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红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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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号手吹奏地太快了,而且很不熟练,阿尔乔姆听得难受。钢管上的奥兰卡开始依照自己的节奏快速旋转,好像是穿在了一根烤串上似的。

“你聋了吗?后退!”

在阿尔乔姆寻找彼得的时候,在他同荷马一起来这里的路上,他忘记了一些事,忘记了无路可走的那种感觉。那个老头给了他一个目标……原谅我吧,老爷爷。

不,我不想要和她生孩子……阿尔乔姆意识到了……他突然意识到了。

展览馆站有什么?什么都没有。或者说没有阿尔乔姆的用武之地,他宁死也不会去做那些种蘑菇、喂猪工作。

阿尔乔姆逼着自己把手举了起来。汗水从太阳穴流到眼睛里,模糊的视线里一个樱桃色五角星晃来晃去。

也许他们还没处决你,彼得-斯金维奇?嗯?我跑了半个地铁来找你,不是吗?现在我到了。现在我已经无路可走了。他们还没杀你,是吗?

“我……有一些情报。”

“你在嘟囔什么?”

阿尔乔姆意识到观众都愤怒的看着他,让他感觉毛骨悚然。所以他又轻声地说了一遍。

“我有重要的情报,关于帝国一场计划中的武装行动。我要和一名国家安全委员会的军官谈话。”

“我听不清!”

阿尔乔姆抹去了头上的汗,走上前一步。

通往猎人商行站的通道长得好像没有尽头,似乎是特别为阿尔乔姆建造的,给他改变主意的时间。

从外部看上去红线的边境似乎很脆弱:就是一个可以搬动的路障和两个打瞌睡的哨兵。但在里面,外人看不见的地方,布置了三层防御,有沙袋,带刺铁丝网和机枪。机枪口对着墙:守卫还不知道敌人会从外部还是内部过来。

有一对兄弟的头像被画在墙上:两个人看上去很像,都是秃顶,脾气暴躁,脸颊肥大。好像是那种印在奖章上的头像,其中的一个在给另一个挡光。阿尔乔姆知道他们就是莫斯科温表兄弟。站在前面的是马克西姆,现任总书记。被马克西姆挡住的是前任总书记,已经死了。

剧院站的小号声越来越小,因为从猎人商行站传来的进行曲声音越来越大。走到第二层防御工事的时候,进行曲的声音已经完全盖过了剧院的小号声。

走道里光线很暗,只有在铁丝网上有一点点光亮,两处铁丝网间的地方就是一团漆黑。他们一路上遇到过暴脾气的士兵。阿尔乔姆想快点走,尽早面对自己的命运。但护送他的武装守卫好像并不急——他们自己的命运本来就充满了未知数。

阿尔乔姆勉强坚持到了猎人商行站。他们到了最后一处关卡,看上去就和最初的那个一样脆弱,再往后面就看不见了,被楼梯挡住了,让人觉得好像红线没人对剧院站感兴趣

但入口处的乐队是确实存在的,他们正在敲锣打鼓。这些曲子让阿尔乔姆感觉想立正站军姿。没有什么剧场的音乐可以胜过这种声音。

猎人商行站是最早的几个地铁站之一,所以空间比较狭小,但不失温馨,所有人都穿着同样颜色的衣服。这里很干净,天花板上也没有漏水,灯全部打开了,总之所有一切都很整洁。

每当乐队演奏完一段进行曲,开始换到下一首的时候,你可以听到车站里特别的说话声:不同于一群人发出的吵闹声,所有人都压低了声音说话。有一群人在排队,他们手背上都写了一个号码,他们在低声耳语;在入口处的拱门,有人坐在桌子旁处理文件,他们也低声地说话;甚至妇女和小孩也都是悄悄地说话。当锣鼓声停下的时候,整个车站看上去都不那么明亮了。但等乐手开始演奏,车站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灯也似乎更亮了。行人不再窃窃私语,大理石地板更闪耀了。

许多地方都画上了巨大的标语:在红线带领下打倒贫穷,愚昧和资本主义!向贫穷说不!人人平等万岁!敌人的怪物吃掉了我们孩子的蘑菇!按需分配,人人有份!还有列宁,斯大林和莫斯科温的头像。车站远端的墙上有装裱好的秃头列宁和小胡子斯大林的头像,旁边站着一个脸色苍白,戴着红领巾的小男孩,头像前方有一些塑料花。

本地人似乎没注意到阿尔乔姆是被押送来的:所有人都匆匆走过,对阿尔乔姆完全不感兴趣。阿尔乔姆找不到任何眼神接触的机会。但只要一走过,阿尔乔姆就能感受到旁人好奇的目光聚焦在他的后背。

