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2035

“好了，够了。守卫！”

“不，还没完。如果你枪毙他，我们永远都不会了解幸存者的情况……永远都不会！”

“守卫！”少校大喊。

“好吧。”

少校抓着阿尔乔姆的肩膀，踢开门，把他拉到走廊里。一个守卫惊慌地跑了过来，想接手阿尔乔姆，但少校只是朝他挥了下手枪，把他推开。

格列布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一扇门，把阿尔乔姆推了进去。

“彼得！”

“在这儿。”

长着小胡子的彼得-斯金维奇紧张地站起来，看着格列布的眼神。彼得全身都是棕红色的血迹，鼻梁被打破了，牙也掉了几颗。他把头稍稍后仰，鼻血才没有流下来。

光影在他脸上闪过：他期待着什么呢？

少校举起左轮手枪对着彼得的额头。枪声立刻像一个榔头一样敲在了阿尔乔姆的耳朵上，血喷得到处都是，喷到少校的手上，脸上，大衣上。彼得一下倒在地上。其他犯人都捂着耳朵，脸色苍白，一个女人开始失声尖叫。一个狱卒把头探进牢房说了几句话，但阿尔乔姆耳朵里嗡嗡作响，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少校把阿尔乔姆抓出牢房，扔进走廊，一下关上了门。他开始咆哮。

“谁不能？我不能？我？你这个小混蛋！我不能？”

阿尔乔姆感觉胃里一阵翻腾，差点没吐出来。

但是阿尔乔姆忍住了。如果吐了就是示弱。

“把里面的犯人带出来！都带出来！”少校朝狱卒大喊，“有多少人？”

“算上彼得有七个。”

“可以。一梭子子弹应该够了。记得把墙洗干净！”

少校上前一步，站在阿尔乔姆眼前。“带着他，跟我来”，格列布对赶来的狱卒说。

他们回到了办公室。

“你说我不该杀他。但我就是要这么做！我就是要枪毙你，而且要在大家面前。公开处决是很有用的，每一个混蛋都觉得他是一部电影的主角，但看看人们是怎么死的。放心，不会痛苦的，就轻轻一下扳机！一切都搞定了。”

格列布拿起一颗桌上的子弹，顶到阿尔乔姆的鼻孔里。

“看！这是给你的。我不急，到明天早上再解决你。我已经受够你的废话了，你就喜欢找麻烦，是吗？”

格列布打开弹仓，把阿尔乔姆专属的子弹放了进去。

“把他和其它人关一起。”

“不！”阿尔乔姆摇着头，“不要！！！”

“滚出去！”

“今天……现在……帝国……要进攻……剧院站。”

“滚出去！滚蛋！”

“彼得……是他们的特工。他是……我必须要……把他弄出去……我也是个间谍。”

“你再说一句试试……”

“等……等一下。我说的那些无线电的事都是撒谎……别杀我……真的。我发誓……有两队人准备炸毁通道。”

格列布-伊万维奇终于转向了阿尔乔姆。

“为什么？”

“他们要夺取剧院站。”

“现在吗？”

“他们会从隧道里突袭。同时，两队在剧院站爆破队的会炸毁通道……五分钟后……帝国突击队就会到剧院站。”

“彼得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是他？”

“他是一个无线电操作员。他负责接收开始行动的信号。”

“你呢？”

“我是他的联络人。”

“谁指挥这次任务？你向谁报告？”

“迪特玛。”

“哦，是他啊……我们很熟。”

少校开始坐立不安。阿尔乔姆头上的钟还在嗒嗒走着。它和汉莎安全局少校的钟一模一样。只是刻字上少了苏联之后秘密警察的历史。

“但你现在在这儿，不是吗？我们抓住你了。我们也抓住彼得了。所以他们还在等。你觉得他们会等多久？”

“他们计划在表演结束时就发动进攻。如果我们拖延时间，他们会派人来查看，但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会炸掉通道的。”

少校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知道另外两队人长什么样吗？”

“我认识他们的队长。”

“你会帮忙吗？”

阿尔乔姆僵硬地点点头。

“这么短的时间，我们恐怕是来不及调动部队，”少校大声说，“我们得拖延时间……我们得拖延时间。”

阿尔乔姆想提一些建议，但他怕了：少校不但不会听，还会做相反的事，事实也是这样，所以得让少校自己想。

“提供假情报怎么样？告诉他们爆破队已经被消灭了？”

“怎么告诉？我们哪还有时间。”

