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传奇

欧阳菲菲撇了撇嘴，本想再说些什么，岳如钩却不再给她开口的机会，身子一矮，像根弯曲的竹竿突然崩直一般，倏地弹到叶天面前，金钩挟着璀璨的光芒钩向叶天脖颈。叶天早有所防，剑鞘一拨，“仓啷”一声，携着欧阳菲菲飘身退开。他担心欧阳菲菲受到殃及，带她离开险地后，旋即拔剑而上。岳如钩金钩攻出一半，乍见叶天返回，一道绵密的剑网当头罩来，只得撤回金钩，向剑网的中心点去。一阵连绵的金铁交鸣之声后，剑网仿佛从中间裂了开来，变作两条飞舞的狂龙，先后往岳如钩双肩噬到。

作为一名杀手，在执行任务前必定要仔细了解对手的武功路数，但是叶天近来名气虽响，真正了解他的人却不多，因此岳如钩虽做好了准备，叶天这种气势如虹的打法却仍让他措手不及。他仰了仰身，钩住长剑，转动手腕，像拧麻花一样将剑扭成蛇形。叶天的伤也并非岳如钩说的那样轻松，有几处伤到筋骨，此时与高手较上内力，立时又胀痛起来，急忙弃了剑，单掌在剑柄上一拂，“咻”地一声，长剑从钩中挣出，射向岳如钩面门。

岳如钩只得继续躬身后仰，长剑擦着他鼻尖呼啸而过，叶天的动作也不慢，紧跟着从他身上掠过去，重新抓住剑柄，未等落地，回手砍出两剑。岳如钩来不及起身，便这么后仰着举钩招架。叶天自也没有闲暇回顾，只听得叮当声响，急又圈剑从左腋下面刺出，岳如钩轻轻一拨，向前迈出两步，岂料叶天攻势又至，剑尖直指他头顶“百会”穴。岳如钩被逼得直不起身，接连向前趋避，这倒有趣极了，二人一个仰着身子，金钩乱舞，看是前行，实为退避。另一个头也不回，怪招迭起，本是退行，实在抢攻。直拆了二十余招，岳如钩才寻得机会，身子一挺，转过身来。

叶天砍了截大腿粗细的木头，用利剑一下一下将其挖空，这活看似简单，实则十分累人，挖了一半，双手便已酸痛得不听使唤，只得暂且歇歇。欧阳菲菲插不上手，始终在旁边陪着，这时见他躺下，便也乖巧的伏下身，只不过她是趴在草地上的。经过一场恶战，又挖了半天木头，叶天疲累已极，闭上眼睛，只想睡一会儿。

欧阳菲菲却不肯安分，偏是絮絮叼叼的说：“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天，突然要离开了，还真有些舍不得。叶大哥，你知道这湖叫什么名字吗？”叶天冲口道：“救命湖！”欧阳菲菲道：“胡说，才不是呢。”她一较真，叶天的脑袋立刻又大起来，心道：“吃饱了撑的，你管它叫什么名字干嘛？”

见他不语，欧阳菲菲歪了歪头，从侧面凝视着他挺直的鼻梁，笑道：“它救了我们的命，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好不好？”叶天不耐烦的转过身去，道：“我可没那种闲情逸致，睡一会儿再说。”欧阳菲菲“呀”的一声，蛮横的扳过他的脸，道：“不行，我不想睡，你也不许睡，跟我一起取名字。”叶天叹道：“大小姐，你随便取什么名字都好，一切都听你的还不成吗？”心下暗道：“得罪了这个疯丫头，又要搅得我不安宁了，她喜欢取便取，我可懒得理会。”

欧阳菲菲不知他在想什么，依旧兴致勃勃的道：“那好，我便叫它‘两心相印湖’，如何？”叶天忍俊不禁，哈哈一笑。欧阳菲菲立刻不依，红着脸道：“你什么意思？”叶天道：“你跟谁两心相印？”欧阳菲菲道：“跟你呀，难道还会是别人？”叶天道：“跟我印个屁！安逸思淫乐，果然不错，如今大难不死，有吃有喝了，你便胡思乱想是不是？”

