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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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玠看向他道,“去驿站中,取那坛桑落酒来!”

“是,王爷!”侍卫领命而去。

江舜华也明白,厉玠是要以酒替她送行。

酒刚抱进来,江舜华就到了那股子极醇的香气。

“不知桑落酒,今岁谁与倾,色比琼浆犹嫩,香与甘露永春……”江舜华轻声吟道。

厉玠在她话落后接口,看着她的眼睛含笑道,“十千提携一斗,远送潇湘故人……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无奈离别何……”

“不愧是长洲名酒。”江舜华接过厉玠递过来的酒碗,两人隔空相碰,皆敛袖一饮而尽。

“还要再喝吗?”厉玠看了眼面前的空碗,轻声问道,两弯凤眼和厉珣如出一辙,不过看起来却是另一番感觉。

比起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他的眼中少了许多冷漠孤傲,有的只是柔和与璀璨。

就像是……一把星光揉碎在眼里,望着他的眼睛的时候,你会有种置身银河的感觉。

“还要赶路,不了。”江舜华收回目光,摇摇头。

厉玠也没再劝,只是将坛子又封了起来,道,“那便带在路上喝,江南虽暖,冬日也会有些冰冷潮湿,就当暖身了。”

江舜华点点头,没有拒绝。

两人对视一眼,正欲再次别过。

外面突然传来打打杀杀的声音。

江舜华与厉玠对视一眼,两人同时站起。

“我出去看看,你在这里别动!”厉玠交代了一句,便朝外走去。

江舜华看着他疾步迈出门槛,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追了上去。

外面,已经战成一团。

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衣人和楚九,还有厉玠带来的侍卫缠斗在一起。

因为人多势众的缘故,黑衣人很快占了上风。

白蘋和杨姑战战兢兢的站在江舜华两边,声音颤抖,磕磕绊绊的劝道,“姑娘,这里危险,要不我们先进去躲躲?”

“不必。”江舜华摇了摇头,“不管那些人是不是冲我们来的,今日都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啊……”杨姑惊叫了一声,颤颤巍巍的看向江舜华,“那我们怎么办?”

“等。”

“等什么……”

“等他们分出胜负。”

杨姑听江舜华这么说,抖的更厉害,跟鹌鹑似的。

江舜华看见,无声的叹了口气,侧首吩咐同样恐惧不安的白蘋,道,“你先扶杨姑进去坐着。”

“不,奴婢不能留下姑娘一个人在这里!”白蘋摇头,不肯走。

江舜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多看了她一眼,耐着性子解释,“我们不会有事的,听我的,先扶杨姑进去。”

“姑娘……”白蘋还想再说。

江舜华却打断了她,“不必多言,立刻照我说的去做!”

“是,姑娘!”在江舜华的逼迫下,白蘋终于妥协了,绕过江舜华,扶住杨姑慢慢的往里走去。

江舜华站在檐下。

眼看着黑衣人楚九和厉玠带来的侍卫节节败退,厉玠的后背上甚至被砍了一刀。

便是楚九,也受了些轻伤。

而黑衣人,似乎并不想浪费时间,看见她独身一人站在檐下,竟突然分出四人举刀朝她杀来。

江舜华见明晃晃的朴刀朝她劈来,身子一掠,飞快的旋了几圈避过……

黑衣人似乎没想到江舜华也会功夫,眼中闪过一抹讶然,正要再次出招。

这时,一身血腥气息的楚九却突出重围来到了江舜华的身边,将她挡在身后……

江舜华看向浴血奋战的楚九,拳头紧紧的攥住。

她知道隔壁有祁元景的人,也知道那些人得了楚九的吩咐才会出来,更知道,楚九为什么不让那些人出来帮忙,他是怕……她的身份暴露,好不容易得到的自由再次失去。

这般想着,她眼中突然浮起一片水雾。

而另一边,少了楚九,厉玠的侍卫越发吃力,被护在中间的厉玠身上又多了几道伤口,白色的常服上面全是血色。

江舜华看着他清俊的身影,眼中闪过一抹挣扎之色。

这个男人,前一刻还在用长洲美酒给她送行,后一刻,就要死在她面前吗?

不!

他不该死!

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她的面前。

这般想着,她突然转头,看向楚九,道,“楚九,我命你立刻唤青衣卫出来!”

