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传奇

叶天向埃鲁道：“埃鲁大叔，有件事想求你帮忙。”埃鲁拍着胸脯道：“说吧，埃鲁一定为你办到。”

叶天道：“总督府有个叫柳叶的女奴，她是我们汉人，随父亲到阿拔斯做生意，不幸沦为奴隶。我想请埃鲁大叔去总督府把她赎回来，我身上还有些银子，你都带上吧。”他翻遍口袋，也没找到几块银子，有两张银票，在这里自也无用。

埃鲁道：“不必了，需要多少钱，我给便是。”叶天大喜道：“多谢埃鲁大叔成全。”埃鲁摇头晃脑的回家取钱，往总督府去了。

两人喝了几杯，均感头困体乏，便去房内歇息。刚刚躺下，却又听脚步声响，埃鲁骂骂咧咧的上得楼来，瞧见叶天便道：“无论我出多少钱，那个混蛋只是不肯卖，不过我见到了柳叶姑娘，她说三更时分在总督府的庭园等你。”

毓剑明打趣道：“晚上我陪你一起去，没准总督大人还会好酒好菜的招待咱们呢。”叶天道：“这次是救人，不是杀人，人多反而容易被发觉。何况我若陷在总督府，还指望你另想办法搭救呢。”毓剑明道：“那也说得是。”

叶天睡了一觉，直到初更才起，他怕误了时辰，爬起来用冷水洗了脸，头脑大为清爽。窗外皓月当空，洒在窗台下，银光浮动。叶天不免又动了思乡之情，心想柳叶在此为奴数载，该是何等艰辛！此番若不能成功救她脱离苦海，何止是对不起她送餐送水的活命之恩，更也无颜面对家乡父老。

时间还早，叶天来到楼下，盘膝打坐，又练起了《破相神功》。不到一盏茶工夫，他渐入佳境，那青霜之气再次浮现脸上，并一点点蔓延开来。

叶天反复练了几遍，将近三更时分，他收功而起，脱去外袍，扎紧袖管裤腿，夹着长剑，悄悄出了门。按照上次的记忆，叶天摸到总督府外，踩着墙壁疾行两步，猛的一窜，双手扣住楼檐，翻身上了楼顶。他知道太阳神教的城堡比这要高得多，而且还要负着柳叶，到时只怕会费些力气，便拿总督府当成一次演练罢了。

叶天身轻如燕，贴着瓦片飞掠，到得中间，果然是个天井般的四方形庭园。叶天探头下望，见园内月光如水，树影婆娑，却空无一人。想是时辰未到，柳叶不敢过早暴露。等了一会儿，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只见东北角一扇小门被轻轻推开，先是探出个脑袋，鬼鬼祟祟的张望一番，然后闪电般挤了出来。月光洒在她羸弱的身上，正是柳叶。

叶天大喜，便要一跃而下，随即却想柳叶此刻必定害怕已极，自己突然从天而降，吓得她惊叫出来，那可大大不妙。于是顿住身形，站在檐上，只等柳叶寻他。果然没过多久，柳叶等得急了，抬头望来。叶天挥手示意，柳叶认出是他，双手连忙掩在口上，竟喜极而泣，这一天她实在等了太久，便好像所有的梦想，都在这一刻变成了现实。

叶天像团柳絮似的飘落在庭园之中，柳叶飞奔上前，哽咽着道：“这……这不是梦吧？”叶天摆摆手，示意她不要作声。哪知陡的一声大喝，楼上一扇窗户被砰的推开，几只脑袋探了出来。

柳叶登时魂飞魄散，颤声道：“是……是卫兵！”陡觉身子一飘，离地而起。叶天抱紧她，拣园内最高的一棵树跃上去，然后踩着柔软的枝条，弹身上了楼顶。柳叶不敢睁眼，但觉耳边风声飒飒，卫兵的吵嚷声愈来愈远，知道逃出了虎穴，一时又是激动，又是欢喜。

叶天一路飘飞而行，几乎足不沾地，不到一炷香工夫，便回到安蓓儿家。他放下柳叶，便要上楼，却听楼梯上脚步“咚咚”，毓剑明已迎了下来，远远问道：“得手了？”原来他早醒了，守在窗前翘首以盼，见叶天抱着个人如飞而至，顿时松了口气。

