山中的老猫一般,轻手轻脚地落了地, 接着便挺起腰, 直起背, 端端正正地站在那儿,静静的瞧着两个英眉俊目的陆家人,稳重而又不失潇洒地笑了。

这人生得和陆羡之有五六分的相似, 笑起来的时候, 像是把天底下的欢乐都聚在了唇间, 让那笑意像波纹一样朝外扩散, 叫人看着便心生欢喜。

他说得轻巧,说得平常,说得简直像是给一只老猫挠痒痒。

但那钢针若是真戳到了叶深浅的身上,对方可就得变成一只半死不活的老猫了。

叶深浅也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我若事先打了招呼,如何瞧得见延之公子的‘万发青枯神针’?”

陆延之那迅疾无比的出手是陆羡之万万没有料到的。

可他更加没有料到的是, 窗子外头居然真的有个人在那儿。

他一个闪身便避过了青幽幽、亮闪闪的钢针, 然后像是回自己的老家一样,轻松而又自在地开窗翻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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