阿尔乔姆心里在盼望着彼得-斯金维奇还没有死,也没有跑去其他地方,盼望着他会一直等着阿尔乔姆。才过去了不到一个小时,还有机会。

国家安全委员会在站台下面。在单调乏味的红线公民走过的地板下面,还有低矮的一层,一般人都不知道。入口就像是一个放拖把和水桶的杂物间。到了里面,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和其它车站的类似部门很像……一条过道,墙上的绿漆刷到齐腰高的地方,再往上是白色的。墙面因为水汽已经发黄,有一盏摇晃的灯泡,过道旁是一排房间。

一名守卫打开了一扇门,把阿尔乔姆推了进去。

“我有紧急事务!我有紧急情报要报告!”

“在军队里才汇报事务,”守卫眨了下演,“这里你只能举报其他人。”

外面的铁门栓合上了,发出的响声让阿尔乔姆感觉有点紧张。

他看了看他的狱友:有一个戴了假睫毛的女人,她染黄的头发卷在头后面,还有一个矮小暴躁的男人,他的睫毛和眉毛都白了,头发剪得一团糟。他的皮肤像是酒鬼那种棕色。

彼得不在这间牢房里。

“坐下,”那个女人说,“没必要站着。”

那个男人哼了一下鼻子。

阿尔乔姆看了看长凳,还是站着吧……好像他马上就可以见到彼得,听他讲讲故事,然后红线就会把彼得放走。

“你觉得他们会立刻把事情搞清楚,是吗?”那个女人叹了口气,“我们已经被困在这儿两天了。也许还算不错。他们这里解决问题的方式……他们不来找我们更好。”

“闭嘴,”那个男人生气地说,“你可以把嘴闭上吗?”

“在我之前他们带进来过一个老头吗?”阿尔乔姆问她,“有小胡子的老头?”阿尔乔姆演示了一下彼得的小胡子。

“没有,我没见过任何有小胡子的人。我们被困在这里,只能那样互相指责。”

那个男人不情愿地转了过去,开始用手指甲抠墙壁。

“你干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干。我必须得把那个老头找出来。”

“那个老头干了什么?”

阿尔乔姆看着这个女人,她肉色的紧身衣上打满了补丁,手上青筋暴突。乍看上去假睫毛让她的眼睛变得又大又热情,像是要投怀送抱一样,但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疲倦的微笑。

“那个老头也没干什么。我们来及剧院站。我们只是过着自己的日子。”

“剧院站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我猜,很吵?”她同情地问阿尔乔姆。

“还好。”

“但他们说你们已经饿得快要吃人了。那他们在撒谎喽?”

“尤卡!你是傻吗?”那个男人开始抗议。

“我们这儿生活不错,”尤卡开始回忆,“我们不关心你们那边的破事。”她停顿了一下,疑惑地问,“你们要排很长的队等蘑菇吗?”

“排队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你排到队尾,会是几号?”

“什么队?如果你有钱的话,直接买就行了。”

“钱?你说的是食物券吗?”

“我们这里不需要钱,”那个男人开始插话,“多劳多得。不像是剧院站一样,工人都有保障。”

“好吧。”阿尔乔姆说。

“你们去吃钱吧,”那个男人加上一句。

“算了吧,安德烈沙,为什么要这样攻击他?”尤卡说。

“他们放进来一个肥脸的蠢货,你就想投怀送抱!”安德烈沙站起来朝脚下吐了口口水,像是朝阿尔乔姆吐的一样。

“说的好像你突然想要我的怀抱了。”她笑着对那个男人说。

“我不是资本家的傀儡,”阿尔乔姆说。

“我不想听你解释,”安德烈沙说,“我不感兴趣。”

大家安静了一会儿。

阿尔乔姆把耳朵贴在门上,外面很安静。

他看了看表。迪特玛打算干什么?他还会信任阿尔乔姆吗?他会信任阿尔乔姆多久?

“你说领蘑菇不需要排队?”尤卡问,“那每个人的配额是多少?”

“给多少钱,就有多少。钱就是子弹。”阿尔乔姆解释说。

“那,”尤卡高兴地问,“如果两个人一起去买。”

“什么?”

“他们都能买到足够的蘑菇吗?”

“是的。”

“贪婪的混蛋,”安德烈沙说,“你觉得他们在吃谁的蘑菇?是你我的!我们的孩子忍饥挨饿,他们却吃得像猪一样。”

“他们没有挨饿!”尤卡惊慌地高声说,“而且我们也没有孩子。”

“我只是想象一下,我就是这样说话的。”

安德烈沙涨红了脸看着阿尔乔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就当他没说,”尤卡乞求着阿尔乔姆,“行不行?”

