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罪

正笑着，戴着眼镜的游泳馆办公室主任，迎着雪，端着一箱鲜奶，一个大保温桶走了过来，三个司机的对话戛然止住。

“哟，三位正聊着呢，这么冷的天，下这么大的雪，你们也不进车里暖和，来来来，我们馆长吩咐给你们都煲了汤，热乎着呢，赶紧盛一盅，暖和暖和。”说着，从一旁的食盒里拿出三个汤盅，从保温桶里舀出热汤，分别递到三人的手里。

三人分别向游泳馆的办公室主任道着谢。

游泳馆的负责人刘馆长，恭敬地站在游泳池边的大餐桌旁，不时地偷眼瞧向一桌子的美味佳馐，狠咽着口水，从接到云书记的电话起，他就再也睡不着了，别说是吃早饭了，急地连裤子差点都穿反了。

云书记，何书记，这在天安市都是响当当的人物，范秘书虽然地位差好几级，可大家都知道，他可是杨副市长的亲信，而且，这次杨副市长病倒，抢先给杨副市长喂药的就是他，那等于救了杨副市长一条命啊。

杨副市长现在，肯定对范秘书青睐有加，再加上杨副市长住院期间，范秘书跟杨宁的来往也非常密切，嗯……云书记57岁了，工作很可能要变动了，杨副市长很可能升任下一届市委书记，到时候，跟了杨副市长多年的范秘书……

想到这里，刘馆长又挺了挺腰板，装作异常精神的样子，看着仍在池中游得自在的范友山。

这时，他的肚子“咕咕”响了起来，赶紧咽口唾沫，压一压饥饿感，心里不禁埋怨起来：“这个范友山，体能真好，这要游到什么时候啊？还不赶紧的上来吃饭，我也好跟着填巴点东西！”

想到这，又歪头看向餐桌上摆的一盘烧板鸭，这一看不要紧，口水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刘馆长赶紧加快了吞咽的速度，连连咽下几大口唾液，将头侧向一边，不敢再看这诱人肠胃的东西，并且偷眼看看立在浅水区，密切交谈的云书记、何书记二人。

云书记目光虽然盯着范友山，但却跟何书记聊得正带劲：“老何啊，你看友山的体力，唉，不服老不行啊，当年，我的体格也像他一样，可自从坐上了办公室，呵呵，越来越感觉没力气啦！”

何书记赶忙接过话题，顺着往下说：“就是啊，云书记，我也感觉大不如从前了。”

“老何啊，你说，范友山这么早把咱俩约出来，倒底是为了什么？为了杨晨光？难道，他想趁老杨住院的时候，替他活动一下人情关系，好让老杨能顺利接班？这是他的意思，还是老杨的意思？”

“云书记，我感觉是杨副市长的意思，一个贴身秘书，再怎么有头脑，他也不敢越俎代庖吧？”

“不一定，凭我的直觉来看，他有别的事儿求咱们两个，要单是为了老杨提升的事，应该去省里活动，找咱俩个商量，那不是打草惊蛇了吗？老杨他就那么肯定我能帮他？”

“对对对对，云书记您分析地对，凭他一个小小的秘书，还不敢越级打点，何况，这种事情，也不会当我的面进行，您说对吧云书记？嘿嘿。”何书记讨好的笑了起来。

云书记满意地点点头：“老何，你放心，我有数，这个老杨，哼……有我在，你提升的事就十拿九稳，毕竟我在省里还是有一定发言权的嘛！”

何书记的表现让人感觉到了他内心的狂喜，如果不是还有外人在，他也许早就给云书记跪下了：“谢谢云书记，谢谢云书记，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您了，您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老何一定万死不辞……”

云书记被何书记拍了一记响亮的马屁，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老何啊，没有那么严重，哈哈哈哈，只要咱俩一条心，市委这块，就没人能翻得了天，哈哈哈哈！”

云书记渐渐止住大笑，向范友山一挥手：“友山啊，别游了，我们两个老家伙都饿了，咱都上岸吃饭吧，吃了饭，还得去聚英广场参加追悼会呢，啊，快上来吧！”

云书记说完，又冲何书记使了个眼色：“呆会你别说话，我倒要看看范友山卖的什么药，走，吃饭去！”

