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传奇

两人手臂相挽，回到院中，听得鼾声起伏，才知只有他们两个最不安分，不由相视一笑，又说了几句悄悄话，才各自回房。躺在床上，叶天仍无法安睡，墨丽、欧阳菲菲，在他的脑海里浮浮沉沉，感情的事，说不清谁欠了谁，谁负了谁，只能说缘份注定了谁，但是他还能分清，爱和感激，永远都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接着，他把墨丽的每一句话都仔细梳理一遍，渐渐的，他发现疑窦丛丛。于春来和沙云飞，一个身处帝都，一个隐居大漠，一个是朝廷命官，一个是江湖悍匪，他们怎会有那么深的交情，以致于春来把墨丽转赠给他？而沙云飞得到墨丽后竟以礼相待，若说是他对墨丽动了真情，打算和她好好过日子，怎么在不久之后，他又劫持了欧阳菲菲？而且墨丽说他对欧阳菲菲更加恭敬，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叶天冥思苦想，却越来越糊涂，其中的奥妙，也许只有沙云飞自己清楚了。好在欧阳菲菲和墨丽一切安好，他没有必要再费尽心神的寻找答案。随即又想到昨夜欧阳纤纤说的话，现在看来，他的判断完全错误，那么欧阳纤纤口中的“那事”，究竟所指为何？起初她说“虽然你成全了他们”，毫无疑问，意思是赵鼎成全了他和欧阳菲菲，叶天实在想不通，自己跟欧阳菲菲这段姻缘，与他赵鼎又有何干？

蜷发汉子道：“路九重已经死了，只要我们不说，他再怎样聪明有个屁用？”赵鼎瞪了他一眼，沉吟道：“话也不能那么说，大事在际，我可不想再添什么乱子。”话音未落，便听蜷发汉子“啊哟”一声，双手捧腹，脸色霎时一片惨白，瞪着赵鼎道“你……给我喝……毒茶……”叶天正心急如火，等待下文，哪成想又生突变，心道：“赵鼎要灭口了！”无暇多虑，当下身子一挺，破窗而入。

赵鼎大惊失色，连退数步，叶天趁机伸掌抵住蜷发汉子背心，内力猛吐，蜷发汉子“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黑血。赵鼎看清是叶天，面色愈发难看，干笑道：“叶公子，你这是……”叶天并不理他，抓住蜷发汉子后领，轻轻一飘，依旧从后窗跃出。赵鼎的亲兵被响声惊动，一面大喝道：“抓刺客！”一面向他扑来。叶天更不怠慢，连续几个后翻，出了院墙，施展轻功如飞而去。将军府立刻炸了锅，灯火渐次亮起来，可是当侍卫、亲军追出来时，早已望不见叶天踪影。

一口气奔出二十余里，拣条僻静的小巷，叶天一头扎了进去，将蜷发汉子放在地上，双掌齐用，为他驱除体内余毒，直到他吐出的血变为正常颜色，才告罢手。蜷发汉子倚着墙根，满脸都是汗水，双眼也不再像叶天初见时那样精光四射。歇了一盏茶工夫，叶天见他已无大碍，这才问道：“你是不是沙云飞？”蜷发汉子有气无力的望着他，点了点头。叶天但觉身体一阵冰冷，知道接下来必还会有更加令人震惊的收获。

沙云飞想起赵鼎称他为叶公子，问道：“你就是叶天？”叶天沉吟不语，沙云飞忽然破口大骂：“赵鼎你这狗/娘养的，为了你的狗屁大计，老子被追得屁滚尿流，到了这时，你却要杀老子灭口！可惜老子命不该绝，你让我死，我也让你不得安生，这便将你的丑事大白于天下，哈哈。”虽是在笑，却凄厉异常。

叶天冷冷的道：“你都知道些什么？”沙云飞道：“你便不问，我也要说，是赵鼎从于春来手上要出墨丽，让我带她回大漠的。”叶天心下恍然：“我正怀疑于春来怎会将墨丽转赠沙云飞呢，原来是赵鼎的功劳！”不管怎样，赵鼎终究是欧阳菲菲的亲人，叶天感到一阵悲哀，追问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沙云飞道：“为了成全你和欧阳菲菲。”叶天奇道：“我和菲菲能有今日，可与你抓走墨丽没半点关系。”沙云飞浓眉一挑，揶揄的望着叶天，道：“真的无关？倘若你不是为了救墨丽，会与欧阳菲菲在沙漠里不期而遇？会经历这么一段生死相伴的日子？没有这些，你会喜欢欧阳菲菲？”

几句话问得叶天哑口无言，想了半晌，思路才渐渐清晰，不由得心下苦笑：“赵鼎竟是这么成全我和菲菲的！为了个姨妹子，值得他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忽然之间忖到一事，面色登时一片惨黯，欧阳纤纤也是知道此事的，那么作为当事者，欧阳菲菲有没有参与其中呢？虽然这个问题他想都不敢去想，但还是迫切的希望知道，于是发问：“赵鼎这样胡作非为，菲菲知晓吗？”沙云飞哼道：“没有她的精彩配合，这出戏哪能天衣无缝？”