楚九乍然听到江舜华的声音,微一恍神,身上又吃了一刀。

他趁着空隙,回头看向江舜华,却见江舜华正担忧的看着厉玠。

心中一窒,又支撑了片刻,直到面前的四个黑衣人全部被他斩杀,他才向暗处打了个手势。

暗处的青衣卫看到楚九的手势,立刻从暗处现身。

十几个人同时加入战局。

而后,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就压制住了那些黑衣人。

黑衣人的首领见战况发生逆转,纠缠下去也逃不了好,索性厉吼一声“撤”,然后带着没有受伤的十几个黑衣人运起轻功,便朝院墙外跳去。

青衣卫主要是护卫楚九和江舜华。

见黑衣人逃走,也没有再追。

而是继续隐身。

江舜华看着黑衣人离开,总算松了口气。

她唤了白蘋出来帮楚九包扎,自己则是朝厉玠走去,看着眼神已经有些涣散,身姿却仍笔直优雅如松的男子,轻声问,“王爷是留在这里包扎,还是回驿站让太医包扎?”

厉玠苍白的笑了笑,声音缥缈而又绵长道,“若是回驿站,只怕本王还没见到太医,就会失血而死。”

言下之意,便是要留在金鱼巷子。

江舜华点了点头,看向他身后同样满身鲜血的侍卫,道,“扶你们主子去厢房。”

“是!”侍卫答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扶起厉玠往厢房走去。

江舜华旋身回了正房。

锦榻上,白蘋已经帮楚九包扎好。

因为受伤的缘故,男子裸着上半身。

看到江舜华进来,他脸上露出一抹可疑的红。

江舜华只当没有看到,向白蘋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厢房替厉玠包扎。

白蘋领命离开,江舜华再楚九对面的坐榻上,坐下,目不斜视,平静道,“我们的行程只怕要耽搁了。”

楚九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沉声道,“侯爷将我给了你,我就是你的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没有任何意见。”

江舜华点了点头,顿顿,又换了个话题,“你可看出那些黑衣人的路数?”

楚九道,“看招式,像是军中出来的。”

江舜华点了点头,“越王身份高贵,敢刺杀他的,的确不会是一般人。”

“那些刺客是行伍出身,莫非是燕王?”

江舜华摇了摇头,“厉珣不是那种人。”

楚九沉默。

江舜华叹了口气,解释“我之所以这么说,不是对他余情未了,只是我了解他……像他那样的人,是不屑于用刺杀这种卑劣的手段的,他从来只用阳谋,不用阴谋!”

楚九点了点头,“那你觉得刺杀越王的是什么人?”

“可能是漪澜宫兰妃,也可能是养和殿那位。”

“兰妃无子……至于新帝,他可是越王的亲生父亲!”

“兰妃无子,可肚子里揣着一个龙种,至于新帝……我想,没有哪个年富力强的帝王会愿意看着自己的嫡长子做大。”

“你说的也有道理。”

江舜华笑了笑,“不过我更倾向于兰妃……新帝,可能还想用越王来钳制燕王!”

“兰妃不过一后宫女子,能使的动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兵?”

“她使不动,可她的兄长却使唤的动,你也许不知,兰妃的哥哥可是以前可是新帝营中最悍勇的副将!”

楚九点了点头,“你说的是。”

江舜华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站起身道,“你受了伤,躺下歇会儿罢,我让杨姑去给你煎药,等好了再叫你。”

楚九“嗯”了一声。

看着江舜华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他嘴唇动了动,想叫住她,问问她对厉玠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但最后,到底还是没张开口,将那些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

江舜华离开主居后,想了想,还是朝厢房走去。

厢房中,白蘋已经帮厉玠包扎好。

此时正在外间替那些受伤的侍卫包扎。

侍卫见到江舜华进来,齐声叫了句“楚姑娘!”

江舜华点了点头,直接朝内室走去。

内室,厉玠因为后背有刀伤,并没有睡下,而是坐在坐榻上,翻一本她看过的杂书。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神情微倦,眼神却熠熠道,“你来了?”

江舜华点了点头,“我已经让下人去煎药了,等会会给你送过来。”

厉玠点了点头,“多谢。”

江舜华抿唇,许久后,才开口道,“你身上有伤,还是要多歇会儿,这书,你若是喜欢,我送你就是!”