范友山一边用大大的游泳浴巾擦着满身的水渍，一边快步走向餐桌旁，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在这两个老家伙面前，他只能恭敬并且谦虚。

“云书记，何书记，让您二位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我一活动起来就忘了时间，呵呵。”范友山谦卑地笑着。

何书记看看云书记，没有开口，他记住了云书记刚刚的嘱咐，没有按照官场的惯例，由职位低的先打前场的作风。

云书记冲范友山点点头：“嗯，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有付好身体，才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嘛，好了好了，都不说了，咱们先吃饭，来，老刘，你也一起吃吧。”

刘馆长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餐品上，冷不丁被云书记这么一叫，身体一个激灵，赶忙摇着头：“云书记，你们吃，你们吃，我不饿，我不饿。”

云书记一皱眉头：“你这个同志，怎么能不饿呢？一大早就起来，一直守在这里，不饿才怪了，赶快坐下一起吃吧，让那个救生员同志们也去吃饭吧，都辛苦半天了。”

云书记看到刘馆长丝毫没有坐下的意思，将眉头拧成了疙瘩，假装发怒道：“是不是想让我们几个再饿着肚子等你一会儿啊？”

“啊？云书记，我……”刘馆长的脸都腊黄起来，惊恐地不知所措起来，两只手不停地在胸前摇晃着，我的那个天哦，让市委书记饿着肚子等自己？自己那是干够了，想直接回老家种地了吧。

何书记和范友山狡黠地看着刘馆长的窘迫样子，都笑了起来。

云书记站了起来，一把将仍在手足无措的刘馆长按在了椅子上：“哎呀，你快坐下吧，还真想饿死我这个老家伙啊？好了，别光说话了，肚子都快饿透气了，开吃！”

云书记一声令下，带头开始大吃了起来。

游了半天，确实饿了，在座的四人，除了刘馆长还有束手束脚地不敢做出大的动作，另外三人都像从索马里饿了半年才归来一样，狼吞虎咽的扒拉起桌上的菜品来，手中端着的米饭，也凑到嘴边不住地往嘴里使劲送着。

云书记率先吃完了，安逸地拍拍肚子，打了个饱嗝：“哎呀，好久没吃这么舒服了，整天坐办公室坐的，浑身都锈住了，这猛一活动开来，身体感觉有动力，连饭量也开了，看来，以后要经常来游泳了。”

刘馆长正小口地往嘴里夹着米饭，听云书记这么一说，立马站了起来：“云书记，欢迎您常来游泳，我们这里的水质，是天安市最好最清澈的，而且温泉水还能……”

“你快坐下吃吧，吃完了再说，呵呵。”云书记眉头又皱了起来，略带责怪地打断了刘馆长的话。

刘馆长拍马屁的水平很不到家，被云书记这么一打断，又不知从何说起了，也没个圆场话，面带自嘲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继续扒拉着自己的那碗饭。

他感觉到自己的饭碗好像越来越沉了，心里也打起鼓来，没了吃饭的念头，将饭碗轻轻放在桌上，低垂着头，不敢再说一句话了。

这时，何书记和范友山都已经吃完了，两人端起杯子来喝一口，冲冲嘴里的食物残渣。

云书记拿出烟来，分了一圈，范友山推脱说自己不会，没有接，刘馆长则是不敢接，他还在为刚刚那个拍到马腿上的马屁而惊心动魄着。

云书记鄙夷地看着懦弱的刘馆长，幽幽地说道：“老刘啊，我们还有事要谈，你叫人把桌子收拾了吧。”

“云……云书记，来我办公室吧，那里条件……条件好一点。”刘馆长看出了云书记对自己的不满，说话都哆嗦起来。

“何书记，友山，我们换了衣服去办公室谈吧，老刘，如果没有什么事，你不要进办公室打扰我们。”

“是，是，是，云书记，我不会去打扰你们的，您放心，您放心。”刘馆长胆怯地连头都抬不起来了，不住地点头哈腰起来。

云书记叹了口气，边吸着烟，边大步向更衣室走去。

何书记和范友山对了个眼神，也走了过去，远远地就听到云书记给许宁雯打电话：“小许啊，你让组织部查一下游泳馆的人事资料，给刘馆长安排一个更合适的职务吧……”

