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传奇

叶天见来者不善，急忙起身，想起自己被惊醒时，听孙扬称他“爹爹”，不禁心下一凛，抱拳道：“前辈莫非便是人称‘神剑无影’的快剑堂孙堂主？”老者傲然道：“正是。你偷盗本堂《无影剑谱》，又仗着一身武功欺负扬儿，可显足了威风，老朽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本领！”叶天心知武林中这些有名有望之辈，向来把声誉瞧得最重，自己在萧家庄确曾让快剑堂失尽了颜面，身为堂主，孙先河必不会善罢甘休，可眼下不知在暗中潜伏着多少强敌，若同他拼个两败俱伤，倒正遂了敌人心愿，凭孙扬那点本领还指望能救出欧阳菲菲？当下“哈哈”一笑，道：“剑谱并不是我偷的，孙堂主多半误会了……”孙扬在下面截口道：“虽然不是你偷的，但你与那小子也是同伙，而且最后剑谱在你手上，还要抵赖不成？嘿嘿，萧家那兄弟两个把你捧得老高，现在看来，不过也是个贪生怕死之徒，见到我爹爹，便做起了缩头乌龟？”

叶天面色一变，冷笑道：“少堂主如此刻薄，难怪菲菲不喜欢你！”孙扬不怒反笑，而且笑得十分得意忘形，道：“这可由不得她了，剑帝已经承诺，这次救回菲菲，立刻便为我们操办喜事，哈哈，臭小子，你休要再做癞蛤蟆吃天鹅肉的美梦啦。”叶天心念一动：“原来他们也是到沙漠中寻找菲菲的，若得孙先河这一力助，营救菲菲便多了几分胜算。便让这小子猖狂下去好了，只要能救出菲菲，忍让一时又如何？”说道：“你若还想如愿以偿的娶到她，就省些骂人的力气，把这里细细搜上一遍，菲菲正是在此失踪的。”

孙先河微微动容，与儿子对望一眼，将信将疑的道：“她不是被沙云飞掳去鄂托克了吗？”叶天道：“起初菲菲确为沙云飞所掳，只不过进入沙漠后，又横生许多枝节，恕晚辈无暇细说，总之在下从黄沙帮救出了菲菲，不成想迷路到此，菲菲又被擒获，多半仍是黄沙帮所为了。”

叶天脸朝向地面，但见焦木碎石飞速后退，耳边风声飒飒，偶尔平地里突然冒出个石墩，那人轻轻一提，叶天的鼻尖总会堪堪擦过，倒也有惊无险。渐渐的，叶天冷静下来，这时他非但不寻计脱身，反而心下甚喜：“他穿着菲菲那件喜袍，轻功又这般高明，想必是昨天夜里掳走菲菲的人，他并不杀我，莫不是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与菲菲一同关押？若果真如此，你何不知会一声，便不用这卑鄙伎俩，我也肯乖乖受缚的。”从丹田引出一股真气，试了试，觉出此人只用了普通的点穴手法，自己完全可以冲开被封穴道，当然，为免被他识破，这时倒不急着运功，待见了欧阳菲菲再冲关不迟。

那人提着叶天一路疾行，到得一处荒僻的所在，叶天看到地上平躺着一块石板，约有三寸多厚，八尺见方，两边各有一只铁环。那人单手握住铁环，“哗”地拉开，露出个黑乎乎的洞口。这石板少说也有百余斤重，他却不费吹灰之力将其拉开，内功修为可见一斑。

叶天料想此处便是囚禁欧阳菲菲之所，正心花怒放，忽觉身子凭空飞起，从那洞口坠了下去，紧接着视线一暗，石板轰然合拢。大约坠了两丈多深，噗地一声，叶天看不到自己落在了什么上面，感觉并不是特别坚硬，灰尘夹着陈腐的霉味直钻鼻孔，呛得他连咳几声。与此同时，在他身边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呀！是谁？”