厉玠听她这般说,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你倒是大方……只是我不睡,并非是为了看书,而是后背有伤,腹部也有伤,怎么睡都不雅。”

江舜华闻言,朝他身上看去,却见他身上穿着宽大的白色中衣,根本看不出哪里受伤。

跟半裸着身子的楚九完全是两副模样。

“那还是要多睡一会儿的。”她低低的说着,“你可以侧着身子睡。”

“嗯。”厉玠点了点头,笑着道,“别人这么劝我,我不听,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便听了。”

江舜华笑着颔首,“你歇着吧,我先回去了。”

厉玠点了点头,起身目送江舜华出去。

江舜华回到寝房,在楚九身边坐下。

不知过去多久,杨姑煎好药,从外面走了进来,上前行过礼后,道,“姑娘,药煎好了。”

江舜华看向杨姑,“你放这吧,我叫他起来。”

杨姑放下药转身离开。

江舜华身子微微往前探了探,叫了一声“楚九”。

许是受伤的人特别累的缘故,楚九并没有醒过来,江舜华又叫了一声,他好像也没听见。

没有办法,她只得伸手朝他身上戳去,扯了下他的胳膊。

楚九被她一戳,终于醒了过来。

不过,眼神却是一片茫然。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身来,坐起身,接过江舜华手中的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你一直在这里守着我吗?”将药碗放在床边的架子上,楚九有些惊讶的看着江舜华问道。

江舜华点了点头,“听说受了刀伤的人都会发热,我怕你烧的迷过去。”

楚九眼中闪过一抹感激,“谢谢,”

江舜华摇了摇头,“你也是为了护我,才会受伤,”

“可这是我的责任!”楚九说道,“不管在外人看来,我们是什么关系,在我心里,你只是我的主子,我为你受伤流血,为你送了命这都是应该的,你却没有照顾我的义务。”

“别多想。”江舜华朝他笑了笑,“你不是一般的侍卫,我也不是一般的主子,我们只有相互扶持,才能活下去,才能走的更远。”

楚九无法反驳她的话,点了点头,在她的注视下,再次躺下。

江舜华又坐了两刻钟,身子有些僵,想起身活动活动。

这时白蘋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到江舜华身边后,急声道,“姑娘,厢房里的贵人发热了,额头烫的跟火炉一样。”

“发热?”江舜华脸色一变,站起身就朝外走去。

白蘋忙跟上。

到了厢房,果然见厉玠的侍卫一脸急色。

江舜华走上前,先试了下厉玠额头上的温度,见果真烫的不行,目光一转,利落的吩咐房中侍卫,“你们中伤势最轻的六个人,分三次从金鱼巷子离开,两人去驿站请太医过来,两人去阳城最大的药房请大夫来,还有两人去最近的医馆请医师来!”

“为什么要分三次?”侍卫首领开口询问。

江舜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若我是那些黑衣人,真想要你家主子的命,就一定会在药房和驿站附近埋伏着。”

“……”侍卫首领被江舜华一句话说的语塞。

“还不快去!”江舜华催了一句。

侍卫首领还想问,既然明知有埋伏,为什么还要自投罗网,但是迎着面前女子凌厉的眼神,却没敢问出口来。

用力的点了下头在,换身就朝外走去。

江舜华看着那些侍卫离开,然后侧首看向白蘋,吩咐道,“去拿桌子上那坛桑落酒来,用帕子蘸了,替他擦身……记住,身上每一处都要擦到,多擦几遍,擦到温度降下去!”

白蘋听江舜华这般吩咐,侧首看了一眼床上俊美无双的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挣扎。

江舜华哪里不知她的心思,冷哼了一声,“你不去,莫非是想让我去?”

“奴婢不敢。”白蘋忙摇头。

江舜华冷冷的又看了她一眼,道,“你放心,若是他能醒过来,我自会让他对你负责!”

听江舜华这般保证。

白蘋也点了点头,“那奴婢去拿酒来!“

说着,便朝外跑去。

江舜华看着她跑开,又扫了眼床上不省人事的厉玠,叹了口气,但愿她这么做,床上这位能理解他。

也但愿他,能撑过这一次,平平安安的完成这次赈灾。

这般想着,她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才朝外走去。

外面,白蘋已经拿到桑落酒,正往里走,和江舜华擦肩而过时,她蹲身行了一礼。

江舜华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就又回了正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她让杨姑守在外面等着,只要有人回来,立刻来禀告。

但是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都没一个侍卫回来。

难道,那些人真的铁了心的要啥厉玠,所有每一处可能要去的地方都布下了天罗地网?

不,不可能的,那些人从西北而来,在淮河以南,在阳城根本没有根基,他们不可能出动这么多的人!

这般想着,她脸上虽然不显,但心里却明显着急起来。

一方面是怕请不到大夫,厉玠救不过来,另一方面则是怕那些人中有本领通天的,将她还活着的消息传回京城去!

