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传奇

叶天长叹一声，将他倒给岳如钩的那碗酒一饮而尽，瞪着双眼，呼呼喘着粗气。岳如钩道：“关于整件事情的经过，大家都已知晓，所以分头出来寻你。”叶天苦笑：“知道也好，否则还会说我叶天绝情。”

岳如钩并不适合做个说客，想了半天，才组织起像样的语言，道：“不管怎样，欧阳菲菲是出于对你的喜欢，并希望你也能如她一样，这本身没有错，要怪也只能怪她爱火焚心，用错了手段。”叶天摇头道：“这样的欺骗是不可原谅的，麻烦你回去转告她，彼此慢慢的忘记吧。”

岳如钩揉了揉鼻子，一想起欧阳菲菲哭得死去活来那副模样，他这个局外人都觉得不好受，假如他真把这话带给欧阳菲菲，结果可想而知。笑了笑道：“你刚刚说过，不该忘的都忘了，该忘的偏偏却忘不掉，她终究还是个好姑娘，而且这出凤求凰，她也没有妨碍到任何人，墨丽不是已经平安了吗？只不过是让你吃了不少苦头，你不妨问问自己，倘若真心爱她，即便为她吃这些苦又算什么？何况她不是一直陪着你？你有个三长两短，她会活着走出沙漠？当然，她不谙世事，并不知道沙漠里有那么多危险，本以为路九重假模假样的追杀一番也就是了，后来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她的掌握了。她的可贵之处，大概正是这种毫无心机，把自己一生的幸福统统交给了赵鼎，一切听凭赵鼎的安排。”

叶天叹道：“我们知道了又能如何，既没有本事阻止，又来不及通知朝廷。”

岳如钩望向张度山：“西夏大军距此还有多远？”张度山道：“至多再过三天，也便到了。”岳如钩沉吟道：“事不宜迟，我们这便回去，让欧阳纤纤带我去见齐王，倘若她也劝阻不得，我便动手刺杀他。”叶天大悟道：“我却忘了欧阳纤纤！”当下再不耽搁，三人各展轻功，有如浮光掠影，转眼回到住处。

甫一进院，便听得房中传出欧阳菲菲的哭啼之声，叶天心一紧，随即想道：“大事为重，且不管她。”三人径自入内，望见欧阳菲菲伏在床头，任两个姐姐如何劝说，只是不理，压在脸下的枕头直如水浸一般。欧阳雨坐在椅子上，愁眉深锁，不住的摇头叹气，以他的武功，居然没听到三人匆匆的脚步声，其心之烦乱可想而知。

叶天听她哭声喑哑，不免心中酸楚，低咳一声，屋内众人这才惊觉，欧阳诗诗叫道：“叶公子回来了！”话一出口，欧阳菲菲哭声顿歇，扭头望了望，叶天乍见她泪痕斑斑的小脸，大吃一惊，短短半日，她竟明显的消瘦许多，唯独两只眼睛肿得像对桃儿。毕竟深深的爱过，叶天怎能不心痛？先前那种势必决裂的勇气陡然消失，低沉的叫了声：“菲菲！”

欧阳菲菲受惊似的弹起身，扑到叶天怀里，两条手臂几乎缠得他透不过气来。众人均自摇头，默默退了出去。其实即便全天下人都在场，欧阳菲菲也从不掩饰自己的感情，泪眼朦胧的望着叶天，道：“叶大哥，我知道错了，你别离开我！你说过，等我的头发长了，就会娶我，还说……还说……再大的苦难，都会陪我，你不能说话不算数……”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曾经的山盟海誓，耳鬓斯磨，想来宛若昨天，只是这中间，已经多了一个结。天知道他此刻有多么的痛苦，只需瞧见欧阳菲菲这副模样，便足以令他心碎了。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的为她拭去泪痕，说道：“你一直被赵鼎蒙在鼓里，他利用你取得仙人关兵权，下一步便要迎接西夏大军，覆灭我们的国家了。我知道你是个纯真善良的好姑娘，所以才上了赵鼎的当，现在，我们先解决了家国大事，再解决我们的问题好吗？”