听到这个声音，叶天百感交集，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他踏实的呢？想要喊她，却张不开口，想要抱她，却动不了手，所有的激动与喜悦，都只能暂且埋在心里。欧阳菲菲等不到回答，愈发不安起来，颤声道：“究竟是谁？再不说话，我……我不客气了！”叶天心下好笑：“你比我也好不多少，只是没变成哑巴而已，装腔作势的吓唬谁来？”当下默运神功，逼着身上的血液不断向被封的穴道撞去。

四下里静得出奇，欧阳菲菲听得到粗沉的呼吸声，却迟迟不见回话，寻思：“既然不是死人，为何不肯睬我？莫非像我那时一样被摔晕了吗？”于是又大声叫道：“喂，听到我叫你了吗？”

那人的点穴手法实在极其拙劣，没几下叶天便冲开了穴道，正要起身扑向欧阳菲菲，突然心念一动：“平时被这丫头欺负惯了，趁这机会……嘿嘿，我也逗逗她。”想到这便又坐了下去，深吸口气，捏紧喉头，道：“臭丫头，不要吵！”欧阳菲菲吓了一跳，随即便欢喜起来，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有人作伴总是好的。因听这声音沙哑苍老，便道：“老伯伯，你醒着啊？刚刚为什么不回答我？”

叶天强忍住笑，道：“话可真多，你烦不烦？”本以为欧阳菲菲必定暴跳如雷，哪知等了半晌，她才叹了口气，听起来十分凄怆，声音也不再像方才那么尖厉了。

“菲菲！”他感觉心都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急忙迎上前去，伸出双手。然而欧阳菲菲却在他身前“扑通”摔倒，整张脸都几乎贴在了地上。叶天心中大痛，惊叫一声，猛冲过去，握住她一只手，正要拉起，却忽然发觉颇不对劲。连日以来，欧阳菲菲总是借口害怕，要叶天牵着她的手才肯入睡，所以叶天对那只柔软的小手并不陌生，甫一握住，便有个令他惊魂出窍的感觉：“这不是菲菲的手！”然而为时已晚，“欧阳菲菲”闪电般扣住他的脉门，力贯指尖，几乎将他的腕骨也捏碎了。

叶天“啊呀”一声，急忙抽手，但脉门被扣，所有的内息便都运转不灵，反被那人连戳数指，封住穴道。叶天动弹不得，心里登时一片冰冷，没能救出欧阳菲菲，自己却又成了阶下囚！绝望之余，忽然想起孙家父子，立刻放声呼救：“孙堂主……”刚刚喊出三个字，被那人在后颈一戳，点了哑穴，接着忽觉腰间一紧，身子被提了起来，一路腾云驾雾般凌空而行。

孙先河毕竟是前辈高人，处事稳重，权衡利弊之后，点头道：“好，我们之间的恩怨可以暂且不提，待救出欧阳小姐，一并与你清算不迟。”飞身下了土台，道：“扬儿，我们分头去找。”孙扬道：“是。”父子二人迅速分开，向破烂的巷弄中寻去。也许在他们看来，叶天才是真正的傻蛋，欧阳菲菲是他们孙家的媳妇，只差办场喜事而已，为了救她叶天如此卖力，难道不是帮了他们的大忙吗？

此时日上三竿，阳光普照，沙地之上，隐隐似乎泛着一种紫红色。叶天可以将整座荒城的颓败尽收眼底，只是，他找不到那个他想找的人。下了土台，叶天选定一个方向，像只训练有素的猎犬，一寸一寸的苦苦寻觅。自从做了那个恶梦，他便感觉很不塌实，所以他不想再等敌人找上门，因为等待对他来说已是种极大的煎熬。倾斜的房屋，倒塌的帐篷，他都不肯放过，很快便已汗流浃背，满脸灰土。

