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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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说说自然会很简单。”叶深浅笑道,“可你若真正动手去做,便会发现这件事或许会是千难万难的。等到了那个时候,你便能用得上我们了。”

陆羡之眨了眨眼,瞧见阳光里漂浮着许多极小极亮的尘点,像游离的星子一般落在了叶深浅的肩上,使得对方的面孔看上去多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也让他的话多了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这力量不知何处而来,但它结结实实地与陆羡之彷徨的内心碰撞到了一块儿,使得他忽然又有力气把从前的那个自己找回来。

陆羡之这时去找陆延之还债,岂不正好要步入这场风波之中?

叶深浅道:“他的确得独自一人去冒险。”

若真有什么风波,你以为他闷声不响就能躲过去?

他顿了一顿,微微一笑道:“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

表面上是一个人,实际上却是好几个人?

郭暖律立时心领神会道:“你是要跟踪他?”

叶深浅清浅一笑道:“若一定要有人跟踪,那人必然得是我。你虽轻功卓绝,但身上有一层淡淡的杀气,所以你一跟踪他就会被发现。”

郭暖律似乎还想说什么,可一眨眼的功夫,叶深浅就足尖一点,撇下他跑了。

跑得干脆利落,跑得一言不发,跑得像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拿着刀子追他似的。

郭暖律瞥了一眼他离去的背影,那眉头拧得极紧,脸上挂着铁锈一般的青紫色,连头顶的阳光都驱不散。

他立时转过脸,对着白少央道:“你着实是找了个好情人。”

这话说得不冷不热,实在叫人看不出是出言讽刺还是实话实说。

白少央扬眉道:“难道你觉得小陆应该一直这样躲下去?”

他似乎觉得自己不得站出来不为叶深浅说上几句。

郭暖律却道:“不,姓叶的说得没错,他理当站出来,而不是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躲下去。”

陆羡之若是准备一直这么当个鸵鸟,就连他都要瞧不起对方了。

白少央这下便更不明白了。

“那你为何还和老叶不对付?”

难道你就这么看叶深浅不顺眼?

他本不愿这么想,可郭暖律有时看叶深浅的神情,就像是嫌着他在三人中间显得太挤,想一脚把这漂亮的贱人给踢出去似的。

郭暖律听了这话却是眉头高高扬起,像是领悟到了什么似的说道:“我以为他已经告诉你关于他和陆家的事儿了。”

白少央敛眉道:“他和陆家能有什么事儿?”

他的心头忽的一阵缩紧,好像错过了什么极为重要的秘密。

郭暖律这时却一板一眼、正正经经地站在了叶深浅那边道:“我答应过他不告诉别人的。”

可他看了看白少央,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从他那双委屈的眼睛再打量到他脖颈间的那些青紫痕迹,唇角一扬,露出一丝几乎有些邪恶的笑容道:“不过你也不能算是‘别人’。”

所以这属于叶深浅的秘密,当然要和白少央一切分享了。

————

冬日的风是最为寒厉的,初时吹到脸上,就像一只冰雕的手在脸上来回抚摸,摸得人从鼻尖到双唇都挂上一层沁凉之意,等这后劲来了,就会像一把刀子刮在两颊上,把脸蛋都给刮红了,渗出丝丝凉凉的血意来。

陆羡之便不得不跑起来。

他只要一开始跑动,身上的凉意就会一点一点退去,心里的火热就会慢慢地散出来,在全身上下游走。

他跑的时候,还喜欢偶尔停下来吹吹风,然后抬起头,看着头顶的星空。

每颗星子都有自己的方位和轨迹,像轮回一样循环往复地随日起而落,随日落而起,然后发出自己的光和热,烘托着清清凉凉的月亮,使得这明月看上去不那么寂寞和寥落。

所以别人喜欢看月亮,他却喜欢看星星。

这星星使得他想起一双双眼睛,活人的,死人的,还有一些他从未认识的路人的眼睛。

但现在他脑海里充塞的,却是陆延之的那双眼睛。

他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会说各种各样令人舒心的话。

虽然听着令人舒心,却不会叫你觉得他是在拍马屁,或是纯粹在安慰你,而是真心实意地同你讲些道理,说些心里藏着的话。

可他讲的这些道理又浅显又明白,不至于太过晦涩,也不至于是让你觉得是在说教,不会伤到任何人的自尊心。

陆延之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地对待,他对丫鬟、男仆都是和颜悦色,态度亲切得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错觉这位不是被人伺候的少爷,而是和你处在同一阶层、站在同一战线的人。