阿尔乔姆想把眼睛闭上，躲起来，这样少校就不会猜出他的意图，但他还是睁着眼睛，像是在等少校做出提议。少校脸上还有彼得的血迹，他盯着阿尔乔姆的眼睛。

“你有无线电通讯的口令吗？”格列布终于问了。

阿尔乔姆缓慢地点点头，什么都没说。他怕少校改变主意——这是阿尔乔姆唯一活下去的机会。

“走吧。”

他们沿着走廊走，经过了那间开着门的牢房，犯人站在里面，盯着墙壁和天花板，好像是想把自己的灵魂藏进去一样。少校和阿尔乔姆走到一间房间，门上写着“通讯室”。

里面一个长着兔唇的通讯军官马上立正，他看上去已经很累了。桌上有一个电话，还有几台绿色的无线电。

守卫在门外停下了，格列布戳了一下阿尔乔姆，让他到无线电那里去。但在联络前，格列布拿起电话，按下一个键。

“你好！我是伊万维奇。是的，伊万维奇，给我接安齐费罗夫。”

现在阿尔乔姆再次确认了。那个钟和这个姓有特别的联系。不可能是巧合。不可能。

汉莎的那个少校叫鲍里斯-伊万维奇。这个叫格列布-伊万维奇。姓是一样的。他们看上去不是那么的像，但阿尔乔姆还是坚信自己的判断。

“是的，上校同志。我这里有一个已经认罪的帝国特工。他说帝国现在就要进攻剧院站。”

当时在舞台下面的时候，阿尔乔姆就已经觉得这个说话声耳熟。他们兄弟俩说话方式不一样，穿得制服不一样，钟的时间也不一样，但他们的声音还是一模一样。

格列布也许更大一些。他看上去更老。所以说鲍里斯升职更快？他怎么做到的？阿尔乔姆在想着这个问题，丝毫不理会他现在的计划是有多么的危险。这兄弟俩怎么会就职于两个阵营的相同职位呢？他们互相认识吗？他们一定认识对方。他们在打仗吗？他们互相憎恨吗？他们想杀死对方？还是他们在做游戏？怎么回事？

“把先遣队派给我们？是的，然后你就有时间给我们增援……是的，我同意。这不是我们挑起的。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其它办法……是的。我接受命令。”

阿尔乔姆淡定地等着，想都不想他的计划的成功几率有多大，估计只有千分之一吧。

“频率是多少？”

通讯官在无线电前坐了下来。阿尔乔姆把频率告诉他。他们开始跳整频率，把耳机的一边贴在阿尔乔姆耳朵上，另一边打开，这样大家都可以听到对话内容。

“你把天线升到地面吗？”阿尔乔姆问，“你怎么从地面接受地下的信号？”

“管好你自己的事，”格列布说，“我们的事我们自己来弄。”

“但……你有么有……接到过来自其他城市的信号？”

通讯官摇摇头。

“没有什么其他城市，小子”少校说，“别再想了。”

“但有人……有其它城市的人到了这里，是吗？他们到了地铁。”

“胡扯！”

“但你们的人把他们都杀了。”

“一派胡言！要是谁再敢说这件事……”

格列布用手枪拍了一下一个金属盒子。

“你说一堆谎话是没有意义的。我们被困在这里了！为什么要挑拨大家呢？让他们按我们的意志行事。我们的目标是打败汉莎，把资产阶级都按在墙上然后枪毙，这样地铁里就实现共产主义了。每个人都有足够的蘑菇。事情会变好的。地铁就是你的家，你要热爱你的家，明白吗？毕竟没什么地方比得上自己家。”

“我是在地面上出生的。”

“但你注定会死在这里！”

格列布拍了一下阿尔乔姆的肩膀，哈哈大笑。这可是他第一次开玩笑。

一个声音从电波中传来，少校对阿尔乔姆点点头，把枪顶在他头上。

“我是迪特玛。”

“我是一名潜行者。”

“哦，潜行者，怎么了？”

“山谷里开满了鲜花。”

“那一定是春天到了。”

枪管戳了戳阿尔乔姆另一只耳朵，格列布怕他在耍什么花招。

“但我更喜欢冬天。”

“那就找个地方躲起来。”

阿尔乔姆想对格列布挤挤眼，但手枪让他转不过头。阿尔乔姆应该开始数数了，但枪管堵在另一侧的耳朵里。

“什么玩意儿？”少校把枪对着阿尔乔姆的脑袋。

“我们取消了任务，”阿尔乔姆说，“迪特玛和我取消了……”