便在这时，忽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似乎正在向他奔来。孙家父子去的是另外方向，此人会是谁呢？叶天从窗口跃出，刚刚转过一截围墙，便见对面慌慌张张跑来一人，鲜艳的大红喜服一下子跳到叶天眼里，也一下子揪住了他的心！

一口气狂追四十余里，眼前忽然出现座突兀的城池，高约两丈，东西更达百丈有余，城墙以砖石砌成，表面上坑坑洼洼，一看便知是战火留下的痕迹。乍见此城，叶天心下大喜：“果然不出我所料，此城距那湖泊如此之近，只是我和菲菲对不熟地理，没有勇气前进罢了。胜利摆在了面前，若看不到它的存在，也是枉然！”感慨了一番，仰头望去，发现城头非但没有人影，甚至连片旌旗也不见，四下里一片死寂。叶天沿着脚印，穿过黑乎乎的门洞，到得城内，放眼望去，但见平沙漠漠，十分的空旷萧条，一片片营帐匍匐在沙地中，看上去破旧不堪，更似乎沾满了血迹，在清冷的月光下，愈增凄凉。

“原来是座废城！”叶天心下唏嘘，想来这里也曾驻有重军，当年的战役，必是极为惨烈的了。他在东倒西歪的营帐间穿梭而行，渐渐的，开始出现一些建筑，不过大都是些断壁残垣，鲜有完整之所，应是军中将领当时居住的地方。到了这里，脚印戛然而止，因为地上铺满瓦砾，不再是松软的沙土，叶天不禁犯了愁，这可不是一眼能望到底的空场，若细细搜寻，自须颇费一番心力，假若那人携欧阳菲菲径直出北门而走，自己却在这里乱找一通，岂不糟糕？他飞身上了一间尚未倒塌的屋顶，举目四顾，然而四野茫茫，依然难见半条人影。

叶天双腿一弹，向前飘出，几个起落到了北门，伏地查找，没有发现任何足迹。他稍感宽慰，因为这座城并不大，建筑更加寥寥可数，找起来应该不会太难。但转念又想，城有四门，挟持欧阳菲菲的人便没有从北门离开，难道能保证没有走东门或西门？忙又施展轻功，像阵风似的倏忽来去，将东、西二门各查一遍，确定实在没有人的足迹，才彻底安下心来。

“黄沙帮？”孙先河皱了皱眉，显然对这沙漠里的第一大帮也存有几分顾忌。

叶天道：“不错，菲菲曾在黄沙帮吃了许多苦头，路九重恐剑帝前来复仇，自不敢放其生还。此城虽然不大，但以在下一人之力，要想找到她实非易事，何况更有强敌藏于暗处，孙堂主若能暂且抛开私怨，与在下联手，才有救人的希望。”

忽然下面有人尖声叫道：“叶天！”听到呼喊自己的名字，叶天吃了一惊，向下望去，只见台下并排两骑骏马，分别端坐一人，其中一个年逾半百，面白微须，冷电似的目光正仰视着他。另一个年纪轻轻，满脸疙瘩，眼中喷射着怒火，赫然竟是那位快剑堂少堂主孙扬！

虽然二人曾有过节，但在这异域荒漠中再相见，叶天仍不免欢喜，笑着招了招手，道：“孙少堂主，久违了。”孙扬却不像他那么友好，反而怒目以对，恨不得一口将他吞了的样子。旁边那老者沉声道：“扬儿，他就是盗了我家剑谱的叶天？”孙扬道：“便是他了。”老者微微点头，道了声：“好。”话才出口，已抓起鞍上长剑，腾空跃起，像朵轻云似的飘落在台上。