欧阳菲菲听不懂他的意思，但叶天没有责怪她，还夸她纯真善良，这让如临冰雪的她陡然看见了万缕阳光，急忙说道：“你说怎样便怎样，从今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叶天微微一笑，牵着她手道：“走吧，和大家商讨一下应对之策。”

二人来到院中，显然岳如钩和张度山已将齐王谋反之事说了，哭天抹泪的变成了欧阳纤纤，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欧阳雨像个垂暮老人，呆立在屋檐底下，对叶天和欧阳菲菲的“和好”视如不见。欧阳诗诗安抚着大姐，转眼又望见小妹，忽然间种种悲哀齐上心头，不由得也怔怔的流下泪来，若非亲见，谁又敢相信盛极一时的欧阳家会有这么一天？

众人愁眉相对，都没个主意，岳如钩沉不住气道：“如今只有王妃或可劝他回心转意，岳某陪王妃走一趟，倘若……”一想毕竟当着人家妻子和岳丈的面，怎好直言刺杀？便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欧阳雨虽然烦恼已极，却不糊涂，当即明白了他的心思，哀叹道：“也只好试试了，岳大侠，请随我来。”转身进房。

众人见他如此神秘，好生奇怪，均不知他要向岳如钩面授什么机宜。岳如钩随后而入，欧阳雨望着窗外的三个女儿，压低声音道：“你是个杀手，精于刺杀之道，由你陪纤纤同往最为合适。赵鼎为了皇位绞尽脑汁，设下如此周密的计划，绝不会轻易允许功亏一篑，纤纤多半无力阻止，真正的希望，其实寄托在岳大侠身上。”说完这话，他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眼中光芒变成了一种近乎垂死的悲哀。

岳如钩深深吸了口气，郑重的道：“前辈放心，岳某必不负厚望！”此时此刻，他对这位名震寰宇的长者愈加钦佩，在大义与私利之间，他毫不犹豫的做出取舍，当机立断，大义灭亲，这种胸怀和气魄绝非常人可比。

欧阳雨假作平静的道：“大家若是同去，他必会有所怀疑，不肯相见，所以你自己要多加小心，见机而行，成功之后，便将纤纤挟为人质，速速回来。”岳如钩道：“是。”计议已定，二人返回院中，欧阳雨道：“纤纤，你和岳大侠去吧，见面之后，千万不要哭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放弃不义之举。”欧阳纤纤点头称是，哪里知道，父亲让岳如钩同去，真正的目的竟是要刺杀她的丈夫！

叶天道：“只有他们两个去见赵鼎？”欧阳雨道：“见月和见日回来之后，我还另有安排，毕竟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纤纤身上，我们还要多做一些准备。”这么一说，叶天便不再多言。

叶天苦笑：“出了大事。”当下把齐王设计谋反，引西夏人入关等等一一说了，二人听罢俱都大吃一惊，愕然半晌，才理清思绪，岳如钩啧啧有声地道：“这个我却没有想到，亏他能想出这么绝的办法，原来欧阳菲菲也被他利用了！嘿嘿，他煞费苦心的成全你们，最终却还是为了他自己，难怪路九重不惜血本的追杀你们，他雇我的那笔酬金，想必也是赵鼎出的了？”

张度山点头道：“应该是了，黄沙帮找到我时，我又怎会想到有这许多关节？报仇心切，便糊里糊涂的参与进来，若非你凑巧救了沙云飞，大宋危矣。”

叶天思忖半晌，终于起身道：“好吧。”岳如钩大喜，替他结了帐，并肩走出酒馆。外面骄阳似火，这么一晒，酒劲上涌，叶天连打几个酒嗝，暗暗告诫自己：“见到她时须得保持清醒，切不可义气用事，若她果有苦衷，我……我便不再怪她。”突然之间，反而归心似箭。

