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映钱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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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这时,抚琴青年突然指下加快,舒缓的琴声登时急促起来,犹如密雨连珠,直让人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叶天耳朵动了动,但听哗哗啦啦一阵乱响,接着是嘎嘎的鸟鸣,舸内突然飞出无数只白鸽,四名女子各持长剑,竟附在群鸟之上,越过江水,直向叶天头顶压到。有生以来,叶天还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神奇的场面,先是吃了一惊,向后翻了个身,群鸟从他头顶掠过,冲上九霄,很快糅入夜色之中。

四名女子则飘飘坠地,各站一角,四枝长剑连成一片耀眼的光华,匝地袭来。叶天笑道:“女流之辈,让你三招。”高高跃起,从四女头顶掠过。四女飘然转身,剑势乍然分开,两剑削其双肩,两剑刺其心口。叶天宛如游龙戏凤,左边一滑,右边一晃,硬生生从四枝长剑中挤了过去,“哈哈”笑道:“招式好看,却无甚威力,再来。”四女粉面均自一红,对望一眼,忽地散开,有三人已飞上半空,分别攻他头、胸、腹三处要害,余下那名女子则一矮身,左手掐个剑诀,右手挺剑疾刺叶天脚踝。这一变招,虽然威力有所增强,却仍是花哨成分居多。四女高高低低,层次分明,剑光闪烁之间,又有云衫水袖飞舞飘扬,果然不是一般的赏心悦目。

叶天头往左偏,身往右侧,腿向左斜,脚向右移,挺拔的汉子陡然变成个弯弯曲曲的蛇形,恰好将四剑齐齐避过。叶天笑道:“三招已过,姑娘们小心了。”拔剑出鞘,在中间那名女子剑上全力一点。终究是弱质女流,况且身在空中,毫无借力之处,当下被震得撒手扔剑,倒飞回去。叶天招数尚未使老,已转向右侧,剑尖抵住另一名女子剑锷,喝了声:“放手!”挑动之下,再次夺了一把长剑。剩下的两名女子犹不甘心,俱各娇叱一声,腰枝轻摆,连削带刺的攻出十余招。

那青年朗声长笑,抱拳道:“果然是叶公子,这一战,萧二输得心服口服。”四名婢女这时已各自拾回长剑,侍立在他身后,他顾盼一周,指着叶天道:“哈哈,这位叶公子曾把我大哥逼得还不出一招,与紫衣飞雪、李温侯之战更是被传为佳话,萧二早有心结交,不想今日果然幸会。”

叶天恍然大悟,试问在江南之地,除了“一剑江南”萧见月,还有哪个敢自称“萧二”?他这般谈笑自若,毫不将腿伤放在心上,更无败后的沮丧、气恼,这份气度先让叶天暗暗赞叹了一回,还礼道:“二公子过誉了,当初与令兄一役,只因幸运的抢了先手而已,与李温侯那一战,当然更不公平。”

萧见月面色忽地一正,道:“萧二虽敬重叶公子武功,但叶公子调戏阿宝,终究不妥,叶公子若愿意结交萧二,便随萧二同去船上,向阿宝赔个话,然后你我二人一醉方休。”拍了拍掌,画舸便向岸边靠拢过来。

叶天觉得他并不是个小气之人,却不知为何又提起这话?望向舸中端坐的少女,苦笑道:“莫非这位姑娘是神仙下凡,多看一眼也不行吗?”萧见月笑道:“若无一人瞧她,便真如神仙般美貌又有何用?当年在岛上时,师兄弟们多看他几眼,势必遭她一顿痛骂,但我知道她心里其实欢喜得紧呢。不过至今也没一个人如你那般大胆,敢对她轻薄无礼。听闻叶公子与华大小姐曾有过一段刻骨之恋,便是冷艳出尘的墨老板也未能让叶公子动心,又怎会调戏阿宝?想来是场误会了,与她赔个话便是。”

提到华婷婷,叶天心头又痛了起来,他知道,华婷婷已成了他心中一棵永远的刺,终其一生也无法拔除!而对墨丽,更多的该是亏欠与感激吧?萧见月看他面色阴郁下来,便不再多言,未待画舸泊稳,携着他一跃而上,向那少女笑道:“阿宝,二姐夫没本事为你报仇,回去莫要向你姐姐告状啊。”叶天闻言一怔,起初他以为二人是对情侣,却原来是这么个关系,不禁想起来,萧见月之妻乃剑帝欧阳雨的二女儿欧阳诗诗,那么眼前这位少女……

萧见月笑着为二人引见道:“我叫她‘阿宝’,叶公子多半不知,但是提到欧阳菲菲,普天之下恐怕便无人不晓了,虽然她没做过什么大事,但有一个名动四海的姐夫,于是跟着沾光出名,好不惬意。”

欧阳菲菲小嘴一撇,哼道:“你那么本事,还会怕我向二姐告状?”

