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华惊云

只是风吹开书桌前的小窗，他起身欲关，却看见窗外一片青山白雪，几只野鹭许是在湖面挟了小鲤鱼而飞过，片片竹林青翠，他又想起那个自在如风的青衣少女。

那种自由于山水之间的随意，是他从未拥有过的，他不自觉地笑了笑，轻轻将窗户合上。

再不走，可能就来不及了。

父亲对待母亲的态度是否是“死生契阔”呢？他一直以为是，母亲早逝，父亲再未娶妻，这不就是爱吗？可笑的是，他终于知道，不是。

“紫岚公子难得来一趟，是阿九的朋友吗？听闻楼中有个病重的客人，若不是公子相助，客人难撑过今年，我燕子楼也背上不好的名字。”莫大娘真诚的说着，眼神诚恳的看着章紫岚。

“我是生意人，生意对我来说和性命一般重要，换言之，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拉着章紫岚往里走，“千万给我一个感谢你的机会。”

说完，在往回走的时候，用力拍了拍阿九的背，打得她差点没匀过气来。

阿九急忙点头，将大门关上，又关上了门闩。

转身时，却发现三位已经走到了大堂门口。

她觉得自己很幸运，章紫岚居然莫名其妙的留下来了，她心满意足的看着章紫岚的背影傻笑着，却不料那人转身折伞，两人视线又对在一起。

她匆忙转身，重新将门闩开了又锁了一次。

待到脸上的刺烫消失，她才拍拍脸走进大堂。

袁无名看到阿涂光光时，心突然一阵狂跳，他怀疑是自己眼花，将眼睛闭了三秒又睁开，阿涂光光已经坐在了他旁边的一桌。

其实光看脸和身形，无论是谁都知道此人是异族人士。

但是他颈上挂着的青石叶项链，却那么熟悉，这是一个暗号，只有他知道。

他断定阿涂光光不会认出自己，毕竟当年离开时，他才四岁。

他只是突然开始担心，腿也不抖了，坐的笔直，将手中的筷子放下，陷入沉思。看着阿九欢天喜地的从门外进来，他更觉得心如火烧般焦灼。

不过，还好她不知道，那么他永远都不会让她再和漠北有任何关系。

阿九，我这一辈唯一剩下要做的，就是护你周全，对不起，我不能我不能...

袁无名一改平时嘻嘻哈哈四处招人嫌的作风，竟然沉默的坐着，他借口身体不适，先回了房间。

看着元公子和另一个男子进来，他越发觉得头疼。

盛沅爽朗的对他打招呼：“无名叔，新年好啊！”

他随手一回，也不多说话。

莫大娘看他确实面如土色，关心道：“你上去歇着，待会儿我让阿九送饭上来。”

他沉沉低声道：“别让阿九来，你亲自来一趟。”

莫大娘察觉到一丝沉重，只能点头。

他起身离开，借着路过阿涂光光时的余光，确实是那块青石，和他书桌上的砚台一样的青石。

少汗，竟然还活着。

君笑应该放心了，他仍然记得那个女子，记忆中总是言笑嫣然，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阿九如今这样飞扬自在，确实很像她年少时的模样。

袁无名顿感无力，竟失足跌在了楼梯上。

他看见莫大娘担忧的眼神，只是冲她一笑，又继续上楼。

他护得了阿九的周全，却没能护得她儿子的周全。

他一直在心中觉得是自己无能。

不过好在，光光还活着，只是为了阿九，他不能让他们相认。

对不起，君笑。

可是整个盛安城中的皇室贵族闺秀，也不过如此，或听话懂事，或大方得体，像极了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假人。

那么乡间的少女呢？她们不识字，虽然活力十足却只让他感到朴实善良。

阿九叫他的时候，他心底突然明亮起来，满满都是夜观星空的快乐感，但随之而来的恐慌却让他急忙移开了视线。

他无疑是聪明的，父亲从不掩饰对他的赞誉和骄傲，他超乎同龄人的心境让他很少与本该在街上疯跑嬉闹的十七岁男孩打交道。

那么女子呢？他从读过的诗书上了解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了解到“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再看章紫岚，仍然是安然自若的模样。他想，那就走着瞧吧。

“门外是元公子吗？”莫大娘的声音及时打破这种尴尬气氛。

盛沅故意轻咳两声，“莫大娘，是我，不知今日方便来吗？”他将手勾重新在章紫岚的肩膀上，又往内紧紧拉了一下。

于是划船撑着伞来到城中，他不喜欢艳丽的颜色，却独爱红色，这种矛盾的感觉总是在他身上体现。

那么，今日来燕子楼又是不是矛盾呢？他站在门口踩着地上软软的雪，竟然犹豫了起来。

“这位是我的好朋友，紫岚兄。他少来歌舞坊，是位真正的君子啊！我请他来燕子楼一观风采，他说什么都不肯，大娘想想办法吧？”

章紫岚只觉得头皮发麻，望西清早回来就说了阿九的邀请一事，他并未真正放在心上。

莫大娘打着伞走出来，喜笑颜开，她是喜欢元公子的，说话又好听，人又长得英俊。

虽然常年出没于各大歌舞馆，总被人指指点点，但她知道他是最尊重姑娘的男子，比大多数纨绔子弟好太多。

燕子楼大门外的三人，定定地站了许久，久到大堂中准备夹肉的袁无名被莫大娘一把打掉筷子，久到影娘搀扶着天字一号房的少年颤颤巍巍的走下楼，久到小金桔将桌上每副碗筷摆好。

盛沅神情有些复杂，眼里带着一丝‘好小子，我最大的秘密竟被你说穿了？’的不悦，看着一脸狐疑又诧异的阿九，他只好弯起嘴角笑笑。

“说的这是什么话！燕子楼就是你的家，随时都方便。”她眼神示意阿九马上带着客人到大堂，转头的瞬间却瞥见一位清瘦俊俏的公子。

她指着章紫岚道：“不知这位是？”

盛沅哈哈一笑，拍了拍紫岚的肩膀。

风起云涌的皇宫之外，却是另一片喜乐安宁的景象。

即便是下着雪，也阻挡不了老百姓们对过年的热情。

各家各户都磨刀霍霍向猪羊，女子们对镜贴花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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