“你……”欧阳菲菲霍地坐起来，瞪着叶天，似乎对他的这个反应全无准备，气结半晌，才道：“你有毛病啊？我们两心相印有什么不对？难道你还想三妻四妾不成？”叶天一肚子苦水，暗道：“我又没说过要娶她，遇到这么个难缠的丫头，该怎样跟她说才好？”欧阳菲菲抿嘴笑道：“你不说话，就是赞成了，从此以后，这个湖就叫‘两心相印’。”顿了一顿，又加重语气强调道：“你的心还有我的心。”

每当提到感情的问题，叶天便觉一片纷乱，说老实话，欧阳菲菲的活泼及率真，总能让他感觉轻松欢快，如沐春风，抛却容貌、家世不谈，单只这份真性情，在世上便绝不多见。但是叶天总觉得华婷婷的魂魄始终伴随在他左右，片刻不曾远离，即使当时他也没想到，那段情会是这样的刻骨铭心。正因为此，在为他倾力付出的墨丽、蜂儿面前，他才从未动摇过。想了又想，叶天长叹一声，道：“我的心早死了，在边城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吐出这句话，他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心头反而异常沉重，不自禁的偷眼瞧向欧阳菲菲。刚刚还欢颜无限的欧阳菲菲，霎时之间脸色苍白如纸，眼中一片迷朦，直若失了魂一般。她终于明白了，叶天的心，从来都不是属于她的！怔然半晌，她咬了咬嘴唇，似乎在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说道：“原来……原来是我错了，我一直以为经过了这么多日子的同生共死，你会渐渐喜欢我的，可是……可是你曾经抱过我……”

叶天很容易便想起来，那是在他们刚刚到达这片绿洲时，因为激动，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落花虽有意，流水却无情，原本一个平平常常的欢庆之举，却被欧阳菲菲误会了。叶天有意避开欧阳菲菲的眼睛，更以沉默来回避欧阳菲菲的询问。

欧阳菲菲不依不饶，继续追问道：“你一点也不喜欢我，是不是？”这个问题，叶天更加难以回答，所以他继续保持沉默。忽然，在他身后响起欧阳菲菲呜呜的哭声，接着窸窸窣窣，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飘落下来。叶天猛一扭头，只见欧阳菲菲握着他的剑，正发疯般削自己的头发，眼看满头青丝被她斩落了大半。

刚刚还说不理叶天，却被他一句“菲菲”叫得心花怒放，什么惊悸苦恼都抛在了九霄云外，道：“明天就离开？”叶天道：“我看岳如钩的样子，绝不像我们似的经过了长途跋涉，况且深更半夜的，他敢离开这里，说明附近必有村镇，我们只要循着他的方向走，一定没错。”

欧阳菲菲连连点头，赞道：“还是你聪明。”叶天笑道：“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做个木桶，带些水以防万一。”欧阳菲菲精神大振，哪里肯睡，缠着叶天道：“不，我跟你一起做木桶。”叶天拗她不过，只好答应。

叶天垂头一看，才知香已灭了，忍不住笑道：“岳兄言出必行，可钦可敬。”岳如钩顿了顿，没有回头，说道：“就算再点一支香，我仍杀不了你，不过这仅仅是个开始，远非结束，我会再找你的。”叶天只觉眼前一花，岳如钩便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唯有那淡淡的余音仍回响在耳畔。

欧阳菲菲着实受惊不小，岳如钩虽已不见，她却仍坐在地上瑟瑟发抖，叶天坐到她旁边，本想安抚几句，却觉得胸口一阵发闷，话到了嘴边，只是吐不出来，急忙运功调息。岳如钩能在华婷婷的英雄榜上名列前茅，武功自然非同小可，方才二人一战，看上去叶天似乎大占上风，其实只有他自己清楚，从头至尾，不过是忍着伤病苦苦支撑罢了，若非岳如钩以一炷香为限，斗到百招开外，他必定难逃一死。