叶天正忖着与她素昧平生,几时无礼调戏了?听到这里,忍不住笑道:“因为你姐姐沾了你的光,萧二公子难道不怕这个胡搅蛮缠的姨妹子?”

欧阳菲菲玉掌在几上一拍,怒冲冲的站起来,险些便撞到叶天下巴,拿双水一样的杏眼瞪着叶天,道:“你看仔细了,敢说没有欺负过我?”

叶天倒不是怕她,但距离太近,淡淡的香气直冲鼻孔,难免觉得不自然,便向后退了退,摇头道:“看仔细了,但确实没有。”

“哼!”欧阳菲菲气结道:“就算你没有调戏我,但至少骂我了,在金陵的那家酒楼,是你把我气走的!”

叶天“哦”了一声,立时恍然,难怪这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耳熟,再细一端详,与那个灰头土脸的脏小子大相径庭,而且当时她还在脸上贴块膏药,如何能够认出?这时几名婢女捧出酒菜果品,摆在几上,萧见月瞧出叶天和欧阳菲菲竟似打过交道,心下甚喜,携着二人的手道:“我早说是场误会,原来你们已经认识了,却为何诬赖他轻薄于你?在金陵又是怎么回事?来,我们坐下慢慢说。”

叶天喝了口酒,终于忍俊不禁,扑哧笑了出来,望着欧阳菲菲道:“你是不是舒服日子过够了,定要扮个惨相,偷人家东西被人追杀才痛快?哈哈,孙扬想必也不知道你是谁,否则你便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不敢不摘给你。”

欧阳菲菲双肘支在茶几上,托着香腮,愁眉苦脸的道:“你还说?正是怕他……唉!”大概说到了羞于启齿的问题,粉面一红,顿了顿才又接道:“所以我才偷了《无影剑谱》。”

“《无影剑谱》?”萧见月沉声惊叫,要知“无影剑法”乃武林中最上乘的剑法之一,为快剑堂独门绝学,外人想瞧上一眼也难,如今被她整本盗出,可绝不是件小事情。在金陵酒楼叶天曾与孙扬略试身手,至今也未想通那剑是怎么倏隐倏现的,既然看不见,又何谈防范?若能将《无影剑谱》详研一番,便不难找到破解之术,那时快剑堂失去了纵横江湖的资本,地位必将急转直下。古往今来,偷人武学乃是武林大忌,欧阳菲菲这场祸闯得可谓不小,即便他爹爹是剑帝,怕也难以收场。

二人脚下同时发力,但见万道寒光穿破水幕,两条身影再次纠缠到一起,只不过比方才迅疾许多,腾挪展转间,丁当之声不绝于耳。斗到分际,人影乍然分开,那青年低哼了一声,长剑拄在地上,看他小腿已然皮开肉裂,被划开道寸许长的口子。叶天挥袖抹了抹腮边水珠,笑道:“承让。”

青年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眼中却充满了敬慕之色,沉吟着道:“阁下一头白发,剑术卓绝,想必便是近来名声大噪的叶天叶公子吧?”叶天微微一怔,点头笑道:“不敢当。”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快便声名远扬,重新打量着眼前的青年,忖道:“他虽败在我剑下,这身武功放眼江湖却也不多见,会是谁呢?”

叶天瞧他这身轻功,已知绝非等闲之辈,抱了抱拳道:“这位公子终日与女人为伍,难怪如此小气,在下不过多看那位姑娘几眼,值得这般大动干戈?”青年依旧笑脸相对,森冷的剑尖却指向叶天,道:“你欺负阿宝,我原本只想教训教训你,但阁下的剑法着实令人惊羡,若不切磋一番,岂非可惜?”

