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绫绮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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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也不是,我国毕竟有国史馆的,也有史官,像《青丘国书》这样的纪传正史的《地理志》篇便记载了丧失大王更制九州,列五服,任土作贡的内容,羽翅国本属戎狄,归为荒服,它的情况便也有记录,只不过都是一些再大面不过的东西了,妇孺皆知,而像民间或者有学之士编的诸如《青丘春秋》或是《青丘稗史类钞》记载羽翅国的内容比正史多不少,倒底也净是些闾巷风俗,民间琐事,当事者用文字博录而成,就是这样简单,没有人知道他记录时的心情和意图,这样就难免流于杂荒疏浅,捕风捉影,所以消遣的意味可能更多点,也没有什么参考价值。就算是有明确记录的,也随着年代久远,见证人恐怕也意识不清,或者死去,想听一手的见闻恐怕是不可能了。如果孤没有记错的,正史文献最近的一次记载羽翅国和我国的“大规模战争”也得追溯到距今二十年前了吧!那个时候孤还小,也不大受父王喜爱,谁知今日……但是亲历者要问也不是不可以找到,可总比不了你,你亲历了最近的那一次偷袭,又深入虎穴,然后九死一生逃出来,没有比你再合适的人了。”

他像是在沉思什么,说道:“至于父王一辈的对于羽翅人的训诫,说实话,实不相瞒,当真没有给我讲过。大概是孤生性怯懦,一直不得父王之欢心的缘故,大概他怕说了也会吓到我。”

“大王没有必要一直这样说自己,这叫仁爱文明。用不着和那些野蛮粗鲁之人相比。”我一边劝他,一边银执大人的身影在脑海又浮现了。

他接着说,“你可知,今日丧失谷可不比以往之丧失谷,国力不济,也许是孤身边忠心精干的臣子没几个,不然怎么会出现这么多知法犯法的私交罪犯?竟然还有从狱门关逃逸出去的!奇怪的是,就是天吴和我国的关系也不如孤登基之处那般融洽了,背后更有人听说他竟然私自垂下黄金绳,解救正在服刑的重犯,还有啊”,他咳嗽一声,他四扫视了下,说道:“你坐近点……”他凑到我的耳朵边说道:“更甚者,听说天吴还暗自勾结羽翅国。哎,也真不知道这个传闻是真还是假!”化为人样的他全身透露出虚弱,眼神中游离着迷茫,时间在一点点耗尽他的精神,仿佛随时一个事件就能将他最后的那点元神榨干净。

他这样说着,我便记起之前也有人给我说过同样的话,只是不知道具体谁讲的了。

“其实身边也有人叫我明察的,说什么‘不是空穴来风’,‘没有不透风的墙’之类的话,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呐!咳……好好的,怎么让我做起这天下最苦的大王来呢,这些事情我是一想就头大……”说着他便有用手一圈一圈地揉着太阳穴。

卧室靠床附近有一张古鸡翅木雕花高腿案几,纹理交错,上面放一座盘蛇博山熏炉,样式虽然和外面世界的有几分相似,倒底也别创奇特:炉盖镂空状,作山峰形,下面则与炉身子母口连接。炉座的盘蛇为浅青色,身体盘曲,“两爪”撑地,昂首张口吐着蛇信子。而除此之外,一律是青铜纯正的赤金色,有一人蹲踞在蛇身之上,左手推开蛇头,右手托举奇峰耸立的炉体,看上去造型稳重而不呆滞,似有力举万钧之势。炉内熏的是丁香,从炉内幽幽地飘出淡淡的香烟来,弥散到空气中,然后缓缓地沁人肺腑,很容易让人心静下来。

大概是熏香真的起了作用,丧失大王镇定了下神情,继续谈及困窘之处:“看来,我国真的要有难了。最近这些年屡次遭到羽翅国的偷袭,甚至出现了‘闻鸟色变’的颓势。连原来臣服我国的藩属国都开始对我们蠢蠢欲动了。作为一国国君,我却毫无作为。每日只顾……”他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他往上捋了下袖子,宽大衣袖上绣有青蛇纹,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说道:“每天只顾借酒消愁,想过去我和他的事情,往事于是便这样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难以自拔……”

突然他口吻一紧,对我说道:“你是不是也觉得孤很无能?”他见我作答不上来,便苦笑着说:“这个毋须你说,我自然也是知道的,底下的人窃窃私语我又不是一点听不到。记得‘没有不透风的墙’哦!”

看他如此菲薄自己,我心中也油然升起一股替他难过的心情。也不知道我哪里来的战斗意志,竟然鼓捣着大王说道:“卧薪尝胆,蓄胡明志,激发国人斗志,一雪前耻!”

“只是……”感觉到出他心中有太多的顾虑,难以抉择。

“大王您已经无路可退了。”

他的眼中圆睁,透出一股疑惧的神情,问道:“你是说最近风传的消息是真的?羽翅国已经准备开始下手了?要直捣黄龙那种?”