叶天点头道：“虽然得手，却被卫兵看到，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毓剑明一面打量着柳叶，一面奇道：“以你的轻功，居然没能甩掉卫兵？”叶天道：“他们自然追我不上，但城内只有我们三个汉人，总督会想不到是谁干的？”

毓剑明恍然大悟，急忙随叶天出门。叶天道：“去问问埃鲁大叔，附近有没有可藏身的地方？”毓剑明应了一声，率先翻墙而过，上前扣门。埃鲁披衣出来，手上提了盏灯笼，在三人脸上照了照，道：“把人救回来啦？”叶天道：“怪我一时粗心，给总督府的卫兵瞧见了，埃鲁大叔，这附近可有什么好地方藏身吗？”

埃鲁吃了一惊，沉吟道：“我家里便有间密室，但位于地下，阴暗潮湿，住久了怕要生病。”叶天大喜道：“不妨，躲到天亮，我们便去太阳神教搭救安蓓儿，然后一起回中土。”埃鲁眼光闪烁，淡淡的道：“她做她的圣教主，你们回你们的中国，为什么偏要把两件事搅在一起？”叶天无暇同他争辩，说道：“先别说这个，快带我们去密室。”埃鲁微一迟疑，道：“来吧。”引着三人进了卧室，掀开地毯，露出平整光滑的地面。

地面中央有个“日”字形的图案，料想便是密道的入口。埃鲁一只手伸进壁橱，掏弄一翻，但听“嘎嘎吱吱”声响，那“日”字便如平躺着的两扇门板，一点点翘了起来，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众人都感到一阵潮湿之气从下面涌出，扑在脸上，微微发凉。埃鲁把灯笼交给叶天，道：“下去吧，明日一早，我再放你们出来。”

叶天沿着陡直的楼梯，提着灯笼当先而行。这间密室仅有上面的卧房一半大小，也没有经过任何修造，四壁露着黑乎乎的泥土。左首的墙边堆满了书籍，右首墙上却挂了副盔甲，从色泽来看，是件陈年旧物。叶天将灯笼挂好，席地而坐，向二人道：“此处寒气甚重，千万睡不得，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埃鲁开启机关，放我们出去。明天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救出安蓓儿，便踏上归程了。”

毓剑明怨声道：“就这么瞪眼坐到天亮，不闷死才怪，埃鲁也不晓得取些被褥给我们。”叶天笑道：“你睡了那么久，还不够吗？”毓剑明道：“够是够的，但这么熬着，毕竟无聊，不如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叶天道：“你是急着见到安蓓儿吧？哈哈，她若在此，便让你坐上十年八年，也不会闷。”毓剑明笑道：“她若在此，我又何必坐在这里？”他忽然住口，唇角挂着愉快的笑容，大概正在憧憬着与安蓓儿同返中土，从此再不分开，何等快活。

柳叶听他们说笑，也不甚懂，便独自走到书堆前，随手拾起一本，却是《古兰经》。叶天料想她在总督府等自己前去搭救，必是如坐针毡，一夜未曾合过眼，此时多半疲困交加，恹恹欲睡，便与她搭话道：“柳姑娘哪里人氏？”柳叶一边翻动书籍，一边说道：“京西颖昌。”叶天道：“家中还有什么人吗？”柳叶道：“随父亲出来那年，家中尚有母亲和弟弟，但如今却不知他们怎样了。”说到这合上经书，凄然一叹。

叶天本是想驱除她的睡意，哪知甫一开口，便触动了令她伤感的话题，想要岔开，又觉她离乡别井这么些年，可谓受尽屈辱，随便问些什么，都难免勾起她辛酸的回忆。一时踌躇，没了言语。忽听柳叶“噫”的一声：“怎么都是我们中国的兵书？”叶天和毓剑明齐向她望来，见她举着几本书籍道：“《六韬》、《尉缭子》、《孙子兵法》，好多呢。”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似乎见到这些熟悉的书籍和文字，也能让她大为欢畅。