叶天彻底呆住了，曾经让他那样执著的爱情，原来竟是个美丽的陷阱！他心里充满了愤怒，同时也充满着惋惜，这实在是个令人拍案叫绝的计策，若不是沙云飞揭破，谁又能想到他对墨丽、欧阳菲菲的掳掠，竟隐藏着这样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阴谋？叶天手扶墙壁，却仍止不住全身发抖，“如果这一切都是自然而成的，那该多好！菲菲，为什么你要这样做？难道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我们走到一起？”

沙云飞道：“赵鼎率先找到了我，并让我找来路九重，把每一步都设计妥当之后，由他出面，威逼于春来交出墨丽。我挟持着墨丽辗转至襄州，带上欧阳菲菲，一同回到大漠。之后将欧阳菲菲留在你必经的土城，你所看到的逼娶等等，自也是假的。当然，冯家五虎也是我们的人，现在想来，那时赵鼎便已开始逐个灭口了，只不过是利用路九重这把刀而已。再后来，路九重对你们假意追杀，逼得你们走上一条患难之旅，让你们在这段日子增进感情，若以结果而论，这条计策当真绝妙至极，你正是这样一步步喜欢上欧阳菲菲的，哈哈。”

叶天才知房中并不是吕进，而且他们的对话十分蹊跷，便用舌尖点破窗纸，向内窥去。只见赵鼎双眉紧锁，在房中来回踱步，好像正为什么事而烦心。在那张紫檀木的桌案旁，坐着名高大汉子，蜷发鹰眼，十分慓悍，此时正抱着个茶壶，咕咚咕咚喝个不停。叶天心下一凛：“瞧他这副模样不像汉人，却不知怎会跟齐王打上交道？”

赵鼎叹了口气，道：“我本也没打算关她一辈子，但现在阿宝和叶天尚未成亲，若让她见到叶天，将遭遇说了，叶天必定有所怀疑。”此言一出，叶天险些惊叫出口，只觉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冲到了头顶，隐隐约约，他听得二人所指正是墨丽，而墨丽被掳竟似乎出于赵鼎的安排！

叶天不知里面都是何人，犹豫一下，没有进去，寻思：“天还没亮，他起来干什么？”转念又想：“是了，听说西夏即将攻打仙人关，定是吕将军在与齐王商讨退敌之策。”这样一来，叶天却进退两难了，他鬼鬼祟祟的潜入将军府，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即便吕进不怪，终究也说不过去，但就这么走了，岂非白跑一趟？于是转到屋后，伏在窗下，耐心的等吕进离开。

却听里面之人说道：“你真是个废物，怎么竟让她逃走了？”

叶天听得是赵鼎声音，接着又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道：“却也不能全怪小人，王爷请想，小人整天对着一个俏生生的娘们，碰又碰不得，放又放不得，提心吊胆的守了这么多天，老虎也打盹了。况且还有英雄贴召来的那么多江湖高手，追得小人东躲西藏，疲于奔命，能够活着来到这里，已算大幸了。”说着“咕嘟”一声，大概是在喝水。

墨丽没有看他一眼，仍在专注的吹笙，那忧伤的曲调让叶天心乱如麻。他一把按住笙嘴，强行从墨丽唇上移开，激动的道：“你终于获救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这……这不是在做梦吧？”

笙声戛然而止，墨丽眼神如刀，唰地钉在叶天脸上，冷漠得让人心惊。叶天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听墨丽说道：“没有人救我，是我自己逃回来的。”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只不过多了些寒意。不过她终究开口了，叶天大喜道：“不管怎样，回来就好，沙云飞有没有为难你？”

墨丽轻抚笙管，摇了摇头：“他对我很好。”叶天惊诧莫名，瞪大了眼睛道：“怎么可能？他若欺负了你，我一定找他报仇！”墨丽淡淡的道：“我原已非清白之身，又何需骗你？至今我仍觉得奇怪，他带着我东躲西藏，从未让我受半点委屈，只是不肯放我走。”叶天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脑子里一塌糊涂，沙云飞是江湖闻名的恶贼，贪/淫好色，在这么漂亮的女人面前，怎会不为所动？难道他想用真诚打动墨丽，以便名正言顺的长相厮守？当即问道：“他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那么他有没有碰过菲……”忽然觉得在墨丽面前如此亲密的称呼，未免不妥，于是改口为“欧阳小姐”。

叶天愈想愈觉得蹊跷，愈想愈觉得无法忍耐，恨不得立刻找欧阳纤纤问个清楚。但转念一想，即便事情并非他当初想象的那样，却不敢保证其中的缘由会不会让欧阳菲菲难堪，何况欧阳纤纤是个女人，冒昧相询，若真有羞于启齿之处，反而不好。看了看天，已经渐渐发白，心下笑道：“管你是不是王爷，遇到了我，便休想再睡懒觉了。”不知为何，他对赵鼎这位王爷，丝毫也不觉得外道，而且他相信赵鼎一定会把答案告诉他，即使真的关乎欧阳菲菲清白，那也只是他们两个男人之间的秘密。主意一定，立刻披衣而起，悄悄出了院子。

