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语斋

“我只是一个地方小神，神力微薄，但两位似乎身份不一般，若是能查探一二，可能有助益。”

“感谢谷神大人告知。”苏子墨拱手道。

良儿方才一直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此时还是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只是不知道，这天弥王朝，对于他来说，是否是一道劫。”她又加了一句。

“天弥王朝崇尚佛道，这些从前的民间神祗，势必会走向消亡。”

这句话刚刚说完，一道黑色的长影，簌地一声从耳边擦过。

向方才谷神离开的方向飞去。

不远处那个高大的身影，脚步停滞了下来。

良儿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股冰冷从心头泛起。

那是一根锋利的箭簇，不知从何而来，簌簌射来。

直直射入了女孩的胸膛中。

良儿全身疼地一抽，轻哼一声，带着哭腔说道，“谷神大人，这是，流血了吗？”

汩汩的血从胸口涌出，淌在女孩绛红色的布裳上。

玄牝的视线落在那骇人的伤口，原本晶莹澄澈的眼瞳涣散了。

他眉心紧蹙，伸出双手，紧紧地捂在良儿的伤口上，十指发出金色的光芒，疯了一般阵阵发着力，似乎想要扭转生死一般。

可惜，他只能掌管稼物的枯荣，却无法左右人的生死。

只能眼看着良儿的生命快速逝去。

“谷神大人，我是不是要死了？”女孩脸上带着笑。

玄牝说不出话，望进了那双最澄澈的眼睛，里面没有悲伤，没有杂念，只有最纯粹的欢愉与疼痛。

“若我死了，就可以去见阿婆了，告诉她我见到了你，阿婆一定会高兴的。”

“所以，你不用伤心”话没说完，良儿已经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玄牝抱着她小小的身子，无力地跪在地上。

一滴晶莹的泪，缓缓滴落，映照出黑暗的夜空，和最底部的灯火。

然后光亮总是有限，黑暗却无边无际。

他再一次失去了，最后的信徒。

彻底跌入了不见光亮的深渊中。

华予和苏子墨眼见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在眼前，俱是一惊。

这虚空中突然而来的箭，究竟是什么人射的呢？

“恐怕袭击的人还在附近，小心点。”华予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一边向玄牝的方向挪步去。

此人不对谷神下手，却对无辜的良儿下手，不可能是天弥王朝的势力。

难道又是玦明的手下吗？

华予思虑翻涌，并无法确定答案。

抬头望去，却见玄牝的周身又罩起了一层浓浓的黑气。

他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发冠被戾气折断，原本束好的长发重又飘散开来。

谷神所立之地，凭空刮起了一阵旋风，裹挟飞沙走石，将自己罩在其中。

不远处街巷中的百姓，似乎感受到了异动，好奇地探寻过来。

“快离开这里，很危险。”苏子墨向远处的人们招呼道。

不明所以的人们一听有危险，纷纷避开了去，一边还互相吆喝着，“快跑了，里面有鬼。”

“好不容易恢复正常了，这又是怎么了？”苏子墨的手放在额前，挡住了狂卷来的大风。

玄牝怀抱着良儿的尸体，绣着穗花的宽松金色长袍，被那螺旋而上的风猎猎鼓起，全身无力地缓缓转动过来，动作僵硬地如同行尸走肉。

唯有怀抱女孩的双手，紧紧不松开。

风沙之后，是一片冷彻的死寂。

原本澄亮的眼眸，再也不见光泽。

无人信仰的神，堕落成妖。

被信徒拯救的堕落神，再次堕落，则将被逼成了魔。

“他失去了最后的信徒，受了刺激，恐怕要堕入魔道了。”华予的心头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烈。

玄牝的表情复杂，狰狞成了一团，不堪直视。

而额头的那一枚弯弯的明月，突然渗出了黑血。

随后如同破了一个口、被撕裂的布帛一般，顺着月的尖角，一道长长的裂缝贯穿而下，割裂了整个面容。

裂缝依旧汩汩地渗着黑血，两侧的面容截然不同，成了一张诡异的阴阳面。

一半是哭脸，是慈悲的神面，另一半是笑脸，却是阴鸷的魔相。

玄牝向天长嘶一声，环周一丈内木石尽皆爆炸开来，火光四射，一团浓浓的黑烟弥漫倾泻而出。

那声令人惊骇的嘶叫还在街巷中环绕。

长街中，却已经没有了谷神的身影。

风中是一声低低的叹息。

既然上天执意要斩断我的神途，那便接受吧。

做神，真的很累。

要小心翼翼地守护每一个信徒，倾听他们的愿望，实现他们的祈求。

然而当他们得到了所需要，便转眼将你抛之于脑后。

若非有所求，又有谁人在意过神的福祉。

从此之后，再不乞求信仰，再不希冀香火，再不居于神庙。

要做无拘无束，无念无扰，肆意为害人间的魔。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半语斋》，微信关注“热度网文 或者 ” 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先生，你说那谷神，此后会如何？”苏子墨问。

华予答道，“他已经恢复了神之身和力量，又有了一个信徒，应该至少可以维持一段时间，如果能被更多的人看见神迹，未来拥有更多的信徒，倒也是可能的。”

“谷神大人送你回家好吗？”

良儿笑开了颜，使劲点了点头，“好！那样的话，爹爹娘娘一定会相信，谷神大人是真实存在的了。”

一大一小的两个影子，朝月坞乡那热闹的市集中走去，渐行渐远。

谷神：“”

“说起来，有一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们一声。”谷神道。

“帝都永安，皇城祭坛，有一块古玉璇玑，你们听说过吗？”

“你们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懂？”

谷神轻轻抱起小女孩，宠溺一笑，“你听不懂没关系，大人讲的事情都没意思，不用知道。”

此事她早已所闻。只是那玉璇玑乃是前朝旧物，要操纵它，需得知晓祭奠仪式、通占卜之术。除了神巫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能够做到。

那么是否，如今还存着神巫遗脉？

“略有听闻，据说是羽生王朝时期留下的祭祀之器，用以掌握日月星云变化，求风祈雨。只是如今，祭坛已废，只因古玉贵重，留做了装饰之品。”苏子墨道。

“怎么？这玉璇玑有什么问题吗？”华予问。

“啊，难怪当日去谷神庙的时候，后面有那么多鸟，哈哈哈。我之前也还在奇怪，要是这么多糕都吃了，估计得腻死。”苏子墨笑颜道。

良儿在一旁插嘴道，“谷神大人，你贪吃的话直接说出来就好，不用害臊。我阿婆说了，爱吃的娃娃有福气。”

“我身为掌管庄稼丰收的神祗，免不了会和风雨日月之神相识，自我失了神志之后，他们也一个个消失无踪影，不知会不会与此有什么联系。”

“这玉璇玑有召唤这日月风雨之神的能力。若是落入有心之人手中，恐怕天下生变。”谷神沉声道。

华予听他这样说，陷入了沉思中。

“从前谷神大人取走的那些桂花糕，都去了哪儿？这么多，应该不是都吃了吧。”

苏子墨又补一句：”我就没见过这么贪吃的神仙。”

“那些花糕，都喂给我庙中的鸟儿了。”谷神似乎有点尴尬，毕竟自己堕落之后做的事儿，的确不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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