他既稳重又热诚,既高瘦又清秀,一开口,一说话,便让人觉得他说的皆是真心,讲得都是实意,听得人是满心的舒畅,以至于听着听着,便忽略了他身带残疾的事实。

简而言之,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即便待上三天三夜,你也会觉得只过了短短的半个时辰。

可这样一个几乎看上去是完美的人,却因为陆羡之而带上了一点难以补救的缺陷。

所以当陆羡之潜入陆延之所居住的客栈,推开他房间的门时,心里是最忐忑和不安的。他站在阴影里磨蹭了许久,磨蹭到几乎自己都看不下去,才终于开了门,瞧见了他日思夜想却不敢去见的陆延之。

窗子是半开的,晚风微微地打着窗格子,使得映在窗纸上的烛光一晃一动。

陆延之就在这样的烛光下看着书,那书页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他的注释,可却不显得凌乱,反而让人觉得那字眼很清秀,就和陆延之的脸蛋一样清秀。

他虽在看书,可看到陆羡之的时候,却并不显得十分惊讶。

就像是早就预料到陆羡之会来,专程在这里等着他似的。

陆羡之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翻江倒海般说出来,可到了人面前,看着他那熟悉的容颜,却几乎一个字都憋不出来了。

他只是紧绷着身躯,挺着脖子,像有根线牵着自己似的。

然后陆羡之不安地拉了拉衣服的下摆,仿佛是想让自己看上去更为周整,更似个二十二岁的成年人,而不是当初那个逞凶斗狠的少年。

可是陆延之却对着他笑了笑,笑得就好像当年比武之前一样。

“小羡,你来了。”

一如当初,一如往昔,仿佛他们之间没有隔了数年的时光,没有那一道几乎要了他性命的狠招,没有留下他身上一生的残疾。

陆羡之咬了咬牙,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道:“你,你最近还好么?”

陆延之笑道:“我一切都好。”

他指了指身边的椅子,道:“先坐下来喝杯热茶吧,瞧你,鼻子都冻红了。”

陆羡之听着他的话乖乖地坐了下来,但却没有碰那杯茶,只是捧在手里当暖炉似的使。

他的身躯依旧是僵直的,像枯干了的柴火似的,那眼睛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陆延之,嘴唇也是死死地抿着,几乎抿成了一条缝合得严严实实的线,把所有想说的话都锁在了舌苔上。

陆延之瞧着他的样子就叹了口气道:“当年的事儿,你还是放不下么?”

陆羡之道:“我,我……”

他越说头就越低,连那目光都低到了陆延之的腿上。

陆延之似有所感应似的,拍了拍他的腿脚道:“我都已经习惯了,不碍事的。”

这句话几乎把陆羡之的头压得更低,压得他似乎永远抬不起头来了。

不过在心爱的堂兄面前,在这条本来可以健健康康的腿前,他本就是抬不起头来的。

陆延之似乎发现自己的话起了反效果,便无奈道:“小羡,我知道你瞧见我便想起那件事儿,但我是真的不愿与你这样生分下去。”

陆羡之猛地抬起头道:“我……我也不愿……”

他咬了咬牙,把那些碍事的愧疚给压下去,逼着自己挤出一道笑容道:“延之,你来找我是为了何事?”

陆延之道:“也没什么,只是大伯父和二伯父都想你了,催着你赶紧回家一趟。”

陆羡之疑惑道:“就,就这么简单?”

陆延之笑道:“本就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你以为还能复杂到哪儿去呢?”

陆羡之却敏锐地察觉出了什么不寻常的气息,继续问道:“若只是催我回家,一封家书就能解决,爹爹和二叔怎会让你专程来寻我?”