叶天暗笑:“原来她叫‘阿宝’,这名字倒也有趣。”见那青年长剑一振,轻柔似水的剑光奔泻而至,遂挥剑一拨,反削他左手。青年叫一声:“好!”剑上寒芒突然像挡不住的阳光般洒过来。叶天旋转剑身,在面前形成一道难以逾越的屏障。青年连续几招无功而返,剑势倏地一变,如秋风扫落叶般疾扫而下。

叶天瞧他这几招的确堪称精奇,哪敢有半点轻忽,先行严防死守,稳住阵脚后,又拆了十余招,终于觅得一丝空隙,这才反攻一剑。青年露出这个破绽也不过瞬息间的事,只一闪身便即隐没,叶天也料到没那么容易得手,中途忽又变招,刷刷连刺三剑。青年举剑招架,火花飞迸中,当当作响,借着相撞之力,二人双双弹开丈余。青年并没有因为遇到个强劲的对手恼怒,反而露出一抹欣喜之色,长剑猛地探入水中一搅,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像条巨蟒似的往叶天头顶压来。叶天依样画瓢,用长剑掀起道水柱迎击,霎时之间,两把剑的交锋转变成了两条水龙的纠缠,静寂的沙堤突然像闯来了千军万马,入耳尽是轰轰隆隆的巨响,在二人内力的牵引下,两条水龙互相噬咬,忽然“波”地一声,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水珠登如落雨一般,飘飘洒洒,将岸上众人笼罩其中。

孙扬面色变了变,握着剑柄的手不知何时竟渗出了汗水。叶天淡淡的道:“里面的东西是快剑堂的?”孙扬点头道:“废话!”虽惊讶于叶天的武功,说起话来却还是那么无礼。

叶天叹道:“我早料到是他偷了快剑堂的东西,现在他已将此物转赠于我,可以由我处置,不妨还给你吧。”剑尖一挑,包裹轻飘飘的飞了起来,孙扬探手抄住,喜形于色,迫不及待的打开包裹瞧了一眼,却忽地面色大变,将包裹往桌上狠狠一摔,怒道:“你敢耍弄小爷!”

叶天一愕,见那包裹中露出一卷经文,写有“金刚经”三字,奇道:“有什么不对吗?”孙扬额头青筋暴起,骂道:“对个屁!”手腕一送,长剑刺了出来,直指叶天心坎。叶天来不及起身,双脚在地上用力一蹬,身子连同座椅一并向后滑开。少主出手,后面的随从便即挺剑乱刺,叶天猿臂轻舒,将几枝长剑夹于肋下,陡地旋身飞起,这几把剑便这样被他轻松夺了下来。

叶天不慌不忙的一一拆解,看得出来,她们所用招式美妙无方,极具女子气,确切的说该叫“剑舞”才对,若用来吓唬寻常之辈,或可奏效,但面对叶天这样的剑术高手,便显得稚嫩多了。欣赏了一阵,叶天剑势陡然加快,只两剑便将二女逼得手忙脚乱,跟着剑身一横,啪的抽在一名女子手腕上,虽未用力,却也痛得她娇呼一声,长剑掉落在地。叶天反撩一剑,直指最后那女子粉颈,她招架不及,只得飞身倒退,可是叶天的剑尖却似跟定了她,继续追刺她咽喉。那女子一退再退,“扑通”一声跌进水中,不由自主的摔倒下去。

叶天这才收了剑,哈哈大笑,伸出只手道:“抱歉得很,弄脏了姑娘衣衫。”那女子羞得粉面通红,瞪着他手,“呸”的啐了一口。这时舸内琴声戛然而止,抚琴的青年手掌在琴上一推,“呼”地一声,木琴飘飘落水,他抓起茶几上的剑,身子一弹,掠出三丈多远,足尖在琴上点了点,稳稳落在岸上。

叶天虽不是风流浪子,遇到漂亮姑娘也难免要多瞧几眼,当真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不禁暗暗叹息:“世上竟有如此美丽绝伦的女子!”他自出山以来,所遇之人无不花容月貌,如今见了这少女,才知什么叫作“天外有天”!却见那少女瞪视自己,附在弹琴青年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叶天哑然失笑,想来这青年绝非寻常之辈,否则怎会有如此佳丽相伴?自己只因她容貌超凡多看了几眼,难道也值得她告状吗?当下不再理会,解开包袱,取出盛有蜂儿骨灰的陶罐,一点一点的洒入钱塘江。他始终记着蜂儿最后的心愿,所以临出门时,便把她的骨灰带在身上,只等这么一天,让她的魂魄自由徜徉于钱塘江中。

想起往事种种,叶天潸然泪下,喃喃自语道:“蜂儿,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你开心吗?”钱塘月下,明湖小桥,都不再有那绝丽的身影,好像所有的过往,都只是岁月长河中一声无奈的叹息。