心中思绪正繁杂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杨姑从外面走了进来,向她行过礼后,疾声道,“姑娘,回来了,有个侍卫回来了!”

“是谁?”江舜华说着,忍不住站起身来。

杨姑忙道,“是、是最低的那一个!”

最低的那一个?

江舜华不知道具体是那一个,索性疾步朝外走去。

外面,一个满身鲜血的侍卫将一只药箱仍在地上,眼神涣散的看着江舜华道,“卑职、卑职没有完成姑娘的嘱托……大夫刚出药堂就被截杀了……”说完,他便朝地上倒去。

江舜华走上前,蹲在地上查探了一下他的动脉,已经气绝。

只有躺在地上的那只药箱,在太阳光下散发着鲜血的味道。

江舜华鼻子酸了酸,示意杨姑拿起药箱,两人往厢房走去。

厢房中,白蘋已经替床上的厉玠擦了四五次酒,男子身上的温度终于降下去一点。

“姑娘!”

听到脚步声,白蘋转起身,朝江舜华看来,待看到杨姑手中染血的药箱时,一脸的惊愕,“只、只有药箱,难道……?”

“不错!”江舜华点了点头,“派出去了三对人,最后只回来一只药箱。”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白蘋焦急的问道。

江舜华叹了口气,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看看这药箱中有什么能用的药,全部给他喂进去!”

“这……这能行吗?”白蘋一脸的怀疑、

江舜华冷冷的看向她,“难道此时此刻,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白蘋摇了摇头,顿顿,又一脸希冀的看着江舜华,“姑娘……姑娘不是还有青衣卫吗?为什么不让他们去请大夫来?”

江舜华听了白蘋这话,突然不知该怎么跟她说。

青衣卫虽然是奉命保护她的,但是那些人却只听楚九的话。

换句话来说,那就是她根本指挥不了青衣卫。

而楚九,他今天已经动用过一次青衣卫,只怕不会再动用第二次。

毕竟,青衣卫的身手太逆天,若是让更多的人知道,只怕没几天就会查到祁王兄的头上,然后再顺藤摸瓜查到他们两人身上。

所以,不论如何,青衣卫楚九是不可能动用的。

而她,虽然同情厉玠,不愿意他枉死,但是还没到那种……为了他愿意付出自己的地步。

所以白蘋的要求,她根本不可能答应。

这般想着,她只能冲白蘋摇了摇头,“青衣卫不能轻易动用,而你,最好忘记那些人的存在。”

:。:

两人又随意说了些别的。

半个时辰后,侍卫才将桑落酒取来,是一只二斤重的坛子。

江舜华笑了一下,“郑姑娘为我而死,我便用她的名字,替她过了这下半生。”

“婉姑娘高义!”

江舜华摇了摇头,“人之常情罢了!”

“本王只是希望你明白,本王对你并无恶意。”厉玠温和的看着江舜华,眼中似有冬日暖阳一片,柔而不烈。

江舜华被他这般望着,脸上冷漠慢慢退去,冲他轻轻点了下头,“多谢王爷告知我京城的事,再,还望您能忘记今日见到我的事。“

“这么说,你不打算再回京城了?”厉玠扫了眼江舜华身上的披风,再想到自己刚才进来时所看到的场景,轻声相询。

旋即目光坦然的看向他,抱拳道,“既然王爷有心,那楚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楚婉?”厉玠重复这两个字,语气中带着一丝疑问。

厉玠但笑不语,收回目光看向厅外,优雅的拊掌,轻击一下。

下一刻,一个身穿白色劲装的侍卫从外入内。

江舜华点了点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我既然选择假死离开,就不会再回去了。”

“如此也好。”厉玠静默了片刻,点头赞同道,“你的身份到底不同,去江南那边,也好过在京城波诡云谲的漩涡中沉浮。“

“在你眼里,本王就是这种人?”

“不然王爷又是什么意思?”

江舜华“嗯”了一声,随后又道,“王爷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不久留您了。”

厉玠闻言,掀唇笑了一下,嗓音低沉柔滑如上好的丝缎一般,道,“总是相识一场,你要走,也该给我个送行的机会?”

“嗯?”江舜华疑了一声,等他下文。

第二次便是今日,他替她拭泪。

江舜华捏着手中雪白的帕子,突然觉得烫手。

她抬起头,目若秋水,清清冷冷的看向他,“王爷莫非是想挟恩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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