过了好一会儿，叶天胸中那团闷气渐渐下沉，呼吸通畅了许多，斜眼瞧了瞧欧阳菲菲，见她眼中泪光莹莹，不由自主的心下一痛，笑道：“吓坏你了吧？”欧阳菲菲点点头，道：“其实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也不怕，但是方才……方才……”叶天哈哈大笑：“谁让你跟人家捣蛋，我认为他也并不是要杀你，只想把你的嘴钩住，看你还怎么吹气？”欧阳菲菲气苦道：“人家担心你的伤，你却在这里说风凉话，我……我不理你了！”叶天恢复正色，望向岳如钩逸去的方向，道：“你不理我，我会闷死的。菲菲，我们明天离开这里。”

这天晚上，二人依旧烤了鱼吃，不过这可不是叶天钓上来的，而是欧阳菲菲下水捉的。她的伤其实也未痊愈，却迫不及待的在叶天面前展露绝技，只是她气力有限，捉到的鱼小了很多。吃罢晚餐，叶天急忙盘膝打坐，因为欧阳菲菲知道练功的时候不能打扰，否则便会走火入魔，所以并非叶天勤奋，而是藉此躲避欧阳菲菲的纠缠。

可是他刚刚坐好，便听一阵“沙沙” 声响，虽然很轻，却逃不过叶天的耳朵。他知道那是人的脚步声，心下一凛，睁眼望去。随着脚步临近，星光遍洒的草地上，多出个身材瘦长的黑衣人。欧阳菲菲急忙躲到叶天身后，低声道：“这人长得好凶！”

黑衣人背了只狭长的包裹，脸色阴沉得可怖，手里还捏着支线香，两潭死水般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二人。叶天心道：“他举着根香干嘛？莫非是去哪里朝拜的信徒，迷路后到了这里？”正要搭言，黑衣人先已说道：“天姿国色，秀美无方，姑娘应该便是欧阳小姐了，却为何不敢出来见人？”他的声音，冰冷得像块石头。

叶天连续强攻这么久，难免气力有所不济，数处旧伤一并痛将起来，心想自己这一轮占尽上风，香也该燃得差不多了，只需再撑个一时半刻即可，所以凝剑不动，摆好个死守的架势。岳如钩自也心焦，瞧那线香，却大吃了一惊，只见欧阳菲菲正伏在地上，鼓动两腮，对着香火大口吹气。不知她已捣蛋了多久，眼看那香即要燃尽，岳如钩焉能不恼，大吼一声：“你干什么！”身子一飘，到了欧阳菲菲面前，举钩便砸。

欧阳菲菲听他那声大喝，已经抬起头来，只见眼前金光闪闪，登时吓得呆在那里。千钧一发之际，刺斜里蓦地探出一截剑尖，恰好撞在金钩的护手上，钩势立偏，“扑”的砸在欧阳菲菲身旁草地上。出手的自是叶天，他本打算由攻转守，消耗时间，但欧阳菲菲的作弊行径激怒了岳如钩，他若一味的要取她性命，叶天便只能以强大的攻势来阻止了。哪知岳如钩并没有再次出手，而是倒纵开去，钩尖挑起地上的黑布，将断肠钩罩住，扛起来便走。

叶天却觉得，不管怎么说，“天下第一杀手”都绝不能算做美誉，不过他对欧阳菲菲了解甚深，见她眼珠乱转，便明白她有意拖延时间，让那支香尽可能的多燃去一截，而非奢望岳如钩良心发现，放过他们。

岳如钩冷哼一声，道：“即便你不会武功，但出身于武林世家，总该听说杀手的杀人方式无所不用其极吧？岳某之所以没有大耍手段，暗中偷袭，便因为知道他有伤在身，虽然那只是些皮肉伤，想必已好得差不多了，但岳某还是决定尽力做到公平。”这话不假，作为一名杀手，只管杀人取酬，而不会去计较方法，他能做到这点，也算是光明磊落的一条好汉了。岳如钩无论走到哪里，身边必须带上两样东西，一是“断肠钩”，另外就是线香。他有个奇特的规矩，被杀之人如果患病、负伤，或者正处于危难之中，他便绝不会使用那些古怪的杀人伎俩，而是如此刻一般，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来个公平决战，倘若未能如愿，他会掉头就走，找个地方苦苦思索对方武功的破绽，之后再找上门去，仍以一炷香为限，反反复复，直到成功为止，所以得了个“追魂夺命”的绰号。当然，这种情况至今还没有发生过。