阿尔乔姆耸耸肩,点点头。

“注意你的言辞,”安德烈沙朝她妻子大喊,“你这个废物!要不是你多嘴,我们此时就在家里了。就好像你没从埃菲莫娃一家那里听到听到任何东西。”

“埃菲莫娃一家什么也没说,不是吗,安德烈沙?”她轻声说道,“安全局的人还是把他们带走了,他们没有说过……反动的话。”

“那一定是其它事情!一定有其它原因!”他咆哮着,“怎么能毫无缘由地就把他们一家人都带走呢?”

“那家人怎么了?”阿尔乔姆问。

“没什么。不关你的事!”

“我说的算什么?我只是说今年蘑菇收成不好,白色霉菌感染了国家农场上的蘑菇。我们要饿肚子了。仅此而已。我还是不明白。但他们说这是诽谤……”

“你跟谁说的这些?你这个愚蠢的大嘴巴!是斯维塔-德门特夫?你还想狡辩你不认识德门特夫一家?”

“德门特夫家的达莎在编织厂工作,感觉她好像什么都不懂。”

“至少她管得住自己的嘴!有人说的话还没你严重,也被抓起来了。瓦西列娃就说了句‘愿主保佑我们’,就被抓走了。为什么他把伊戈尔从105区抓走了?因为在休息的时候他吹牛说有外面的人出现在切尔基佐沃站。”

“从外面哪里出现?发生了什么?”

“从莫斯科外来的人。从北部来的,另一个城市,听说他们来的一路上都没穿防护服。这个故事咋样?显然是胡说八道。伊戈尔说他们一下就抓住了所有外来者,然后在同一天……”安德烈沙伸手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

“别在自己身上演示!”尤卡叫着。

“都是胡扯,是吗?该死的!那个混蛋美国人只会吹牛。就算是小孩都知道莫斯科是唯一幸存的。什么其他城市?他说的话被尤金听到了,然后尤金又告密了……第二天他们就抓了伊戈尔……你是有多大胆子才敢在尤金面前说话……”

“哪个城市?”阿尔乔姆紧张起来,继续追问,“那些切尔基佐沃站的外来者来自哪个城市?”

“嗯……”安德烈沙说,“我就知道这些。”

阿尔乔姆离开门,向那个男人走近一步,开始靠近他。

“但他说了这些,是吗?都是这个伊戈尔说的?”

“看看他的下场。”

“告诉我。都告诉我。这很重要。”

“在你打败他们之前,没时间问那么多问题!”安德烈沙笑了。

“你这个没脑子的蠢蛋!告诉我!他们来自哪里?”阿尔乔姆抓住了那个人的衣领,把他推向墙边。

“放开他!快放开!”尤卡尖叫着,“他什么也不知道!守卫!救命!”

“那时都是胡扯。”

“万一不是呢?”

“那有怎么样,不是胡扯又怎么样?”

“那就是时候了,我们就可以摆脱束缚!离开地铁!”

安德烈沙半靠在墙上,摇摇头。

“如果他们在某处活得那么逍遥自在,为什么还要冒险来找我们呢?”

阿尔乔姆心中有许多答案,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安德烈沙说.

阿尔乔姆把他放了下来。然后又回到了门边上。

门突然打开了。

“剧院站来的那个!出来!”

“你应该告诉我的,”阿尔乔姆对安德烈沙说。

“现在你可以自己问了。”安德烈沙笑了。

“少校同志,我把那个变节者带过来了。”

“手铐呢?把他拷上。”

阿尔乔姆双手被拷上了。

“犯人在供述的时候……都要戴手铐,”少校向阿尔乔姆解释了一下,“叫我格列布-伊万维奇。你是谁?”

阿尔乔姆已经知道他叫格列布了。他认得出格列布那沙哑低沉的声音,还有那双系带靴子。

“菲奥多尔-科列斯尼科夫。”

这是那个死人护照上的名字。

“好,菲奥多尔,你想说什么?”

格列布体格强壮,像一头牛一样。他的头是秃的,嘴唇很厚。他和阿尔乔姆差不多高,所以他并没有很高,但他要比阿尔乔姆壮实好几倍。他的外套扣不上,领子太紧了,裤子也嫌小。

格列布坐到桌子上,让阿尔乔姆站着。

“你们抓错人了。”

“什么人?”少校问。

“剧院站的彼得-斯金维奇,他没有做错任何事。你把他和其他人搞混了。”

“那我们应该抓谁?”

