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天寺

那些在王家卑躬屈节的人，哪一个不是为了吃？

王家是当地的巨富，巴结讨好的人恨不得把门槛都踢断了。天天都有人送一些稀奇古怪，吃的，用的，玩的。这些东西到了王家，就被王老太爷收进他的密宅内屋，他再权衡着怎么分发下去。王恒达是王老太爷的心头肉，只有他可以和王老太爷一起享用这些东西。

王恒达本能就感觉自己与众不同，进出爷爷的房间如入无人之境。他一个小男孩子，调皮捣蛋，一刻也闲不住。一会儿，在屋里，一会儿又跑到院子里，猴子一般的来无踪，去无影，王蕴道乐呵呵的看着，护着。

这是黑色的陶土坛子，即便关着房门，屋里幽暗，依然看见坛子上泛着光芒。王恒达坐在地上，打开盖子，他发现小坛子里面卧着一条鲜红的小蛇。

只见那小蛇蜷曲着身子，昂起了头，正对着他，嘴里吐着信子。王恒达童心大盛，准备把手伸进去，捉拿小蛇时，小蛇的头，猛一下子，伸出了坛子口外。

王恒达动作非常麻利，手一撤，避开了小蛇。他害怕小蛇跑了，被爷爷发现，爷爷非揍他屁股不可，情急之下，他迅速拿起坛子上面的盖子，也不管是不是盖在小蛇的头上，只管朝坛子上盖去。

这小坛子好像魔法士，很小的坛口，却出现一个巨大的蛇头。

这蛇头张开血盆大口，咬了过来，仿佛要把他吞进去。

王恒达吓的是魂飞魄散，哭都没哭出声的倒在地上。

等他醒转时，正躺在爷爷的床上。

爷爷阴沉着脸，瞪视着他。王恒达一睁开眼，爷爷就历声问他看见了什么。

王恒达惊魂未定，本想爷爷能安慰一下，没想到爷爷手里还拿着棍子，准备抽打自己。

他害怕了。

就把刚才看见的一切，说了一遍。

爷爷严厉的警告他，坛子和蛇的事情，永远不能告诉任何人。如果被别人知道了，王家的人就得死。接着还着重补充道你也会被人打死。

王恒达脸上挂着泪花，点头答应了。

没多久，家里有奶奶死了，那是王老太爷的妾。

接着死了一个奶奶，王恒达知道这些奶奶们是被吓死的，而且他是罪魁祸首。

爷爷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

王恒达也把这事永远埋藏在记忆里。

今天竟然有人提起王家的隐秘。英权说的没错，王家早在别人的算计中。

尤其那句‘物反常既为妖’的话语，深深的打动着他。

王恒达陷入沉思中。

是啊！一个普通人，身体在乡下，眼睛在村庄，脑袋在田地，心里却期望着天大的富贵，结果发生了一连串不可思议的事情，肯定没有好下场。

家里的坛子从哪里来的？

怎么会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米？

那小红蛇是怎么回事？

思前想后，这些只有爷爷才知道的事情，英权听谁说的呢？

接着他又想起了女丑。

一个生下来，就丑成那样的女孩，怎么摔一跤，就美若天仙呢？

这事怪的，让他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

没等王大少爷想出个所以然来，第二天夜里，他被人请走了。

这是皇家的行宫，戒备森严，各种的盘查，巡逻，侍卫，没有特殊的身份即进不了，也走不出去。

这英权是何方神圣？能在这样的地方找上他，去盘问王家最隐秘的所在，他打心眼里不想去。

可是女丑不待见他，一路上受了诸多委屈，心情不畅快，如果夏太监不来招呼，他连房门都懒得走出。

他在后悔，为什么要送女丑进京当娘娘？

王恒达太小了，不会有想法，只是感觉很好玩，他看的清清楚楚，终于等到一个机会，趁爷爷不注意时，他把钥匙偷走了。

他跑到爷爷房间，学着爷爷的样子，把房门关上。他个头太小，就搬一把椅子，站在椅子上，打开柜门，拿出那个小坛子。

但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爷爷对他的凶恶。有一次，王恒达钻进爷爷的内屋。以往王蕴道要舀米前，都会屋里屋外，喊王恒达。王恒达听见爷爷喊时，就会跑到爷爷面前，爷爷给他一些东西后，他就跑出去到处炫耀。

也许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也许是事情太多，忙忘记了。反正今天王蕴道没有喊王恒达，直接把房屋门给关上了。

王恒达正蹲在爷爷内屋的屋角玩耍，他看见爷爷从腰里掏出一串钥匙，打开大柜子的门，拿出一个很小的坛子，坛子旁边放着几个大簸箕。然后爷爷拿着一个勺子，开始从里面往外挖东西，一会儿，簸箕就堆满了米。

出五服的，没出五服的，甚至各辈份媳妇的娘家人，一支，一支的，一房，一房的，直系的，旁系的，天天争的面红耳赤，述说着和王家的渊源。

那些家仆，佃户，长工也是一个圈套一个圈，组成了一门一派千丝万缕的关系，围着王家而存在。

到了王蕴道，王家有些式微，走上了单传的道路，已经往下传了三代。王家有钱，为祖宗的基业，没有儿子是不行的。于是休了娶，娶了休，再娶妻又纳妾，奇怪的很，妻妾都成群了，不是不生，就是生女孩。这命硬的，王蕴道都成了老太爷，实在生不动了，才叹口气认命。

有爷爷罩着，这皮猴就经常做些令人忍无可忍的坏事，他敢把山一样的稻草垛用火点着，逼着王沧海死命的打他，结果到了王蕴道那里，就春风化雨，息事宁人。

王恒达很得意，做事情更有恃无恐。

这种累，是一种安全和富足。

放眼望去，多少人家三餐不续。

人是一个奇怪的动物，总要有所寄托和追求。哪怕不能动弹，也要死死的把持着什么。王家的一切，终归都要留个孙子王恒达。没人争，没人抢，少了一些斗争性，就显不出王蕴道至高无上的地位，他心里存了遗憾，同时也有了不甘心，以及不放心，他害怕王家的家业被败光。

于是，他开始管一些很细，很小的闲事，惹的上上下下不高兴。大家都说他是老财迷，铁公鸡。

因为穷，就要四处投靠，才能勉强过活。

王家家大业大，王门是关不上的。

最为财迷的动作之一，就是王家人吃饭的米，都有王蕴道亲自来分配。而且是在他住的屋子里，关上房门，舀进簸箕里，然后喊下人抬走。这样做的好处，直接杜绝了下人们的贪污，以及管米面媳妇们，偷偷贴补娘家。

王家上上下下，加上亲戚，帮工的，恨不得百十号人，这米舀的王老太爷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直喘气的王蕴道，下人们一边抬着米，一边心里咒骂着：“他妈的，累死你这个老鬼生。有福不会享。舀米还关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屙出来呢。”

王家的确有不敢露世的传家宝。

在乡下，只要一个人有了钱，就会从不知道的地方冒出很多拐弯抹角的穷亲戚。像王家这样家世绵长，很多代都在富贵中的大户人家，可以这样说，只要姓王，就是他家的亲戚。

乡下人都是开着门在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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