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语斋

“你怀疑那谷神，与之前的因墀国有关系？”苏子墨问。

“落头民的部落之所以被称为虫落氏，最早的起源，是因为他们有一种名为虫落的祭祀仪式，是将谷粒摆成法阵，然后焚烧，同时族中的成年男性围绕着火堆跳丰收舞。”

“他们这些原始古老的氏族还未懂得耕稼的学问，认为这样的祭祀仪式可以使得害虫如同被焚烧的谷粒一样死去，庄稼来年可免遭蝗虫之灾。”

“即使是在如今的王朝，怪事也不少，只不过大部分人选择不去看到罢。”华予叹了口气。

车夫似乎真的很害怕，将马鞭甩地啪啪响，车轮飞快转动着，转眼已经靠近了白日里的怪石林中。

夜晚的井坞山漆黑一片，是月亮都照耀不到的黑暗之地。

风簌簌地穿行着，从陡峭的石崖壁上擦过，响起一阵野兽嚎叫似的怪声。

林立的怪石一动不动，怪异的身形却如同鬼魅一般。

车夫勒住了缰绳，“两个祖宗，你们快下车吧，这鬼地方我一刻都不敢呆了。”

正说着话，动作却突然僵硬了，眼皮向上一翻，身子无力地向前倾倒了下去。

苏子墨连忙扶了上去，“他这是怎么了？”

车夫仰面倒在地上，大睁着眼睛，却看不见眼瞳，只有眼白。

他身体突然一个战栗，四肢抖动着，口中胡乱啊了几声，之后便不动弹了。

不远处的那一片漆黑中，突然高高升腾起了一团火焰，照亮了方圆十丈内荒原。

火舌被狂风撩拨着，向着四面八方乱窜，如同一群脱缰的野马。

而火焰热气蒸腾的上空正中央，悬着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披头散发，张开的双手衣袖飘飘，衣衫被火苗蒸起的风猎猎鼓起，飘逸地乱舞着。

红彤彤的火舌舔舐着他的衣裾，他却安然的阖着双眼，额心的月牙是一片黝黑，面容被一条缝隙裂成了截然不同的两半。

“玄牝果然在这里！”

堕落成魔的谷神，双眼突然一睁，绽放出金黑色的光芒，直直盯着前方的一片黑暗。

双手却仿佛被什么线引操控着一般，向前画了一个圈。

方才倒下的车夫，头颅兀地一抬，随后竟然脱离身体，双耳扑腾着，在低处盘旋了一周，随后高高飞起。

他的身体却依然安静地躺在地上，胸膛处还有规律地起伏，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脖颈处却破开了一个大断口，里面的血肉赫然可见。

马车前的那匹黑马见这异变，受到了惊吓，高高地抬起前蹄乱踏着，长嘶一声，挣脱缰绳跑开了。

人头扑腾着的耳朵越来越大，像一对灵活的翅膀，情形分外诡异。

“这车夫竟然是个落头民？”苏子墨讶然道。

只见车夫的头，仿若飞蛾扑火一般，朝着那团火焰飞了过去，在周围盘旋起来。

“啊，这是——虫落族的祭祀，重现了！”华予见那不详的预感应验，不由自主地靠近了火焰周围。

空中逐渐响起了一阵阵嗡嗡的鸣叫声。

一大团微小的影子，从四方的黑暗虚无中聚了过来。

谷神玄牝双手所画的圈环周，吸引来了各种嗡鸣的飞虫，皆成队地由东至西环着火堆飞行，十分有秩序。

火焰中烧着的谷物有油脂炸开，啪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稻谷的香味。

然而火焰吸引来的不只是飞虫。静谧的夜空中，远远近近，飞来了不少黑色的圆状物，在虚空中起起伏伏。

从月坞乡的方向，一个接一个飞来的，全是人的头颅，男女老少各不相同，情形却是一样的。

那一个个头颅无意识地涌向火堆，排成队，逡巡环绕起来，耳朵扑打着，伸出长长的舌头去捕食空中的飞虫。

在这场原本空寂无人的荒原石林中，上演着一场荒谬而热闹的人食虫的祭祀。

还有更多的人头和飞虫加入了环绕的阵列中，仿佛被夺了魂一般，前赴后继。

原来落头民并未湮灭，而是在混入了普通人之中，并丧失了之前的虫落的习俗，生存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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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我太孤陋寡闻了，想不到从前还有这样的怪事。”苏子墨道，一边接着感叹。

“如此说来，之前井坞乡的地震和山体塌陷，或许是上天的旨意，要屠灭这一群怪异的部落吧。”

“整个部落如同被抛弃了一般，还活着的人，被深深的怨念缠绕着，头颈突然离开了身体，耳朵变成了双翅，飞到空中，伸长舌头，开始大口吞食空中乱飞的蝗虫。”

“此后每晚，他们的头都会离开身子，去寻觅各种虫蚓，甚至婴孩。使得居住在周围村庄的百姓人心惶惶，纷纷搬离。”

华予望着窗外，月坞乡已经被远远抛在视线之外，只余淡淡的灯火，点亮东边天空底部。

华予心头突然升起不详的预感。

她沉声道，“这次不能容他逃了，恐怕会引起大祸。”

追出街巷之外，见方才的那辆马车还挺在原地。

“所以他们也可以算是谷神最原始的信徒吧。”华予解释道。

“不过后来某一年，蝗虫之灾突然来临，庄稼无收，不少人都死去了。”

“行吧，麻烦你快点。”

离开月坞乡的时候，夜色已深，城中一片静谧，人们陷入了酣眠，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他们曾经的神祗已经坠入了魔道。

车夫一脸怒色，“哎，两位客人，你们也太不厚道了吧，说好了要给双倍车费的，方才刷的一下就没影子了，付不起钱就不要坐车嘛。”

华予抛了一袋钱币过去，“劳烦您再带我们回方才的那井坞山上去吧。”

“看这些庙鬼的动作，谷神应该是往西南方向去了。”苏子墨道。

联想起之前在谷神庙的神像底座上看到的因墀文，出现片刻又消失不见的灵均，还有方才那支无由来的箭。

车夫一脸惊讶和不情愿，“我都说了，那个地方晚上很危险的，你们闲了没事儿找死呀，老往那里去做什么？要去送命也别拉上我。”

华予又抛了一袋钱币，“四倍的车费，去不去。”

车夫接住钱袋，掂了一掂，“我胆子小，放下你们就走。”

一阵狂乱的风烟之后，再抬头望去，街巷中一片狼藉，瓦砾砖木四散。

玄牝已经不见了踪影。

原本已经石化了的陶俑，又活了过来，沿着墙角蹑手蹑脚地挪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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