孙扬清啸一声,剑尖笔直的立起,锋刃凛凛,却只一闪便即不见。叶天但觉剑气如虹,迫体而至,却偏偏看不到剑身,不由心下暗凛:“这便是无影剑法?”下意识的圈转长剑,往剑气来处扫了扫,叮当一声脆响,果然荡开了孙扬这一杀招。

叶天翻身落地,心道:“定是上了那小子的当,他将这本普普通通的《金刚经》交给我保管,使我成为快剑堂追杀的目标,自己却藏着盗出来的东西逃之夭夭。嘿嘿,我在江湖经历许多风雨,自以为受益匪浅,到头来竟还是让个毛头小子给耍了。”正自苦笑,孙扬又已振剑攻了上来,叶天心下惭愧,不愿与他继续纠缠,身子一飘,从后门逸了出去,他轻功卓绝,若存心想逃,孙扬如何追赶得上?

叶天却没料到他脾气如此火爆,正要喝止,转念又想实在无此必要,二人不过萍水相逢,话不投机,一拍两散,原也算不得什么。忽然想起那只包裹,叫道:“你的东西不要了吗?”少年头也不回的道:“送给你了,随你怎样处置……”话音未落,只见他突然掉转头来,拔腿便跑,直出后门而去。

叶天正纳罕间,便听脚步声震天价响起来,孙扬带着手下气急败坏的冲进酒楼,一眼望见叶天桌上的包裹,便不再追赶那少年,挥了挥手,众人哗的将他围住,几只手从不同方向伸出来,抓向那包裹。满楼的酒客俱被这群凶神恶煞般的汉子吓得一呆,所有的喧嚣声立刻化为乌有。就在众人以为叶天必要遭殃的时候,空中忽然闪过一道雪亮的剑光,叶天的长剑脱鞘而出,从一根根手指前划过,“夺”地落在桌上。几只手不约而同的僵住了,他们知道,若非叶天手下留情,只怕他们这辈子都无法再去触摸任何东西。

叶天料想快剑堂不会善罢甘休,自己虽也冤枉,却百口莫辩,而且没来由的同快剑堂结怨,实非明智之举,不如将那少年找出来,讨回赃物,平息了此事才好。念及此处,他一溜烟似的出了金陵,因为整个金陵都是快剑堂的天下,他可不想糊里糊涂的被人追杀。既然那少年提到了江南萧家,叶天也不在乎走这一趟,即便查不到那少年下落,凭借萧家在江南一带的势力,为他说句公道话总可以的。

赶了一夜的路,天未亮时,到得一座小镇,叶天敲开家客栈睡了半日,午时醒来继续南行,如此游游逛逛,七日之后方才来到杭州。这时正值夜晚,前面浩浩荡荡一条大江,在月光的洗染下泛着淡淡的银辉,便是名闻天下的钱塘江了。这时的江面上,泊着艘雪篷烟花舸,舸内明灯高悬,附近江面被照得一片通亮。一阵悠扬的琴声传了出来,轻轻柔柔,如怨如慕,在琴声的感染下,似乎一切都显得那样朦胧,那样虚无。

弹琴的是名青年,穿了件月白色丝绸长衫,剑眉朗目,看上去年岁该与叶天相仿,正似笑非笑的向他这边望来。四名白衣女子侍立在他身后,俱都面如寒冰,没有丝毫的表情,模样却是一般的出众。尤其在他身旁,端坐着一名少女,身着鹅黄色纱裙,两道含烟眉,一双水杏眼,相比之下,四名白衣女子光彩尽失,加在一起,也还不及她万一。

少年满是骄傲的语气:“哪个乞丐想吃这剩下的肉馅,我也乐于奉送。芸芸众生,遭际各不相同,难道你没有本事还指望吃山珍海味?我不喜欢吃肉馅,因为我有选择的权利。”

一番话气得叶天火冒三丈,没想到他小小年纪,还会这样强词夺理,“哼”了一声道:“也许你说得很对,但我绝不敢苟同。”他目光游走,将满堂宾客一一扫了个遍,叹道:“今天晚上,他们还都是些富商贵贾,但是到了明天,难保有些人风光不再,沦落天涯。常将有日思无日,莫把无时当有时!这么简单的道理,想必你能够明白。”他这一路走来,见多了百姓的苦状,这时难免气愤填膺,锁紧了眉头,对着那少年怒目而视。

少年霍地起身,小脸霎时涨得通红,气道:“我请你喝酒,可不是听你教训的。”掏出块大银拍在桌上,又道:“算了,我们有缘相识一场,没必要为这点小事撕破脸,各走各的吧。”言毕嗤的一声冷笑,抬步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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