十几里路程，对他来说直如儿戏，没多久便到了将军府外，正要叩门，却想这毕竟不是赵鼎自己的府邸，而且为防万一，还是与赵鼎秘会的好。遂转到侧面，攀上墙头，望见廊下一队亲兵正打瞌睡，便轻轻飘落院内，沿着墙角来到赵鼎房前，令他深感意外的是，窗纸上竟透出淡淡的灯光，映着两条身影。

叶天满心伤感，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唏嘘良久，这才转过身来，不禁一怔，只见欧阳菲菲伫立在几丈之外的地方，双手扶着一截树干，目光呆滞，出神的望着自己。叶天快步走过去，拉过她双手，轻轻握住，道：“你怎么来了？”欧阳菲菲道：“被葫芦笙惊醒，听得心酸，想要看看，恰好见你出门，便跟了来。叶大哥，你若喜欢，便娶她作妻子，我不怪你。”

叶天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傻丫头，又发神经，我这辈子，是非你不娶啦。”欧阳菲菲紧紧抱住他，喜极而泣，知道再也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了，一种暖暖的感觉，霎时像春风拂过，在她心中吹开了万紫千红。

墨丽似乎全未在意，说道：“也没有，他对欧阳小姐更加恭敬，在遇到路九重时，便把她转手相赠。欧阳小姐真幸运，很快又被你救出魔掌。”叶天一哂，心道：“看来这些事她都已听说了。”为免尴尬，转移话题道：“你的救命之恩，我尚未来得及感谢呢，葬了李温侯和家嫂之后，我便四处找你，后来到江南萧家住了多日，忽然冯家五虎拿着你的玉镯和素帕找上门，我才知你出事了，急忙赶来大漠。”墨丽眼中闪过一丝暖色，但只瞬间，即又恢复如初，依旧冷冷的道：“是你的素帕和玉镯，我原本只是代你保管，现在，它们也该有新主人了。”

叶天知她说的是欧阳菲菲，面色一红，干笑道：“这是什么话？对了，你那阵子去了哪里？怎么会被沙云飞抓到？以你的武功即便斗他不过，但逃走终归不难。”他觉得这世上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墨丽，为了他，墨丽付出了凝聚着毕生心血的快活林，付出了全部积蓄，更付出了宝贵的贞操，而他明知她想要的是什么，却无法给予。所以每当涉及到欧阳菲菲的时候，叶天便不免惭愧，只想尽快避开。

叶天一口气奔到院子后面，心头狂跳不已，但见白杨树下，斜倚着一名窈窕女子，黑色的长裙，瀑布般的秀发，口含笙嘴，正自呜呜咽咽的吹着，一双氤氲含烟的美目，定定望着前方。

“墨丽！”叶天嘴唇颤抖，已不知怎样喊出她的名字，平时总想，若是见到墨丽毫毛无损的回来，他该多么惊喜，可是现在，他的心头却异常沉重。

墨丽惨然一笑，道：“至始至终，我都被囚禁在于春来内院！”叶天大吃一惊，这他可半点也未想到，于春来即是当时的监斩官，难怪他走遍江北，却得不到丝毫关于墨丽的讯息，原来竟是被囚禁了。“这么说，反是沙云飞救了你？”叶天问道。墨丽道：“可以这么说，不知于春来跟沙云飞有什么交情，他心甘情愿的让沙云飞带走了我。”叶天怒道：“这个混蛋，有朝一日我必杀他！”

墨丽苦笑道：“算了，我引你出来，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已经平安了，你不必再为我担心，可以毫无顾虑的与欧阳小姐成亲了。”

“我……”叶天心神大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却见墨丽抬步便走，急忙扯住她手臂，问道：“你去哪里？”墨丽头也不回的道：“五湖四海，皆可安身立命。”叶天一塞，道：“回济南吧，胭脂和钟老在那里。”墨丽摇了摇头：“各人有各人的归宿，保重！”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向前走去，那条孤单的身影渐渐糅入夜色，也仿佛糅进了那百转千折的命运轮回。叶天黯然长叹，蓦地发觉，沙地之上竟有一串泪湿过的痕迹，而抬起头时，芳踪已远……

歇了这一夜，欧阳菲菲精神大好，和叶天出双入对的到城中闲逛，至晚才归。离开了将军府，众人更加无所拘束，叶天带回许多酒菜，又同萧家兄弟喝得烂醉，分头歇息去了。

这晚叶天没有再做恶梦，每人一间屋子，宽敞舒适，睡得自然格外香甜。可是到了中夜，忽闻一阵缥缥缈缈的乐声，把他惊醒，第一个感觉就是声音悲悲切切，所奏曲子似乎在哪里听过，不经意间又勾起了他许多的回忆。听着听着，叶天猛地一拍脑袋，外衣也未来得及穿，起身便走。

到了天井，凉风一吹，叶天愈发清醒，当下加快脚步，往声音来处飞奔而去。原来他听出那是用葫芦笙吹出的曲子，往事陡地浮在眼前，快活林中，明月小楼，包括那名清冷、倔强的女子！而其中的悲凉之意，犹胜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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