欧阳菲菲吓了一跳，从叶天身后探出头来，反诘道：“你又是谁？”

黑衣人没有回答，而是倏的望向叶天，道：“那么阁下便是叶天了？”在尚未弄清对方目的之前，叶天只得以礼相待，抱拳道：“正是叶某，阁下开口便道出我二人姓名，看来绝非偶然路过了。”

欧阳菲菲不免怅然，她知道如果找不到墨丽，叶天绝不会离开大漠，这苦日子几时方可到头？随即又想：“只要能跟叶大哥在一起，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吃苦受累，我也陪他。”如此一想，登时心情大好，哪肯放过叶天，更加畅快的跟他胡闹起来，直到暮色四合，疲惫不堪的二人才各自睡去。

二人在湖边住了两日，由于饮食的改善，叶天的身体状况恢复如初，伤势也迅速好转。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里，叶天除了打坐练功和睡觉，其余的时间全部被欧阳菲菲占据着。她这个人最受不得冷落，所以整天缠着叶天说笑打闹，虽然也有闹翻发脾气的时候，但性情使然，她的怒气就像暴风骤雨一样，在心里停不多久，经叶天一哄，也便和好如初了。

黑衣人解下包裹，慢慢打开，手上蓦地多出把金光灿灿的长钩来，在月光之下，耀目生辉。欧阳菲菲咋舌道：“这可比我们钓鱼的钩子大多了！”叶天凝视那金钩，脸色渐渐暗了下去，一字一顿地道：“追魂夺命岳如钩？”黑衣人淡淡一笑，掏出火折子点燃线香，轻轻一弹，稳稳插在了脚下的草地上。说道：“如果这根香燃尽之时，岳某仍未能取你性命，立刻便走，绝不纠缠。”

欧阳菲菲尖声道：“你就是那个杀手岳如钩？”为了消除她的恐惧，叶天在她手上轻轻握了握，笑道：“能劳动天下第一杀手的大驾，也算三生有幸了，是黄沙帮请岳兄追杀于我吗？”

岳如钩神色一凛，道：“你不懂做杀手的规矩？我只能告诉你，今天你们必死无疑。”金钩一摆，便要动手。忽听欧阳菲菲叱道：“他身负重伤，武功大不如前，你这时找上门，未免显得乘人之危，大大有损‘天下第一杀手’的美誉。”

欧阳菲菲瞪着叶天看一会儿却终于没有发作，想道：“换作别人，我一定赖皮到底，但是在他面前，我可不能低三下四的，让他瞧扁。”于是说道：“不给便不给，有什么了不起？”也许是为了逃避那诱人的香味，她远远走开，往草地上一坐，生起了闷气。可是没过多久，香味便又缠了上来，她猛一甩头，只见两条大鱼串在剑上，险些便烫到她脸颊。她先是一惊，随后瞧见叶天笑吟吟的站在身旁，道：“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欧阳菲菲知他终究惦着自己，心花怒放，欢喜的扯下条鱼，尝了一口，赞道：“火候正好。”叶天坐下道：“过去在天山时，我抓到什么都是烤着吃的，可惜这里没有佐料，否则味道一定更美。”

二人狼吞虎咽，两条大鱼转眼变成了一堆骨头，欧阳菲菲意犹未尽的抹了抹嘴，道：“这真是我有生以来吃过最好吃的鱼！”叶天仰面朝天的躺了下去，伸个懒腰，道：“你喜欢，明天我再烤给你吃，不过现在我要睡了，你休再闹我。”欧阳菲菲奇道：“明天不上路吗？”叶天道：“以我目前的伤势，找到沙云飞又能如何？况且我们必须养足精神，在找到下一个落脚的地方之前，必须保证我们都还活着，如果命都没了，还拿什么救墨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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