叶天道：“我已计划妥当，待埃鲁赎回柳叶，我们带她同去，有什么话让她代我们说便是。”毓剑明眼睛一亮，赞道：“甚妙！但为什么一定要等赎回柳叶？埃鲁不是也能同时说汉语和阿拉伯语吗？”叶天道：“我不想把埃鲁牵扯进去，救出安蓓儿后，我们立刻动身回中土，太阳神教在阿拔斯势力再大，也拿我们没办法。埃鲁却不同，他的根在这里，不会随我们走的。”

毓剑明连连点头，不禁暗暗赞叹叶天心思缜密，比自己可要胜过百倍，殊不知叶天乃是经过无数次生死磨难，方才锻炼出来的。

毓剑明心情转好，说道：“那夜你被银面武士抓去后，音讯杳无，等了两日我便不耐烦了，跑到太阳神教去找你，哪知才一进门，便听钟声大作，不知从哪里一下子冒出那么多人，我眼见不是对手，若杀他几个人逃走，又怕惹怒了人家，累你吃苦头，于是灵机一动，乖乖就擒。”

叶天“哈哈”大笑，那日听到的钟声，原来是毓剑明惹出来的，说道：“看来硬闯太阳神教绝非上策，那座城堡中间有块露天庭园，我们救安蓓儿时，可攀上屋顶，潜入庭园，便可进入太阳神殿。”

毓剑明道：“这主意不错，但偌大一座城堡，里面房屋不计其数，要找到安蓓儿也没那么容易。我们不会说阿拉伯语，又不能抓个人逼问，却如何是好？”说到这忽然后悔起来，当初若专心随安蓓儿学说阿拉伯话，如今又何必为此事发愁？

见是叶天，埃鲁露出笑容，叫道：“你回来啦，这些日子，吃了许多苦吧？”叶天道：“还好，他们呢？”埃鲁顺梯子滑下来，走到叶天面前，摇头叹道：“你被银面武士抓走后，两日不见回来，毓剑明便沉不住气了，说是去太阳神教救你，哪知竟也一去不返。第二天，圣教主派光芒和烈火二长老来找安蓓儿，请她做神教的圣女，在太阳神教，圣女可是未来的圣教主，权力无边。为救你们，她便随二长老走了，再没有回来，到现在该有八、九日了吧。”

叶天恍然大悟，没想到自己一去之后，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安蓓儿必是以做圣女为条件，要求圣教主放了自己和毓剑明。埃鲁道：“做了圣女，再不必担心被太阳神教追杀，又救了你们，岂不皆大欢喜？”

说到这里，只见门前人影一晃，进来个人，正是毓剑明。想必他也一直被关到现在，面容十分憔悴，乍见叶天，他大概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道：“真的是你？你小子定是托我的福，被放了出来。那位圣教主对我真是客气的很，不但亲自放我，还一直把我送到船上，哈哈。”

二人进了小楼，叶天先寻回自己的剑，捧在眼前看了又看，就像在端详一个久违的朋友，眼光温柔而亲切。有剑在手，他心中便充满了自信，再强大的敌人也不足为惧了。二人寻了些酒肉，坐在一起，边喝边聊别后之事。叶天将如何被关入圣堂，如何大战圣教主，如何结识了柳叶等等，俱都如实说给毓剑明，只略去《破相神功》一节。毓剑明听说一切冲突都是因朱蒂而起，不由切齿痛骂，后来听说她已被金面武士杀死，又拍手称快，随后一想那圣教主神功盖世，叶天尚且奈何她不得，要救安蓓儿，希望岂非很渺茫？

叶天猜透他心思，道：“圣教主吃我那几拳，料也不轻，三、两月内休想痊愈，况且有了这位兄弟相助，我跟她拼死一搏，胜负倒也难测。”他晃了晃手里的剑，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

毓剑明大声道：“她怕我们斗不过太阳神教，所以才这么说，好让我们死心离开。如今叶兄回来了，我二人全力以赴，太阳神教何足惧哉。”叶天赞成道：“除非安蓓儿自愿做那神教圣女，否则说什么也要把她救回来，绝不能让她为了我们一辈子不幸福。但也不急于一时，咱们被关了这么久，不养足精神，如何对付得了太阳神教？她只要乖乖的呆在那里，便不会有任何危险，放心吧。”

