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传奇

叶天一时语塞，偷眼观瞧，四周严阵以待的黄沙帮恶徒多达数百，自己今日能带欧阳菲菲逃出重围已属侥幸。仇固然要报，但眼下总要先顾活人，救走欧阳菲菲再说。于是深吸口气，点头道：“路帮主所言不错，今天我怕是报不了仇了，可这位姑娘确是剑帝的小女儿欧阳菲菲，还请路帮主看在剑帝的面子上，放她离开。”

路九重狞笑道：“正因为她是剑帝的女儿，才不能让她活着离开！”双臂猛地一振，点点寒星尖啸着扑向叶天和欧阳菲菲。叶天揽着欧阳菲菲滴溜一转，将射来的暗器尽数卷于袖底。帮主既已动手，那便是绝无转寰之余地了，周围的帮众发声喊，一齐冲了上来。

叶天衣袖甩动，将收缴的暗器反射回去，右首众人有躲闪不及的，纷纷中招倒地。叶天一手揽住欧阳菲菲纤腰，飞身纵起，从墙壁中拔出长剑，双脚连踩，转身回抹，紧追而来的几人即又中剑扑倒。在行将落地的刹那，叶天剑尖一点，复又弹了起来，飘飘悠悠上了房顶。然而这些帮众均是身怀武功之辈，不待他站稳，便都先后纵跃而上，仍像铁桶似的将他和欧阳菲菲牢牢围住。

欧阳菲菲“哦”的一声，她虽不会武功，马术却是一流，也许终于得到了展示自己的机会，她一挽缰绳，双脚在马腹上用力一磕，将马催得有如离弦之箭一般，她却躬身伏低，平稳异常。行不多远，忽觉叶天抱着她的双手蓦地一松，接着整个人都靠在了她的背上，不由得大吃一惊，嘶声叫道：“叶大哥，你怎么样？”等不及叶天回答，她飞快的转了个身，将叶天抱在怀里，然后再转回来，在叶天鼻前探了探，长舒口气道：“谢天谢地！”原来叶天伤势甚重，全凭一种求生的信念支撑着，如今脱离险境，登时晕厥。

沙漠的夜干燥而寒冷，白天还显得那样纯净的天空，夜里却仿佛一下子压到了眼前，漆黑寂静得让人心惊。经冷风一吹，叶天悠然醒转，但觉全身上下无处不痛，好像攥紧拳头的力气也没有了。这场恶战当真凶险至极，倘若重新来过，他实在没有把握可以和欧阳菲菲活着离开。

想到欧阳菲菲，他心里一惊，因为他发现身上虽然盖着欧阳菲菲的大红喜袍，身边却悄无一人，急忙挺了挺身，待要坐起，锥心般的疼痛却从每一根神经倏忽袭来。忍不住呻吟一声，只得乖乖的躺在原地，竖耳倾听，在头顶的不远处，隐约似有“沙沙、沙沙”的声音。

叶天勉强转动着脑袋，循声望去，由于阴天的缘故，见不到月亮，只有几点暗淡的星星从云层间隙中透出来，而在那浅浅的星光下，竟有个婀娜的身影，迎着冷风，踏着细沙，缓缓起舞。自从看了胭脂的舞，叶天的眼光就变得苛刻起来，不过欧阳菲菲的舞却独具特色，她的手臂和双腿都极其灵活，这个时候，她终于把作为女孩子那温柔似水的一面展露了出来。此刻她正背转着身，由于只穿了件贴身的小衣，露着后背雪白娇嫩的肌肤，在如此冷清的沙漠里，显得那么单薄，那么柔弱。

叶天甚觉好笑，说道：“你一点也不累吗？”听到叶天说话，欧阳菲菲蓦地回头，欢呼着飞奔过来。叶天眨了眨眼，见她脸上仍血迹斑斑，不由笑道：“想不到剑帝的宝贝女儿竟会沦落成这般模样，给你爹妈看见，岂不心疼死了。”