“我也许久未曾出外游历了,等你回了陆家,我就在这儿游山玩水,好好放松一番。”陆延之轻轻一笑道,“这襄州城也有不少名胜古迹,想必够我看上半月了。”

陆羡之却道:“堂兄,这话若是别人来说,我自然是信的,可游山玩水这样的话,却不该出自你的口。”

他停了一停,目光一闪道:“这些年来,家中的大事小事你都要参与打理,你既无时间玩乐,也没有兴趣去玩乐。此时又是多事之秋,你不远千里独自一人前来,怎会是为了单纯的游历?”

“是我不对,说着不想与你生分,结果还是与你生分了。”

陆延之叹了口气道。

“家里的确是出事了,而且这事儿不算小。”

陆羡之心中忧急道:“出了什么事儿?”

陆延之却不急不缓道:“在我说这件事前,还得问你一个问题。”

陆羡之敛眉道:“什么问题?”

陆延之微微一笑,若无其事一般地问道:“窗外那个一路跟踪你到此处的男人,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敌人?”

陆羡之面上一愣,却见陆延之双指一动,便有一枚钢针自他指尖一纵而出,如电光火石一般直朝着窗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不是老叶跟踪技术不到家或者帅不过三秒设定的关系,而是因为……延之的反侦察技术max

郭暖律冷冷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刚刚那段话,分明是鼓励他独自一人去冒险。”

他虽不知陆延之为何千里迢迢来找陆羡之,但陆家能选择一个和陆羡之有旧怨的亲戚来找他,就说明陆家必定是发生了大事儿,而且是能要人性命的大事儿,所以在找陆羡之的人选上也没有办法去顾忌什么了。

郭暖律忍不住想把他拉回来,叶深浅却一个闪身拦在了他的身前。

郭暖律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深浅淡淡道:“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

陆羡之霍然抬头道:“把债还清,从此不见?”

他是满心疑惑的,白少央却听得有些皱了皱眉。

不为别的,只因为叶深浅这话说得十分轻巧自在,但放在这样沉重的情境里也未免过于轻巧了。

于是他挺起胸膛,挺直了腰板,像一根笔直笔直的小树那样站在风口,对着叶深浅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说道:“给我几天时间,我会把事情解决的。”

说完他便走了,只和白少央郭暖律说了一句告辞的话,然后就那么走了,像是多停留一瞬,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勇气就会悄悄溜走一样。

郭暖律也是可以听懂的,但是他现在把那目光都投射到了陆羡之的身上。

陆羡之却抬起头看向叶深浅,有些切切地问道:“真就这样简单?”

陆羡之差点要了他堂兄的命,还让他留下了瘸腿的后遗症,这要如何把债一次性还清?

叶深浅却没有看白少央,只目光定定地看着陆羡之, 像是一个哥哥那样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若日日夜夜都想着这件事,只会把它憋成心魔,与其继续逃避下去,还不如与他见个面,想法子帮他一回大忙,或是救他一次命,或是为他拼上一次命,把这陈年的债给还清了,然后便不必再与他见面了。”

自己做的事儿终究是要自己承担, 那些苦痛和折磨不会因为友人的安慰而彻底消失,只会暂时隐退,等着机会来了再纷纷涌现出来。

叶深浅似乎也明白这一点, 所以便上前一步, 拍了拍陆羡之的肩膀, 对着与自己有着血脉之亲的朋友说道:“躲是躲不掉的, 不如去见他一面,把话说清楚, 把债一次还清, 然后从此不见。”

这段话的重点不在心魔,不在还债,只在最后一句话话——不必见面上。

潜台词就是说,与其长久回避、日后纠缠,不如今日一见,了却旧缘,从此山高水远,再不复相见。

但在场的几个人当中,只有白少央真真正正地听懂了这段话的意思。

陆羡之坦白了年轻时犯下的罪之后, 那胸口的血也如冬日里的一捧残茶那样冷下去了。

他的血冷下去之后, 连那面上的光也一点点淡下去,使得阴影更加凸显, 神情越显晦暗,仿佛那白烁烁的日光也选择绕个弯避开他, 不再眷顾他英俊的面庞了。

这人的愧疚和惨淡是肉眼可见的, 但这些却不是白少央等人能抚慰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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