这时已近五更，叶天却仍不知疲倦的奔走在废墟之中。在一片平坦的空地中央，筑有一座两丈高的土台，大概当年的驻军演练阵法时，将官便在这上面指挥、观看。叶天拾级而上，手扶栏杆，四下望去，蓦地里竟有种高高在上之感，胸怀一下子开阔了不少。虽然没有寻到一点蛛丝马迹，但他相信欧阳菲菲的失踪必定与黄沙帮大有干系，在自己落网之前，路九重多半还没有胆量杀欧阳菲菲，否则一旦被叶天逃回中原，报与剑帝，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叶天料定，即便自己不找他们，他们也不会放过自己，与其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不如以逸待劳，等对手现身。为了表示自己已经到了，他扯开喉咙大叫道：“菲菲！菲菲！”一连喊了十余声，料得躲进地洞的耗子也该听到了，这才倚栏而坐，合上双眼。为了迎接随时可能到来的恶战，他必须养足精神，而这土台四面开阔，不必担心被人偷袭，很快他便轻松入睡。

在睡梦之中，叶天忽又见到了欧阳菲菲，两个人挣扎在茫茫的沙漠里，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欧阳菲菲告诉叶天，能与他同生共死，就是她今生最大的幸福，随即气绝身亡。叶天大恸，紧紧抱住欧阳菲菲的尸体，哭声几乎变成了嘶吼。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失去欧阳菲菲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霎时之间，天地一片黑暗……

才奔出不远，脚印竟又鬼使神差的变成了一对，叶天已能够完全想象到当时的情景：欧阳菲菲负气而走，忽然遇到这个人，立刻惊叫求救，结果拖拖拽拽的走了几步，便被那人扛起来，飞快逃离。

在夜里，沙漠的风很大，脚印很快便会被流沙所覆盖，但叶天一路追来，前面始终有脚印可循，显然那人距离并不遥远。但无论他怎样飞奔，眼中仍只有黄沙和黑夜，难以想象，那人背负着欧阳菲菲，尚能如此奔行，这身轻功已足够让人刮目相看了。

“爹爹，台上有个人！”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个若有若无的声音。

另一个低沉而严肃的声音道：“休要理他，赶路要紧，穿过永乐城，再有百余里路，便到鄂托克了。”

叶天蓦地惊醒，但觉额头冷汗涔涔，来不及寻找说话之人，先努力回想着梦中的情景，暗暗庆幸：“原来只是场梦！”不由自主的咧嘴一笑，但见旭日高升，已近中天。

叶天这一惊非同小可，翻身坐起，抓住她持剑的手，喝问：“你疯了？感情上的事很难说清楚，你削自己的头发干什么？”欧阳菲菲下颌一扬，抽泣着道：“要你管？”叶天知她又大发神经，若不强行阻拦，只怕她削着削着，把脑袋也削去了。大声说道：“我偏要管！”在她腕上一捏，夺过剑来。

欧阳菲菲斗他不过，愈发恼火，跳起身抬足便走。叶天喝道：“你去哪里？”欧阳菲菲仍道：“要你管？”双手掩面，哭哭蹄蹄的跑开了。叶天起身欲追，转念却想追上了也没什么话好说，欧阳菲菲胆小，必不会走远，待她冷静下来之后，再谈不迟。提剑望去，但见树影婆娑，黑夜之中，也看不清欧阳菲菲躲在哪里。眨眼间，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他一个人，虽然他坚信欧阳菲菲很快便会回来，但在这一刻，他仍感到无比的孤独与失落。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尖叫：“叶大哥，救命！”这是欧阳菲菲的声音！叶天的心瞬间冷到了极处，虽然以欧阳菲菲的脾性，这很可能又是一次恶作剧，但是叶天片刻不敢耽搁，他宁愿被耍弄，却绝不容许欧阳菲菲真的出了意外。他就像一支离弦的箭，朝着声音来处射去。出了绿洲，便是沙漠，叶天发现沙地上深深浅浅的一行脚印，想必是欧阳菲菲所留。但在不远的前方，脚印忽然变成了两对儿，叶天心里“咯”的一声：“果然有人来了！”来不及后悔没有阻止欧阳菲菲，循着那脚印，以最快的速度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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