几秒钟后……

轰隆一声！

所以东西都被震起来了……天花板塌了……空气里到处都是灰尘……灯闪了闪就灭了……所有人看不见也听不见。

阿尔乔姆是唯一等着这一刻的人。这爆炸正是他想要的。

阿尔乔姆跳到一旁，用拷着的手抓住手枪枪管，把枪从格列布肥胖的手指里拔了出来。

一道光一闪而过。

守卫躺在地上，被水泥板压得不能动弹。格列布被飞过来的石头划伤了，流着血。通讯官还坐在无线电旁边，呆若木鸡。

格列布终于看到阿尔乔姆了。

“举起手来！举起手！”

少校勉强举起了手。他的眼球转动着，想着怎么对付阿尔乔姆。

“站起来！到门那边去！快走！快！”

阿尔乔姆用一种奇怪的姿势握着纳甘手枪。

“这是什么情况？”格列布几乎没怎么动。

他故意这样拖延时间，混蛋。

阿尔乔姆按下扳机，击锤开始慢慢移动。

“站起来！走！”

“是哪儿炸了？”

阿尔乔姆松开扳机，此时又是一声巨响，但感觉没有彼得被杀那时候痛苦，阿尔乔姆的耳朵嗡嗡作响——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格列布用左手捂着右肩上的一个伤口，终于站了起来。他跨过守卫，朝走廊外看。

走廊里有一个惊慌不定的狱卒，他想捡起步枪开火，但阿尔乔姆先开枪，打中了他的肚子，然后把地上的步枪踢到一边。

“谁有钥匙？谁有牢房的钥匙？”

“我有。”

“把牢房都打开！那个说见到幸存者的人呢？伊戈尔！他在哪儿？”

“他不在这里。我们把他送到卢比扬卡站去了。上级要他去。他不在这里！”

“过来，到这儿来。我的牢房呢？是这间吗？打开它！”

少校摆弄着钥匙，打开了房门。化了浓妆的尤卡和她暴脾气的丈夫都还活着。

“出来吧！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格列布脸色变得难看。

“去哪儿？”安德烈沙问。

“去哪儿？离开这里，奔向自由！”

“他们不会跟你走的。”格列布说。

“我带你们离开红线！”

尤卡什么也没说。那个男人眨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他不仅是大喊，而是怒吼。

“滚开，你这个丑陋的混蛋！你这个恶心的小丑！滚开！我们哪儿也不去！我们住在这里！就在这儿！”

“明白了吗？”格列布咧着嘴笑，“他们热爱着祖国。”

“他们会把你们都枪毙！格列布会亲自开枪！”

“滚！坐下，尤卡。为什么你像个傻子一样站起来？”

“这样就对了，”格列布说，“非常好。还有你，你这个不懂规矩的……”

阿尔乔姆要疯了。

“到牢里去！进去！他们是在怕你！把钥匙扔给我！格列布他出不来了，你们看见了吗？我们走吧！你叫什么？安德烈沙？我会把你们带出去的！好吗？快走！别浪费时间！”

“我们不走，”尤卡说。

“你是个蠢货，菲奥多尔，一个无比幼稚的蠢货……他们就是兔子！家养的兔子！他们哪儿都不会去！”

“你说兔子是什么意思？”

“他们被驯化了！看！”

“怎么样？”格列布朝安德烈沙喊，“你就打算站那儿吗？”

“还站那儿？”

安德烈沙盯着地板。

“你这个废物！”格列布用左手扇了安德烈沙一巴掌，把他打到在地上。“走啊，你这个废物，快跑！带上你的老婆快跑！嗯？”

安德烈沙爬到长凳上，坐了上去，摸着自己的脸颊。

尤卡低声地哭泣。她的假睫毛快掉下来了。

“没人会跟你走的！”

“你在撒谎，混蛋！你在撒谎！”

走廊里传来靴子跑步的声音。是增援已经到了吗？阿尔乔姆朝那个方向开了两枪，扬起了一阵灰尘。好像是有人蹲下躲起来了，也可能是被子弹打倒了。

那些犯人被关哪儿了？

阿尔乔姆沿着走廊找到了那间牢房，牢房门还开着，门外没有守卫。六个人犯人都站在里面，四个男的，两个女的。

“快跑！跟我来！我会把你们带出去的！”

没人相信他，没人挪动一步。

“他们会把你们都枪毙的！怎么了？你们怕什么？你们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没人回答阿尔乔姆。

