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卑微的英雄

在工地里的那天，周傅功跟他提起过，当年和他们一起出来找活干的蔡辉他们现在都在城南的工地上打工。

谢英雄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当回到城里的家里，便盘算着再到城南去寻寻机会。

陈晓玲自己这边也有生意要忙，吃过早饭，换了套干净的衣服，自顾自出门去了。谢晋康自己一个人在家也闲得慌，干脆趁着这个劲头坐了公交车去了城南。

这一喊，里头睡着的人都被惊醒了。蔡辉坐起身，眯着眼睛，看见了窗外的谢晋康，他摸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冲着谢晋康点了下头，表情依旧是淡漠的，也看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

睡在门边上的人起身给谢晋康开了门。谢晋康一进门，扑面而来一股酸臭味，男人的汗臭加上浓烈的烟味，这种味道他是再熟悉不过了的，时隔这么久，突然闻到还是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

蔡辉向谢晋康招招手，让他坐在门口的一张小凳子上，自己依旧是半坐着躺在床上，他打着哈欠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谢晋康依旧先给屋子里的人没人发了一根烟。

“是这样，前几天我在城北遇上了周傅功，他跟我们你们现在都在这儿干活，这么时间没见了，我今天过来看看你们。这太阳都晒屁股了，你们怎么还躺在床上，不用去干活啊？”

“工资那么低，谁愿意干活啊，能偷懒就偷懒了。”说话的是胡伟翰，虽然和谢晋康不是同一个村子里头的，但打工的时候也打过几次照面，也是老相识了。他这一说话谢晋康才发现除了蔡辉这间屋子剩下的人里头也有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县里几个村子里的。

胡伟翰告诉谢晋康，最近几年城北发展的要比城南好，活多，工钱也要比城南的高，大家都想到城北去打工。可是现在的工地上，本地的反倒不如外地来打工的吃香，外地佬肯卖力也肯吃苦，工地老板都喜欢招他们做活，城北的活多被他们给抢去了。剩下他们几个只能在城南这个小地方打打工。

接着剩下的几个人都爬起来，愁眉苦脸的开始跟谢晋康哭诉起来，每个人都在抱怨着自己是如何如何的不容易，生活如何如的艰辛。他们抱怨个没完，谢晋康只能装着一副感同身受的样子，应承着他们。

谢晋康心不在焉的点着头，想找个时机把话题引到正事上去，但还没等到他开口，他们的谈话就被外头的叫骂声给打断了。工地里的包工头正在外面催促他们出去干活。

谢晋康透过窗子看到包工头挺着个硕大的啤酒肚，双手叉腰站在宿舍楼的前面，在太阳底下，对着宿舍楼骂娘。他的肚子大，脑袋也大，嘴巴更大，张嘴说话时活活能塞进去一块砖头。他的嘴巴就是个喇叭，声音响的可以横穿整个工地，你躲都没地方躲，吵得你心烦意乱最后的一点觉也被吵醒了。

他越骂越难听，直骂的大家都受不了了，慢腾腾的穿衣起床，走出去干活去了。

谢晋康递过去一支烟，问他蔡辉是不是在这儿打工。

那人也没看谢晋康一眼，就接下了香烟，走到一间屋子前头，敲了敲窗户，喊道：“蔡辉，有人找你。”

谢晋康径直走过去，宿舍都是大门紧闭，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工人们正在里头呼呼大睡。

今年的天气实在是诡异，都已经快要十一月份来，还是很闷热。屋子里头连个风扇也没有，大家都光着膀子，睡得满头大汗，直喘粗气。

有个人应该是热的睡不着了，独自蹲在屋子外头抽烟。

谢晋康也知道这一切都是幻想而已，自己口袋里的那点钱还没到可以逃出来耀武扬威的程度，而且他知道哪怕他真的飞黄腾达了。父亲也不会握住自己的肩膀那样亲切的对自己说话，只能想想罢了。这样想来谢晋康刚才想回家看看的那点思绪瞬间就消失殆尽了，就算回去了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父亲从来只会责骂自己，与其回去挨骂还不如不要往来来的顺心，便转身走开了。