刘馆长的办公室内，云书记，何书记，范友山三人分别坐在三个方位，一人面前一杯极品龙井，顺着杯口正袅袅地飘着轻烟，云书记、何书记二人都大口地吸着烟吞，目光一直在打量范友山的脸。

“友山啊，吃饱了喝足了，说说吧，找我们两个有什么事？”

“云书记，何书记，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呵呵，昨晚我在医院，杨副市长向我询问了一下工作上的情况。”范友山端起茶杯了啜了一口。

云书记，何书记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又将目光集中到范友山脸上。

“杨副市长分管政法，所以对这一块工作很重视，前几天他听说上官博被停职后，就一直沉默不语，昨晚他对我说，感觉这位同志还是有一定工作能力的，不要因为一点小小的错误就打击他的积极性，”

“何况，这次他拔枪是冲着杨宁，所以，杨副市长本人更想显得大度一点，如果对上官博处理得过重了，别人会说，这是公报私仇的，不如，再给上官博一次机会，也好让他感念一下市委领导的良苦用心嘛。”

说到这里，范友山停顿了一下，借着端杯饮茶的工夫，偷眼扫视着云书记、何书记脸上的表情。

何书记听到范友山转述杨副市长的意见，感到非常意外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杨晨光竟然能替上官博说话，一时烟灰都忘了弹，掉落在地上。

“云书记，何书记，杨副市长交待我一定要把他的话带到，他怕打电话跟二位商量显得不够重视，直接跟你们见面，医生又不许，所以，让我带个话，他还说，具体的处理结果，还是由二位领导拿主意，他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发表一下个人的意见，呵呵。”

云书记也没意料到范友山找他们来竟然为了这事儿，不由得深思起来。

这段话说得很婉转，既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云书记他们，又谦虚地让云书记他们最后定夺，这样一来，不管是官场上的交情，还是私下的面子，云书记都会礼让三分的。

叫何书记一起来，一是因为何书记是政法委书记，杨晨光分管政法，是他的直接上级，表示对他的尊重，何书记也许因为这层关系而支持杨晨光的意见。

二来，让何书记来做个台阶，万一云书记不同意，也会直接跟何书记商议，不会为难到范友山身上，这样，杨晨光就可以脱身世外了。

云书记不亏在官场上摸爬多年，很快就想明白了范友山今天来的目的。

“哈哈哈哈，老杨太客气了，就这么点小事儿，那还不是他一句话的工夫，嗯，我也同意他的建议，对上官博同志来说，是表现我们市委的宽容，对老杨来说，他也免得别人说他闲话，嫌他公报私仇了。”

“嗯，就这么定了，今天正好要开追悼会，过会儿去了聚英广场，我找孙良说说，再给上官博一次机会。”

范友山马上表现出欣喜的样子：“谢谢云书记了，我一定会转告杨副市长的，他也肯定很感激您，我代杨副市长也谢谢您了。”

“哈哈哈哈，友山啊，一点小事儿，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哎哟，八点半了，咱们走吧，大雪天路滑，追悼会九点开始，去晚了可就不好了，毕竟牺牲的同志还尸骨未寒呢，再说了，省公安厅也都派人来了，不能让他们说咱天安市委不重视啊，”

“不说了，我先走一步，还有点事儿得回办公室安排一下，你们两个也抓紧时间吧，呵呵。”云书记将烟掐灭，站起身来，再次冲两人露出微笑，然后向门外走去。

何书记和范友山目送云书记大步离开了，两人都冲对方露出一个微笑。

“友山啊，我也要走了，最近忙，没什么时间去看杨副市长，今天忙完了追悼会，我一定去医院探访，友山啊，跟杨副市长说，可别怪我哦，呵呵，我也走了。”

范友山深吸了一口气，等何书记走远了，将办公室的门关上，点燃了一支烟，大口地吸了起来。

云书记身体素质则显得强了许多，在50米的标准泳池中，已经游了两个来回，虽然略有点喘意，但好过明显脱力的何书记。

从现场的情况来看，游泳技术和身体素质最好的，就是范友山了，已经游了七八个来回了，虽然速度无法跟专业的运动员相媲美，但已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叹起来，泳池旁的救生员也都强忍住哈欠连天，将目光注视到他身上，预防他万一出现脱力或者抽筋等意外情况，好及时抢救。