格列布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微笑着。

“兔子……兔子。他们已经试过一次逃跑了。他们知道结果会是怎样。”

“你这个混蛋。”

“你去把所有牢房门都打开。去吧，小伙子。把他们都放了，你有钥匙和枪，所以你说了算。嗯？”

“闭嘴。”

格列布走得更近了，他浑身血迹，又矮又壮，阿尔乔姆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没人会跟你走，追求那所谓的自由。他妈的，你自以为是英雄？解放者？”

“他会把你们都射杀的！”阿尔乔姆朝犯人们大喊，“现在，就是现在！”

“也许现在他们会原谅我们？”有人低声说，“我们就待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也许会！”格列布同意了，“不是没有可能！现在你明白了吗？小子，你明白情况了吗？”

阿尔乔姆朝格列布胸口开了一枪，子弹没能穿过他的身体。格列布摇晃着，又开始笑。然后阿尔乔姆又用那把左轮枪朝他肚子开了一枪。趁着格列布没反应过来，阿尔乔姆又在他脸上来一枪，他无法直视格列布的眼睛，那双自信，跋扈的眼睛。

就算是中了两枪，格列布也只是勉强倒地。

“怎么样？”阿尔乔姆又问那些犯人，“搞定了！他已经死了！我们走！”

“只是死了一个。还有其他人。”有人说，“我们跑去哪儿？我们无路可走。”

他们头上传来叫喊声，命令声。增援一会儿就要下来了。

“那你们就都待在这里吧，”阿尔乔姆朝他们喊，“就死在这里！如果你们不想活了，就像一坨屎一样去死吧！”

阿尔乔姆把手枪插进自己的裤袋，捡起了守卫的自动步枪，找到了他手铐的钥匙。但还没等他打开手铐，增援部队已经冲过来了。阿尔乔姆用自动步枪向走廊开了几枪，爬上楼梯，冲进车站大厅。

车站里到处都是烟雾，尘土以及混乱的人群。

乐队还在演奏，像是泰坦尼克号上的那支乐队一样。（译注：泰坦尼克号乐队在船沉没前一直在甲板上演奏。）

阿尔乔姆放置地雷的地方爆炸了。阿尔乔姆之前把它装在了自动扶梯的最下面，紧挨着大门，正好在牢房上方。但地雷并没有把入口都炸塌，反而是把大门炸开了，这正合阿尔乔姆的意愿。

还好这个车站不是太深，能收到无线电信号。迪特玛并不信任他，给了他一个无线电引爆的炸弹，而不是一个定时炸弹——这也是好事。

阿尔乔姆走到大门前，推开门，沿着自动扶梯的阶梯向上走。

除了他以外没人想到这个主意。

“某些地方有幸存者？”

“是的，有其他幸存者！”

“是的！”

“他有重要情报？”

“是的！”

格列布整理了下自己的大衣。

“你根本不知道！他知道一些情报！重要的情报……他……”阿尔乔姆咬咬嘴唇，说，“他找到了其他幸存者！他和外面的幸存者联系了！你明白吗？其他地区有幸存者！不只是莫斯科！”阿尔乔姆盯着少校宽厚的脸。

少校的表情毫无变化。

“他是我们中间唯一的一个，你明白吗？除了他没有人成功和外界联系过！……你一定不能杀他！”

“你确定？”

“质量真好，”格列布说，“一百年前他们就用这支枪处决犯人……没有比纳甘M1895左轮手枪更可靠的装置了。特别是对处决犯人来说。它不会卡壳，也不会过热。”

“你在听我说话吗？”阿尔乔姆怒了，“还是你知道一些情况？”

“一派胡言！”

少校的嘴唇露出一丝笑容。格列布用手整理了一下头发。他正等待着晚上，等待着十点，等着晚上的约会。现在他脑子里只有这些。

“他知道情报……他是一个无线电操作员。他也许知道一些东西……”

“我们都已经知道了。”少校说，“他瞒不住我们的。就这样，去睡一会儿。有人……在等我。”

阿尔乔姆举起了拷在一起的手。

“那要是有可以生存的地方呢？如果我们不必一直住在地铁里呢，难道你真的要在这里呆到末日呢？他……他可能了解情况！”

少校举起了左轮手枪，眯起一只眼瞄准桌子。

他从保险箱里抓出一把子弹，打开左轮枪的转轮，把七颗子弹一颗颗装进去。桌上还剩了几发子弹。

“不要开枪！”阿尔乔姆大吼，“不能杀彼得。”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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