谢晋康不晓得，其实父母心里藏着千言万语想要跟孩子说，只是不知道怎样开口，开了口也都变成了责备。生活的苦楚怎么能够说得清楚呢？只能放手让你自己去体验人生。

这时的谢英雄正趴在窗户边上，吹着风在休息。他的上半身依靠在窗户边上，看着外头，村里丛生的花草发呆，一上午的打扫确实是把他给累伤了，他出了一身的汗，风吹着还真的有点冷，但是他一时半会儿都不愿再动弹了。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变老了。

城南是个老城区，不如城北热闹，都是一些破旧不堪的老楼房，住的也大多是些上了年纪的。楼区之间只零零散散的开了几家店面，装修也都是暗暗沉沉的。店老板、老板娘们都懒散的靠在店门口，手里捧点瓜子花生，过往的有认识的一定会叫住天南地北是闲扯几句，话语里头充满了悠闲，人也都是慵懒的样子，生意自然也是清谈的样子。虽是城里但像极了谢晋康以前住的乡下。

谢晋康在城南转悠了半天才看见一处工地，看样子就是周傅功所说的那个。和周傅功那儿忙的焦头烂额的景象不同，眼前的工地上空无一人，只零散的堆了些转头水泥。工地旁搭建了一排小房子，是给工人住的宿舍。

陈晓玲劝他歇一歇过几天再干，但他哪里闲的下来。周傅功这桩生意做的很顺利，丁皓又可劲的夸他，他尝到了甜头，骄傲的尾巴都已经敲到天上去了。

没有经历过成功也就罢了，一旦尝到了成功的甜味，他哪里还停得下来。

谢英雄与谢晋康正对着，只隔了一片草丛，距离并不远，却没能看到彼此。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光看个剪影就能认出彼此的父子两，就这么又错开了。

谢晋康一回到城里，就想往大饭店里跑，陈晓玲把他给拦住了。他只要一有钱就想要花掉，还好有陈晓玲帮他把控着。陈晓玲告诉他：钱——该用就用，当省则省。

他曾不止一次的幻想过，自己走上熟悉的阶梯，走进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旅店，走到父母的面前，把口袋里掏出来，扔到一家人一起吃饭的那张饭桌上，告诉他们：“看，这是我赚来的钱。”

母亲一脸的骄傲，拿起饭桌上的钱到处炫耀着说：“看，这是我儿子赚来的钱，我的儿子真厉害。”父亲则双手握住自己的肩膀说：“儿子，是我错怪你了，你和晓玲一起搬回来住吧。”

陈晓玲要省下这些钱买房子的。她在这儿有了住所有了依靠，但还是没有归属感。她知道其实这里和家乡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房屋，街道，以及一群行色匆匆的人们，但总觉得对这里感觉陌生，这里也觉得她陌生。她像是无根的浮萍一样飘荡在高楼大厦之间，只有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才能算是真正的落地生根。这套房子是她的梦想，是她全部的寄托。

她拉着谢晋康去菜场买了些他平时爱吃的菜，回家去庆祝了。

要说丁皓这次分给两人的钱算是挺多的了，陈晓玲又去付掉了两个月的房租也还剩下不少，他们两个平时用的也不多。陈晓玲虽然喜欢很衣服首饰之类的东西，但是真买起来大多也都是买些地摊货，并不太贵。两个人除了偶尔到外面下个馆子改善下伙食，也没有什么大开支了，这些钱供他两平日里的生活绰绰有余。可是谢晋康一点也不觉得知足，从丁皓哪儿回来还没有多久，他就开始谋划起下一桩生意来了。

谢晋康和陈晓玲两人慢悠悠的走到了路的尽头，前面就是一片半人高的草丛不好再继续走下去。就在这儿谢晋康能够很清楚的看到自己家的旅店。

他看见旅店二楼的窗户全部都开着，看样子，父亲刚刚打扫好卫生，他打扫过房间之后总要开窗正让屋子里头换些新鲜空气。

不知道母亲现在正在干什么，今天周日，妹妹应该没有去上学，谢晋康有那么点想要回家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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