没走几步，忽听后面有人叫道：“叶公子。”二人猛一回头，见是张度山。他还是那身灰衣，只不过脏乱了许多，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叶天抱拳道：“幸会。”岳如钩道：“张居士从哪里来？”张度山苦笑道：“当然是永乐城了，路上撞见西夏人浩浩荡荡的杀奔仙人关，于是快马加鞭，回来报讯，哪知将军府连个鬼影也无，到了关下大营，一问才知如今的主帅已变成了齐王赵鼎，我求见未果，请军卒代为转告齐王，又没人睬我，这几天莫非关上出了什么事吗？”

沙云飞又道：“不过赵鼎倒是真心成全你和欧阳菲菲的，他已经控制了仙人关，却还要杀我灭口，就是怕你知道了此事，与欧阳菲菲反目。”叶天连连苦笑，这种好意，他宁愿不要。问道：“赵鼎的谋反菲菲没有参与吧？”沙云飞不耐烦的道：“我已经说过，欧阳菲菲也被他利用了，只有我和路九重一切了然，他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们高官厚禄，在沙漠生活了大半辈子，谁不向往中原的花花世界？”叶天道：“难怪后来路九重真要杀我和菲菲，多半是他看见土台上的祭器，猜到我们知道了西夏将要起兵，为免风声泄漏，毁了他的大好前程，所以才起杀心。”

沙云飞道：“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容许欧阳菲菲那时候回去，否则赵鼎还拿什么做借口调兵？你忘了黄沙帮的人能在沙底隐藏，如果我猜的不错，你们一举一动始终都在路九重的掌握之中。”叶天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他不知疲倦的赶奔将军府寻求答案，现在可以说如愿以偿，只是这个答案实在残酷得令人难以接受，倘若他稍迟一步，沙云飞被赵鼎毒死，这些真相恐怕将永无大白之日了。一念及此，心下大觉茫然，也不知该是庆幸，还是后悔。

叶天想不出还有什么要问的，叹口气道：“你走吧，希望你以后修身养性，不再为害人间，否则便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杀你。”沙云飞扶墙起身，惨然笑道：“我已成了丧家之犬，不知还能活到几时？但今天我这条命是你救的，说什么也得答应了你。”

这一番宏篇大论，果然让叶天微微动心，可是转念想到二人的感情是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上，即便他现在原谅了她，但在漫长的一生里，终究还是多了层芥蒂，与其别别扭扭的相处，还不如早早分开。

岳如钩见他默不作声，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继续说道：“我知道自己不擅口舌，只是作为一名旁观者，把想法说出来而已，何去何从，毕竟还须你来决定。但我认为，你总要见见她才好，若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对她的伤害实在无法想象。”

就在他眼花耳热之时，岳如钩走了进来，将黑布裹着的断肠钩放在桌上，坐了下去。叶天倒了碗酒，推到他面前，笑道：“如果是朋友，便陪我喝一碗。”岳如钩淡淡的道：“我从不饮酒，你忘了？”叶天点头苦笑：“哦，不该忘的都忘了，该忘的偏偏却忘不掉！”

岳如钩道：“一早齐王来过，跑到三姐妹房中不知说些什么，很快大家便听到欧阳菲菲撕心裂肺的哭声……”叶天抓起剑道：“赵鼎现在何处？”岳如钩道：“说完那话，他便走了。”

叶天点点头，转身出了小巷，一路疾行，竟是返回到将军府。虽然欧阳菲菲的事搅得他一片混乱，至今尚未想好何去何从，但比起家国大事，儿女私情只得暂且抛开，现在他必须去见赵鼎，假如良言相劝未果，便一剑杀了，再亲的人，那也说不得了。

这时天已大亮，阳光依然明媚，可是在叶天眼中，却是一片的天昏地暗。街上行人不少，看到他失魂落魄的飞掠而过，无不惊叹，心想准是个奔丧的，否则断不会如此匆促，却哪知叶天所肩负的，正是阻止他们陷入苦难的重任。