也许是因为逃出了虎口，欧阳菲菲的脸上挂满了笑意，在叶天身边蜷膝而坐，道：“所以，我的家里人都会感激你的，没准我爹爹还会教你几招高明的剑法。”叶天叹道：“再高明的武功又有何用？若能重新选择，我宁愿自己是一介凡夫，永不踏进这个恩怨纠缠，是非不断的江湖！”

这绝不是一时的丧气之言，从边城到济南，从江南到大漠，叶天那颗曾经天真的心已逐渐成熟，也逐渐憔悴，是江湖让他黑发化作银丝，让他新伤变成旧痕，他讨厌这种生活，却无法摆脱。

欧阳菲菲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道：“倘若你没有这么厉害的武功，我们这次就死定了。”

叶天未置可否，摇摇头道：“不用你爹爹感激，只要他不再逼你嫁给孙扬便好，当初我答应你的事，也算给你个交待了。”欧阳菲菲见他念着这事，脸上一红，芳心大悦，笑道：“别人怕剑帝，我却不怕，他再怎样逼我也没用，让我嫁给孙扬，除非海枯石烂。”“海枯石烂”本是情人之间常用的一句誓言，如今被她信口搬来，意思虽无不妥，听来却甚为别扭。叶天心下暗笑，无意同她争论，问道：“你喜欢跳舞吗？”

欧阳菲菲正满心欢喜，闻听这话，秀眉一蹙，撅嘴道：“我骑了五个时辰的马，难道会不累？只是人家衣服盖在你的身上，不起来跳舞，还等着冻僵吗？”叶天恍然大悟，感动的想：“这丫头虽然刁蛮了些，却正如她二姐所言，心如冰雪，十分善良，便只为此，我受这许多苦救她出来，也是不枉了。”

欧阳菲菲听他不出声，俯了俯身，凝视着他的脸道：“你生气了？我又没怨你，男子汉大丈夫，可不准这么小气！”叶天笑道：“当然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刁蛮任性，只怕以后嫁不出去。”欧阳菲菲“噗哧”一笑，说道：“嫁不出去便不嫁。”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脸色一凄，哀声叹道：“唉，反正也是没人要的。”说话之时，双眼含幽带怨的瞟了瞟叶天。叶天虽然明白她的意思，却假作不知，将盖在身上的喜服披还给她，道：“嫁衣都穿过了，还说这种丧气话？”

欧阳菲菲虽然冻得小脸煞白，却仍推拒道：“我不冷，你受了重伤，这时身子正虚，还是你盖着吧。”叶天道：“我再挨个千刀百刀，身子骨也比你结实。”欧阳菲菲“咯咯”笑道：“那真是千刀万剐了。我不会包扎伤口，你看看如何，现在还痛不痛？”叶天垂眼一看，才知周身的所有伤口都已被她包扎了一遍，自己的外衣被撕扯得不成样子，不过她的包扎手法委实低劣，身上便如落满了补丁，东一个结西一个扣，一塌糊涂。想她身出名门，自幼娇惯，能做到这些已很不易了，叶天叹口气，道：“难为你了，听说你被沙云飞劫掳的消息，大家都很为你担心，你却如何又落在了路九重手上？”

叶天掠出五、六丈远，落在一株大树上，足尖一点，又飘上几丈外的一座凉亭，如此几个起落，终于掠上了大门的门楼，向下一瞥，门外的木桩仍拴着他们来时的马，叶天随便跳上一匹，斩断缰绳，对着马屁股狠拍一掌。那马一声长嘶，扬起四蹄向前蹿出，这时几名轻功较好的帮众追了上来，更有一人已抓住缰绳，挥刀向叶天砍来。叶天抱紧欧阳菲菲，贴伏在马背上，避开那一刀，剑尖嗤的穿透那帮众手腕。

那帮众拿捏不住，撒手放了缰绳，跌坐在地。叶天乍一抬眼，只见空中寒光凛凛，又有一把大斧直劈下来，忙双腿夹紧，身子一歪，几乎倒拖在了马腹旁边，跟着挺剑点开大斧，一剑刺入那人心窝。杀了这二人，余下的便追之莫及了，叶天翻身坐好，回顾来路，与追兵之间的距离已逐渐拉大，不禁大感欣慰，贴在欧阳菲菲耳边道：“抓住缰绳，无论如何不能放手！”