“其他人。”

“哈哈哈,你是来弄他出去的吗?”少校一下子没了兴趣。

“他不是犯人,他只是一个剧院的技师,”阿尔乔姆对他说。

“嗯,他已经承认自己是破坏者了。”

“但……这不是事实。他承认了自己没做过的事。”

“那是他的事。我们已经都搞定了。”

现在怎么办?

房间很宽敞,但布置严肃。地上有皱皱的防水油布,角落里放着一个灰色保险箱。桌子还比较高级。就这些了。

还不止。

还有东西发出响声。阿尔乔姆查看四周:他身后的门上挂了一个钟。一个他以前在另一个地方见过的钟。那只是一个简单的蓝色塑料钟,指针是一把穿过盾牌的剑,钟面上刻了一些大写字母,VChK-NKVD-MGB-KGB。现在是十点差十分。

“急着赶路?菲奥多尔?”少校笑着问他,“你迟到了吗?”

“这个钟很有意思。”

“一流的钟。我还有事。这就是你想说的,菲奥多尔?我之后再和你谈。”

“我想要和他说话。”

“这可不行。他是你什么人?你亲戚?同事?”

“他承认什么了?他可不是一个破坏者。他从没去过帝国。你们要找的不是他,是其他人。”

“不对,菲奥多尔。我们找的就是她。彼得-斯金维奇。帝国和这事儿没关系。看。”少校挥了挥一张厚实的纸,“中央办公室传来的简报。不会错的。”

所以他们不是来抓阿尔乔姆的?是彼得自己做了什么事吗?

“就是这些?”格列布站起来,“我十点和人有约。”

格列布走到保险箱前,拨动了几下转盘,从门里拿出一把老旧的黑色左轮手枪。

阿尔乔姆很清楚他是和谁有约。

“彼得-斯金维奇会被怎么样?”阿尔乔姆干着喉咙问。

“他将接受最后的惩罚,”少校说着,“好了,菲奥多尔。明天再说。我们明天再谈。我有预感我们会聊很久。你想告诉我一些事,但你吞吞吐吐。我得想办法让你说出来,但今天没空了,我有事要干。

有一个穿铁路职工装的人抓住了阿尔乔姆。在看了这么久无聊的舞蹈之后,这就是阿尔乔姆期待的那一刻吗?

如果他向前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他的腿明白。他的躯壳还很年轻,但他的灵魂已经回不到以前的那种生活了。

“搜他身!”

阿尔乔姆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他的腿还没有下定决心。

观众开始转过身来示意要他安静。

“我要干什么……”阿尔乔姆自言自语着。

阿尔乔姆不能这么做,他知道,不能举起双手向前一步。他一定不能坦白自己才是那个带无线电的恐怖分子。因为不管怎么样红线都不会让他见彼得-斯金维奇,而且阿尔乔姆马上就会被处决。

那该怎么办?

我怎么救你?难道还要听从那个魔鬼的命令?帮他制造一起大屠杀?然后呢?他们会让你走吗?不可能的,老爷爷。

所以就是这样:不管我怎么做出选择,都是希望渺茫。

证件是其他人的,但是还得过自己的生活,阿尔乔姆自己的生活,以前的那种灰暗扭曲的日子。他想要那种生活吗?他有办法破解吗?

奥兰卡-艾森伯格脱下了自己的胸衣。没了彼得-斯金维奇的指引,那些聚光灯照向她,刺眼的灯光照射在墙上,投射出一道完美身材的剪影。

忘掉彼得,忘掉他在莫斯科上空捕捉到的信号……忘掉荷马,忘掉老头还在普希金站的某个角落,脖子上套着绳子,等着阿尔乔姆,忘掉迪特玛,忘掉他那个任务……忘掉身后这些坐那儿鼓掌的愚蠢观众,这里马上就会刺刀见红,血流成河,估计到时他们会扔掉红星大檐帽,屁滚尿流地跑向新库兹涅茨克站。哎……让一切都在背后发生吧。反正阿尔乔姆眼不见心不烦。

新库兹涅茨克站有什么?

“赶紧的,快走开。你还要在这里看多久?”

那个军官一直紧盯着阿尔乔姆。身后的红军士兵在等待着命令。

什么都没有。

就和展览馆站一样。

浑浊的空气,到处都种满了蘑菇。这是阿尔乔姆宁死也不愿过的日子。当然他也许可以用某个死人的证件,绕回展览馆站,回到安娜身边。

“哎!说你呢!你要干什么?”

阿尔乔姆看了看说话的人:他的大檐帽上有一颗樱桃红色的五角星。阿尔乔姆耸耸肩。

褪了色的红旗竖立在拱门旁,拱门上挂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红线,国家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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