叶天忽然说道：“他明知西夏大军即将攻到，还在这节骨眼儿上起事，那岂不成了为敌人开路？”沙云飞冷笑道：“你以为是什么？他跟西夏订有盟约，西夏助赵鼎称帝，赵鼎将西陲两府六州之地割让给西夏，待西夏大军一到，赵鼎便会开关迎接了。”叶天恨得咬牙切齿，怒骂道：“他与赵煦争帝，那也是他们自家的事，旁人无权过问，但如此卖国求荣，实与畜牲无异！何况西夏的盟约也未必可信，那时一举吞灭了大宋，岂不比区区两府六州更胜百倍？”

沙云飞叹道：“那又如何？西夏的二十万大军已在路上，你便即刻前往京城揭发，也来不急了。”叶天一想不错，不由大为懊恼，恨恨的道：“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阻止。”沙云飞道：“说的容易，你本事再大，还敌得过千军万马吗？奉劝你还是远远的躲开吧。”叶天一阵默然，莫说是他，便加上欧阳雨等人，也是不能。但国破家亡之后，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容身？

将军府出奇的安静，甚至连守门的兵丁也不见了，叶天心一沉，暗道：“莫不是搬了出去吧？”来不及推门，飘身跃入院内，四下一望，但见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只不过再难寻到半条人影。叶天径奔赵鼎卧房而来，屋里的地上，一滩浓黑的血迹，那是沙云飞留下的，凌晨那一幕犹在眼前，可所有的人都鬼魅般的消失了。

叶天垂头丧气的出了将军府，心想：“定是赵鼎料到沙云飞会说出一切真相，躲到军营去了，沙云飞所言极是，我纵有通天之能，也休想冲进军营，见他一面。”愈想愈觉得苦闷，自己空有一身武功，可到了国难当头，却无力回天。又想人心难测，几无可信之人，单纯如欧阳菲菲，也能骗得他团团乱转。忽然之间，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仿佛茫茫大地，就只剩他自己形影相吊。

恰好路边有家酒馆，叶天踱了进去，要一盘花生，一坛老酒，连干三碗。心灰若此，不醉又能如何？店内的客人，大概从未见过他这种喝法，俱都张大了眼睛，看他牛饮。沙漠里的种种往事，又像潮水一样，翻来覆去涌上心头。最初的相识，既凑巧又平淡，可接下来的相爱，却是既痛苦又传奇。

许是觉得叶天被耍来耍去，实在有趣，他居然开怀大笑。叶天却几乎能够听到自己心在碎裂的声音，从始至终，自己都在人家的棋盘上，走着自己的路。如今，叶天对赵鼎和欧阳菲菲仅存的一点感激，便是他们不准沙云飞动墨丽，否则，那必将是血海深仇了！果然应了欧阳纤纤那句话，事到如今，他们还可能在一起吗？还可能当作什么也未曾发生过，继续这样爱下去吗？可是，决裂也并非那么容易的，叶天已经真真正正陷了进去，否则现在，他便不会感到有种撕心挖肺般的痛。

沙云飞又道：“还有件事，你若知道了定然更加佩服赵鼎的心机。”叶天已全然不知所云，胡乱问道：“什么？”沙云飞道：“赵鼎这么做，也并非完全为了成全你和欧阳菲菲，他更有远大的图谋！”喘了口气，才接下去道：“赵鼎打算趁新君立足未稳，谋权篡位……”叶天“啊”的一声惊呼，听沙云飞说道：“欧阳菲菲也不晓得自己其实是被人利用了，赵鼎花言巧语，使得欧阳菲菲听信了他的计策，结果赵鼎以营救她为借口，向皇上请求在仙人关调动兵马的权力，在不知道他险恶用心的情况下，皇上自也不想开罪他，立刻便准了。赵鼎驾临仙人关后，派事先收买的副将率一支五千人的兵马，佯称攻打黄沙帮。那副将把队伍带进西夏大军的埋伏，全军覆没，之后赵鼎让西夏兵及黄沙帮帮众，穿上宋兵衣甲，于昨日夜里回到仙人关。”

听到这里，叶天已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渐渐的，把注意力转了过来。沙云飞道：“他们甫一入关，便暴起发难，将吕进砍死，迅速控制了仙人关。到得这时，只怕关外两座大营也已在他掌握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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