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迁徙之殇

我的眼睛紧盯着她的脚尖，也不知道究竟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只听她接口说道：

怎么，不欢迎？也不来迎接迎接我这个师妹的到来。哼！

我听到她的声音里不仅没有生气，还反带着几份撒娇的意味。我的心里再一次惊喜起来了，但我却忘了回答她的话。

然后，她把那本书好像是有些生气地往我胸口一塞，转身就走了。

我赶紧用胳膊夹了书，快步跑回了寝室，就连那碗还在冒着香辣味的面条，也没顾得上再吃一口。趁着寝室里没人，我赶紧看了一下那本书，原来，它是一本泰戈尔的诗集。在当时来说，它的装潢，还算得上是很精美的呢。

但那时的我，还不认识泰戈尔，也不喜欢读诗。我便把它放进了箱底，然后狼吞虎咽下那碗面条，就假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了出去。

山城的夕阳，就挂在学院的围墙边上。西天的卷积云或积云，已经被燃烧成一大片暗红色的晚霞，就像是非洲的稀树草原，在刚刚过火之后所残留下来的灰烬。

学院上空的天，瓦蓝瓦蓝着。启明星还没来得及闪亮，学院大礼堂里的灯光，就迫不及待地闪亮起来了。几声刺耳的唢呐声，不时地从昏黄的灯光中泄漏出来，就像是从怀孕的母斑蝥的后窍中，所喷出来的一股烟雾。

我没有去凑这份热闹，我觉得“欢迎新同学”，只不过是他们的一个名头。在天空中的那弯月牙刚刚钩住那几缕洁白的卷云时，我独自徜徉学院里的那个大操场上。

月亮走，我也走，但是那几丝白云却不走。在月亮漂过它们之后，它们又似乎有些恋恋不舍了。不过，它们真的很美。当我的目光放弃了月亮而专注于它们时，我感到，它们真的就像是在陈氏湖荡的湖面上所泛起的鳞波，在挑逗着和煦的春风。

我好像真的是回到了陈氏湖荡边呢，我感到那个陈蔓儿，又站在那个湖湾上等着我了。可是有点遗憾，今晚的陈蔓儿并没有和我心有灵犀。但我却一点儿也不失望，而且我的心里，还总躁动着一种莫名的兴奋呢。

当天完全黑下来以后，我就是怀着这种兴奋走回寝室的。说来也怪，这些时日以来，一直紧紧地伴随着我的那种饥饿感，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我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我的饥饿，它不是来自于我的身体，它是来自于我的灵魂——

今天陈蔓儿在我面前的惊艳出现，结局虽然并不完美，但我却完全相信，从此，我的饭量将恢复正常，我也将像我的亲老祖宗郑一鸣告别那片混沌一样，我将彻底地告别那种饥饿感了。

我十分惊诧：我没借给你书呀。

当我用细得连我自己也没听清的声音说出这句话时，她加重了语气，说：我就是来还给你书的！

渐渐地，这种警觉和敌意，就变成了一把锋利无比的解剖刀，正在血淋淋地解剖出我心里所怀着的那个鬼胎来。于是，我就像真正地做了贼、犯了罪一样，低下了头来。

我没有看到我当时的脸，我只感到它在火辣辣地发着烧，我猜想着，它一定红破了。我惊慌失措地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是吞下了那口面，还是它还在我的嘴巴里包着。

我只听到她在对我说道：我是来还你书的。

况且当时的我，才刚刚告别了陈氏湖荡的那个湖湾，也才刚刚告别了站在湖湾对面的那个陈蔓儿。我的身体虽然来到了学校，但我的心，还依旧在那个湖湾上徘徊，游荡，流连忘返着。

我感到我对那个暑期的依恋，就像是一个刚断了奶的婴儿，对自己的母亲的依恋。我也感觉到，离开了陈氏湖荡的那个湖湾，我就真的变成了一个才刚刚断奶的婴儿。母乳的香甜就在我的鼻孔边萦绕着，我却老是吸吮不到它。

这种状态让我感到非常难受，也非常痛苦。我的心总在激动地跳着，我的身体却总是无精打采的，感到十分空落。于是，我的饭量就变得惊人的大起来了。而且，只有在吃着饭的时候，我的身体，似乎才有了充实感；我的心，也似乎才有了归依。

但我心里的这份惊喜，却十分的短暂。当我们再次抬起头来，刚一与她凝目相视，我心里所怀着的那个鬼胎，一下子就让我变得像刚做了贼似的，十分地心虚起来了，也十分地不安起来了。

这个鬼胎，使得我只要一近距离地看到女人，特别是看到女人的眼睛时，马上就会面红耳赤，心跳不止，并迅速地惊恐不安起来。我赶紧移开了我的目光，本能地扫描着四周的环境。我感到，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对我充满着警觉，充满着敌意。

此时的陈蔓儿，身穿着一身洁白的紧身衣裤，正亭亭玉立地站在我的面前。她显得好像很轻松，很随意，还有一点顽皮。但是，从她那挺得过于高傲的胸，以及她不时地踮起自己的脚后跟的动作，我还是感到了她的一丝紧张，一丝不十分明显的刻意。

她的双手反背在身后，好像在向我隐藏着一个什么秘密。她的脸却微笑着，眼睛也正盯着我。她的目光似乎有些复杂，但我还是看出来了，它里面至少还是有一种隐含得很深的脉脉的情。她说：没想到吧，我们又同学了。

我对饭食所产生出来的这种极其强烈的依赖感，使得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代的饥饿状态之中。我每顿所吃下的饭食，不仅总是赶不上下一顿的饭点，而且，只要一吃起饭来，我就总是如狼吞、如虎咽似的。

那天的晚饭时分，我早早就去了食堂。排队到打饭的窗口时，我特地为自己打了个双份的晚餐。刚一转过身来，我的眼睛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我的饭碗了。

同学们迎接新的师弟、师妹的动机虽然各不相同，但他们的热情，却都是一样的高涨。可我的热情却一点儿也不高涨，因为我并不知道陈蔓儿已经考入到了我们学院。

我情绪低落，心事重重，既不对新来的师妹怀什么动机，更对那有些虚假的热烈场面有些排斥、反感。我成天把自己关在寝室里，躺在床上，蒙着头，但却并不大睡。

一走出食堂，我就迫不及待地低下了头。正当我把一筷子面条，满满地塞入到了我的口中时，我感到有一个白色的影子，挡在了我的前面。

面条所冒着的诱人的麻辣香味，使我不愿意抬起头来。我低着头想绕身而过。可是，我往左绕，那个白影也往左绕；我往右绕，那个白影也往右绕。我索性站着不动。可我站着不动，那个白影也站着不动了。

我有些恼火，极不情愿地抬起头来。马上，我的两只眼睛，就瞪得又大又圆了。我十分惊喜地看到，原来挡住我去路的，不是一个白影，而是一个真真实实的陈蔓儿！

（3）近距离的相见

我与陈蔓儿的第一次近距离的相见，是在我进入大三之后的第一个周末。那年的暑期，我们还在湖湾上相望着呢，谁知，那时的她，已经考入了我所就读的那所学院。

随着新学年的开始，学院已经送走了一批旧生，正喜气洋洋地迎来一批新生。迎接新生的活动隆重而持久，就像在欢度着一个重大的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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