“不管风闻是真是假,这其中总有几分辩证的真实性的。”我凄然一笑——“辩证的”——又是他教我的。

“辩证的真实性?”他口中复念着这句话,像品味细小方糖的滋味一般,“不知道这个词,但是大概我知道你的意思。”

“嗯。”

“这么说,你的意思和孤最初的所虑是一样的咯!”他站起来,在室内踱着步子,犹豫不决,“只是,只是……孤想着,如果那个国家自己乱起来,岂不是对我国更有利些?你不是刚才也说过嘛!何苦自己先动手呢?闹不好自己先乱了阵脚,如果这样的话就糟糕透顶了。”想必他也是嫌弃别人说他优柔寡断的,便又搪塞道:“只是就算要掌握主动权,须主动进攻才是。可是直到现在都还未有找到羽翅国的所在,想打也打不起来啊!”

见他如此,提到嗓子眼的话又被我咽回去。

“崇山侯这个人很博学。”他大概是为了转移话题。

“算是有点学问吧!”我冷冷地答道。

“那个时候你已经被抓走了,他给我说明了你们的一切。”

“一切?”我有点腼腆。

“你们世界的事情。他见识很广,你师从你哥哥,自然也不会差的,你们就安心留在丧失谷吧,卫国的大业,我们还要好好依仗你们两位异士出谋划策呐!”大王一副求贤若渴的样子。

我强笑着。

突然感觉离开故乡抚谷镇已经很久了。

夕阳的光从窗户照进来,为寝室里的每一件器皿都披上一层迷幻的外衣,我又想到青丘国一个个人面蛇身,羽翅国一个个长满羽毛的样子,陌生的风俗、严酷迥异的法律……独在异乡为异客,我竟不禁地啜泣起来。

现在,我可以用“独”字了吧?

为什么我会说“我们”?内心一定潜在地有某种东西让我也如此憎恨羽翅国。

“没想到你和孤一样如此仇恨羽翅国。”

我这才想起刚才玉树给我的交代,意识到自己已经讲错话了,便灵机一动,转寰道:“其实那也未必了,国内反对族长他的人也是数不数胜数。”我便把那晚上的所见所闻细节又一一道清楚。

“哦,那可是一场好戏哦。孤倒是想看看他们自相杀伐的样子,也让我国好好解解气。承宇,听到了吗?他们也有今天呐!我们很快就要再见面了。”这时他的脸上有按捺不住的兴奋之情。

“那倒也是,羽翅国劫走我们的囚犯,美其名曰说是救他们的同胞于水火之中,实则让国家黎民百姓重蹈覆辙,当真可恨!”我嫉恨道,等到我说完,我才反省过来我自己竟然也枉称“我们”,这不禁让我大吃一惊。

说罢,珠帘唰地卷起来,伴随着珠帘撩起,珍珠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乐鸣。

他蠕动着准备起身,蛇身的样子渐渐地褪去,露出穿一袭青蛇纹滚边白色燕弁冠服的自己来,头发也不再散着了,在头顶绾起,被燕弁冠罩起来,一枚玉簪从冠中间穿过,将其固着。衣身为白色,领、袖、衣襟等处用青缘边,前胸绘蟠蛇圆补,后背绣双蛇方补,蛇纹前一后二,领、袖、衣襟、下摆衣襟俱施以青蛇缘边。

很难想象,就这样一副清癯且温和的一个人,怎能承载这衣服上如许多的意义呢!又是怎样统治着这样一个桀纣般的国度呢!

“你不用安慰孤,孤自即位十几年以来,遭受羽翅人骚扰的次数明显比先王多了很多,私交越狱之事层出不穷,屡禁不止,而孤却一直拿不出好的办法来缓解这一切。孤让你讲,你便直接讲就是了。”

“那这么说羽翅人是上下一气咯?”待我讲完后,他握着我的手问道。那手如同寒冰一般,脸上也是冷峻严肃的表情,期待着什么,这不禁让人打个寒战。

他一直耐心地听我说,不曾丝毫打断,有时眉头微蹙,有时眼睛又炯炯乎若存藏在幽深湖底的宝石,似乎要跳将出来照亮整个漆黑的夜色。

“难道大王对我说的这一切都一无所知?或者难道,大王没有听父皇一辈人说过羽翅国的一些事情?”我半途中突然停住问道。

他睡的是雕松鹤延年图的檀香木床榻,床单上还余留身体滚躺过的褶皱。

我见他这副仁善的模样,一直以来心中悬吊的石头便也放下了,只管老样子,率性地答道:“从那里回来后几天身体需要调理一段时间,所以才没有立刻过来觐见大王的,大王该不会怪罪吧!”

我喏地答应道。

“果真来了,我还以为你又来不了呢!承宇啊,你听到了没有?他回来了。我为王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从那个地方死里逃生回来的呢!承宇,看来你也能回来了,快要回来了,那样的话,我们又可以相见了。”

“你是外面人,见我的礼数恐怕一是并不知道,二也没人教你吧!那么就免了吧,孤也不是那种太讲究繁文缛节的人。由着他们外面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这时他从床榻上坐起来,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说道:“所以你只需做你自己就好了,来来,别戳在那里了,快些坐到床榻上,给我讲下那里的奇闻异事吧。”

于是我便把在羽翅国的一切遭遇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丧失大王。

隔着珠帘能看见车轮一样粗的青色蟒蛇的身体,它下体微微蜷缩,朝外泛出带有环节的雪白的蛇腹,一头乌黑的头发顺着人头向着蛇身流去。因为啜泣,也使得蛇尾摩挲着身体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蛇喘着粗重的鼻息,说道:“知道了,退下吧。”玉树便恭谨地缓缓退出去,只留我一个人伫立在这里。

“你来了?”他依然保持原样躺在那里,不曾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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