毓剑明心急如焚，片刻也等待不得，但他很清楚，要救安蓓儿，必得仰仗叶天。何况仔细一想，圣女既是未来的圣教主，那地位该是何等尊贵？太阳神教又有谁敢难为她？叶天说的不错，只要她不惹事生非，便绝对安全，于是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叶天和埃鲁双双大奇，问道：“她对你说些什么？”毓剑明摇头道：“那却没说，我再三追问她为何放我，可至始至终她都不发一言，像个哑巴似的，想必听不懂我们汉话。”叶天皱眉道：“她的汉话说得并不比你差，我同她打过交道了。真也奇怪，她为何要把你待为上宾，却又不与你说话？”毓剑明掻掻头，茫然道：“我怎么知道，会不会又打什么鬼主意？我上船的时候，她始终望着我，直到驶出老远，我一回头，她居然还站在岸边。看在她送我的份儿上，我便挥了挥手，她也跟着挥手，倒像生离死别似的。”

埃鲁大笑道：“没准她舍不得你走，可惜圣教主必得终生保留女儿之身，否则定会留下你。”毓剑明瞪眼道：“一把年岁也没正经，在这之前，我跟她一眼未曾见过，怎便要留下我？”他向楼内望了望，道：“安蓓儿呢？”

上岸之后，叶天用大剑挖了个坑，将朱蒂尸身草草掩埋了，不可一世的圣堂堂主，最终也只落得个埋尸荒野！叶天长叹一声，拔足飞奔，转眼回到了穆瓦法吉亚。

十几天后，安蓓儿的家还是老样子，叶天见大门敞开，便径直走了进去，边走边叫：“安蓓儿，毓剑明！”连唤两声，无人答言。叶天正自纳罕，举步便要进楼，却见墙头探出埃鲁的脑袋。

叶天苦笑道：“我们倒是福大命大，安蓓儿却没这么幸运了。”毓剑明吃了一惊，问道：“什么意思？”他第一反应便是这段时间，自己和叶天俱被困在太阳神教，安蓓儿失去保护，遭遇了什么不测。毓剑明等不急回答，从叶天和埃鲁中间挤了过去，冲到楼内，大声叫着安蓓儿的名字。

叶天道：“别叫了，她听不到。”毓剑明返回来，紧紧抓住叶天双臂，颤声问道：“她出了什么事？快告诉我！”叶天道：“没事，她高升了，去太阳神教做了圣女。”毓剑明一怔之后，长长吁了口气，瞪了叶天一眼，道：“这是好事，日后再不用担心被人追杀了，你吞吞吐吐的，吓我一跳。”叶天道：“你可知太阳神教的圣女须得绝情断欲吗？就是说，她这辈子都不能再嫁人。”埃鲁接口道：“不错，我刚刚不是说圣教主必须终生保留女儿身吗？圣女即是未来的圣教主。”

毓剑明如遭棒喝，一下子呆住了，良久才回过味来，哑着嗓子道：“人各有志，无法勉强。”他只是不想在叶天和埃鲁面前表露出什么，才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实则心里已冷到了极点。叶天道：“她是为了救我们，才答应做圣女的。”毓剑明总算听到一个能让自己稍稍欣慰的理由，但冷却的心还无法立刻复原，谨慎的道：“这么说她是被逼的？为了我们，她宁愿做太阳神教的圣女？不行，我们这便去把她抢回来，否则全天下的人都要耻笑我们。”却听埃鲁道：“她临行前曾说过，如果你们回来了，便让你们回中国，不要再过问她的事，做了圣女之后，她也不会再见你们，大概她认为这里并不适合你们吧。”

怕朱蒂听不懂，叶天说得十分缓慢。

一连问了三遍，朱蒂才勉强听懂，蚊呐般吐出两个字：“总……督……”虽然她的汉话模糊不清，这两个字在叶天听来却无异于法语纶音，一颗心终于放了下去。柳叶被送回总督府，自是没有受到牵连，到时去找总督计较，把她赎出来便了。

叶天本还想问她，是不是圣教主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才派人杀她，但朱蒂的口中已大量涌出血来，身体一阵抽搐之后，便即停止了呼吸。虽是对头，叶天却仍不免心神黯然，不是为了朱蒂，而是为了这充满欲望纷争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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