叶天向前迈出一大步，双脚踏在二人尸体上，长剑斜削，从一名帮众肩头直切至胸脯，眼看又已活不成了，叶天忙再跟出一步。这时左首探出一杆钢叉，径奔欧阳菲菲肋下戳去，与此同时，叶天听得脑后风声呼呼，不知又有多少件兵刃袭来。他揽着欧阳菲菲的那条手臂倏地一紧，使得钢叉距欧阳菲菲身体的距离暂时拉开有一尺多远，趁这空隙，向前猛一矮身，竟是以头撞倒一名帮众，虽然这下撞出两步，后心却不知被什么划破，痛得他又踉跄着向前跌出。眼见前面一名大汉挥舞双刀，劈头盖脸的砍将下来，叶天忙稳住身形，顺势抬剑荡开双刀。

那大汉显是帮中头目，刀法极快，刀势才一受阻，即又车轮似的轮番砍出，右手刀专攻叶天，左手刀则狂袭欧阳菲菲，恰好交叉使出，各有各的章法，既凶狠又好看。叶天虽全力向前，不再如何顾及另外三个方向的袭击，但刚刚添了新伤之后，未及稳住阵脚便遭他这轮猛攻，被逼无奈只得退了一步，明知后面有利器向腰间袭来，却不回身迎击，只向上提了提臀，用这无关紧要的部位去承受那一击。使双刀的大汉因挡在前面，便没有那么幸运了，叶天一剑挑破他左腕，左手刀“当”的掉落，先解了欧阳菲菲之危。跟着叶天反手上撩，剑锋从那大汉胸前划过。叶天才松口气，便觉屁股一痛，当下顺着那力道向前一扑，他本以为前面那大汉胸膛被划开，只有等死的份儿，哪知就在他落地的刹那，大汉突然虎吼一声，临死之际，竟将右手刀斫进叶天肩头。幸好他行之将死，已没了力气，这一刀并未伤及筋骨，不过似他这等勇悍的打法，委实令叶天大感骇然。

如此进进退退，举步维艰，直杀到太阳偏西，叶天终于带着欧阳菲菲挪到檐边。他已记不得杀了多少人，更不知负了多少伤，便是欧阳菲菲的脸上，都已溅满了血迹。叶天觉得体内的血已经流空，全身乏力，好在前面已打开通路，再不必四面受敌了。稍微喘息一口，叶天大吼一声，凝聚起毕生功力，转身一剑横扫。求生的本能激发了他全部的斗志，这一瞬间，他就像不败的天神，势无可挡，那些追兵手上的兵器俱被一截为二，成片的倒毙下去。叶天猛吸口气，箭一样飞离了房顶，虽然地面上立刻有人跳起来追杀，却都被他狂舞的剑势压住。

听了这话，叶天一阵释然，暗道：“原来是你在故弄玄虚，为自己改了名字。不过这只是小聪明而已，现在他知道了，杀你也还不迟。”忽然之间，又忖到另外一件事，心念不由得一动：“她与墨丽素昧平生，至多也是从她姐姐口中得知一些我和墨丽间的事，在落入路九重魔掌后，她又怎么可能想到谎称自己是墨丽？除非……是了，除非在不久之前，她正同墨丽在一起！”想到这叶天喜不自胜，看来多半是沙云飞将墨丽和欧阳菲菲一并掳来，却不知为何欧阳菲菲到了黄沙帮，今日若能将她救走，或许便可得知沙云飞和墨丽的下落。

路九重“桀桀”怪笑，这名柔弱的少女，不管她是不是剑帝的女儿，现在都只有任他宰割的份儿。他缓缓提起一只细长的手，掐在欧阳菲菲颈间，阴恻恻地道：“不管你是谁，都难逃一死，在这片沙漠，还没有哪个敢用剪刀来刺我！”说着话，眼中陡地掠过一道杀气，手背上的青筋立时暴了出来。