办公室主任这才恍然大悟，暗自后悔着怎么忘了车上还有两尊小神，紧张地推了一把眼镜，赶快吩咐工作人员将食盒、保温桶都提了过去，自己也小跑着凑上前，露出了讨好的笑容，继续巴结起来。

早上九点以前，游泳馆的顾客，比救生员还要少，何况，云书记大驾光临，更是禁止一切外人进入，馆内的负责人更是生怕别的顾客会惊扰了云书记的雅兴。

何书记的游泳技术一般，只能狗刨式地在浅水区慢慢划拉着，游出几米，就已经累得要站住歇口气了。

“唉，我也是，范秘书也早早打来电话，不知道他们三个早上起来游得什么泳啊？赶快吃吧，过会还要参加追悼会，不知道开到几点，今天是没什么时间休息啦？”

云书记的胖司机边嚼着鸡腿，边冲着杨晨光的司机问道：“杨副市长怎么样了？还没恢复？范秘书现在好像接班人一样，我看，杨副市长分管的那些事儿，范秘书都揽过去了，他想趁着杨副市长住院这段时间，努力往上爬一步吧！”

“爬一步？我看不太可能，他跟杨副市长关系好得很，你们不知道，杨副市长住院期间，范友山像儿子一样伺候着，我看不像是装出来的。”

“别客气，别客气，我知道你们伺候领导都不容易，这么一大早就送领导来游泳，嘿嘿，这也是领导们对我们游泳馆厚爱，嘿嘿。”

三个司机在市委开车多年，早已见惯了狠拍马屁的嘴脸，客套几句，胖司机就伸手指向了车上的两个秘书：“那还有两位呢？我们只是小角色，那两位比正主也差不了多少，快去吧，汤送晚了，他们多说一句，你们游泳馆领导班子就得大换水了。”

胖司机摇了摇了头：“那不一定，就看何书记在云书记面前怎么表现了，我觉得，还有一个关键人物，范秘书，你们也不想想，这么一大早的，天还没亮，他们三个凑一起游泳？”

胖司机看看另两位若有所思的神情，玩味地笑了起来：“嘿嘿，说不定在商量什么呢，嘿嘿……”

胖司机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抬起头来，冲着正在往嘴里送黄瓜片的何书记的司机又问道：“你说何书记跟云书记关系怎么样，我看他对云书记唯唯诺诺的，云书记57了，很可能调到省里，市委书记的位子就空出来了，何书记是不是想……嘿嘿。”

杨晨光司机推了一把胖司机：“别胡说了，要提也是杨副市长提，干了十多年副市长了，云书记升了，他还不攀上来？”

“哎，你们也这么早就起来了？”

“不起有什么办法，云书记四点多就打来电话，说要来游泳，我还不起？那纯粹是不想干了。”

胖司机不屑地说道：“切，你什么眼光啊，云书记对杨副市长防心可重了，他生怕自己升不上去，被杨副市长给顶了位置，除非，杨副市长也调省里去，在天安市，云书记不会让杨副市长接他班的。”

何书记的司机眼睛一亮：“你是说，我们何书记有可能当市委书记？那可太好了，我工资又能提一级喽！”说完，扒了一大口米饭，一口将单面煎蛋咬掉一半。

杨晨光司机咽下了酱牛肉，轻蔑地白了他一眼，：“别做白日梦了，何书记顶多升个副市长，想越级当市委书记，难了点。”

圣诞节早上7：20分，天色还有点模糊，雪已经下了一夜，但还没有停止的迹象，天安市开放式温泉游泳馆的门前冷冷清清的，只有三辆市委的车停在外面，从车顶的积雪来看，已经停了好长时间了，司机，秘书们都端着游泳馆送来的盒饭，开始大口地嚼咽起来。

虽然是盒饭，但内容却比一般的小菜馆菜品还要丰富，鸡腿，大虾，单面煎蛋，几片酱牛肉，松花蛋，爆炒肉片，外加三两白米饭。

司机们在大雪天，早早地摸黑开车出来，本来还有报怨的声音传出，可一见到游泳馆提供的丰盛早餐，都忘记了冬日早晨的寒冷，把两个秘书都甩在云书记车上，三个人哈着热气凑到一起，边冒雪吃盒饭边小声议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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