叶天见他要痛下杀手，不敢再有丝毫耽搁，这时他脚伤仍痛，恐不及上前阻拦，便拿手指在剑柄上一挑，“咻”地一声，长剑脱鞘飞出，闪电般往路九重探出的腕部斩去。路九重以为四周尽是自己属下，哪料到突然有剑射来？惊骇之余匆忙缩腕暴退，几乎跳进了门内。那把剑从欧阳菲菲面前擦过，“夺”的钉在墙上。不待众人有所反应，叶天单足一点，猱身掠至欧阳菲菲背后，双手铁钳般扣住左右二人脉门，内颈一吐，“喀喀”两声，将他二人臂骨齐齐震断。

黄沙帮乃是沙漠里的第一大派，其中除了汉人，还有回鹘人、吐蕃人、羌人等等，这些常年生活在沙漠里的异族人，个个好勇斗狠，视死如归，这才是黄沙帮最可怕的地方。叶天仿佛陷身于黄色的海洋，以一柄长剑护着欧阳菲菲，左冲右突，剑到之处，虽人仰马翻，却转眼便有人增补上来，直杀得天昏地暗，却只是突不破这道“铜墙铁壁”。

这时的叶天，腰间、后背又多了两处新伤，他不但要保护自己，还要保护欧阳菲菲，想从这些亡命之徒的包围中闯出去，谈何容易？他知道这样下去，即便杀再多的人，自己也终究会死于乱刃之下，唯今之计，必须选定一个方向，每杀一个人都要确保前进一步，哪怕后面再是凶险，也不可分头旁顾。主意一定，手中长剑猛然向前刺出，上下颤动，用了式“月笼寒沙”，将眼前两名帮众的兵刃绞住，内力一震，那两件兵刃立刻掉头弹回，“噗噗”两声，分别刺入各自体内。

叶天得知果然是他做了手脚，眼中怒火狂喷，心想这路九重实在老奸巨滑，不动声色的便要了五虎性命！沉声道：“冯家五虎果然是你害死的！”

路九重哈哈大笑：“是又怎样？现在你自身难保，还想为他们报仇不成？”

欧阳菲菲原以为在劫难逃，正闭目受死，忽然之间却感到呼吸一畅，卡在颈间的大手撤了开去，随即擒着她的二人连声惨呼，睁眼回头，一张脸便几乎贴住了叶天胸膛。欧阳菲菲抬头望去，忍不住欢声叫道：“叶大哥！”这时的她，再也不是方才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虽然脸上仍挂着掌印、泪珠，却已变得一片欢颜。

叶天苦笑道：“到了这时才认出叶大哥？”欧阳菲菲如遇救星般，紧紧抓住叶天手臂，侧身靠在他胸前，可是随着周围一阵“呛呛啷啷”的拔刀声，她的小脸登又布满忧色。

“剑帝”二字，足以让整个江湖为之震颤！欧阳菲菲一言甫毕，四下大哗，便是路九重这等人物，也忍不住惊叫道：“欧阳雨？你……你胡说！”话虽如此，他的脸色却已极其难看，显然也并非全不相信。

欧阳菲菲道：“我之所以谎报名字，是因为顾虑到你惧怕我爹爹，会杀我灭口。”

路九重毕竟是一帮之主，在短暂的惊惧之后，旋即恢复了镇定，拊掌笑道：“叶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刚刚成名，便要埋身瀚海了。”

叶天苦笑道：“看来路帮主已知道我是谁了？”

路九重盯着仍插在墙上颤动不已的长剑，道：“叶公子近来名声大振，又是满头银发，所以老夫早已认出。关于叶公子在济南府的那段风光事迹，老夫略有耳闻，今日见你突然现身，便料到是为墨丽而来，嘿嘿，为了留住这得之不易的娇妻，老夫只得暗中下手，算计你们，想不到叶公子聪明绝顶，居然没有喝我的毒酒，更没想到，这丫头根本就不是墨丽。”

刹那之间，叶天心念电转，昨夜欧阳菲菲不肯相认，其中必有隐情，幸好自己留在了黄沙帮，否则她这次真要闯下杀身之祸了。

路九重冷笑一声：“你爹爹？你爹爹是谁？”

欧阳菲菲还以冷笑，道：“剑帝你总该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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