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场喝断片的饭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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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一切就像做梦一般,终归不是真实的。”

“那天,在西餐厅,我也看见你了,带着一个女孩。”马媛文软软的声音,故意拉长了最后一个音节,“我看到了那女孩,眼里只有你。”

那个女孩只是我一个朋友啊,只是我一个相识多年的朋友。王小米心中大喊,那是我兄弟的最爱,就算她有心,我又怎么能置兄弟感情于不顾呢。况且我心中最爱的还是你,知道吗?

“咣”一声,水杯翻倒,在桌子上滚了两下,又滚到了地板上。不锈钢的水杯和坚硬的地板来了一个亲密接吻,“当”一声,发出了清脆地声音,然后再滚到一边的角落里。

房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单大雄探进头来,关切地问道:“小米,你醒了?”

这舱室里,王小米身上散发着的浓烈酒味、汗臭味、垃圾桶里呕吐食物的酸臭味,交织在一起,猛烈刺激着单大雄的嗅觉神经,使他本能地用手捂住鼻子。

他皱了皱眉,走到窗户边上,拉开窗帘,推开舷窗,让外面新鲜的空气灌进来。

“能不能帮我拿点水?”王小米摇晃着沉重的脑袋,嘶哑着声音说。

“那你等一会啊。”单大雄并没有看见地上的水杯,转身走到会议室,拿了一杯矿泉水,边走边拧开水瓶的盖子,递给坐在床沿边上的王小米。

王小米接过矿泉水,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喝完了水瓶里的水,从嘴角漏下的水滴,沿着脖子,渗进了他的衣领。

喝完了水,王小米觉得力气恢复了些,神智也清醒了些,似乎头也不那么痛了。

“靠,我这是怎么回事?”王小米把水瓶扔到垃圾桶里,侧着头,瞪着血红中又含着一丝迷离的眼睛,看着单大雄。

单大雄并没有回答王小米的问题,他捏着鼻子,把臭哄哄的垃圾桶放到舱外,又打开了挂在舱壁上的风扇,吐了一大口气,连声说:“好臭!好臭!”

“我的头怎么这么痛?”王小米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痛苦地说道。

“什么都记不得了?喝断片了吧。”单大雄笑呵呵地说。

“我脑子现在是一片空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米,我真是佩服你。”单大雄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向王小米娓娓道来。

昨晚,单大雄在餐厅里,看见王小米踉跄着走了出去。马媛文在林兵的介绍下,一一与众人打了个招呼,过不久,也借故走出了餐厅。

单大雄虽然与一帮人喝着酒,聊着天,但他心里一直放心不下的是外面那两个人。自从上次马媛文来到单位采访,见到王小米的眼神,和王小米见到马媛文紧张、羞涩的神情,他隐隐约约地知道,他们俩人之间,肯定有些故事发生。在随后的工作采访,马媛文却从此借故不再来单位,他虽然觉得有一些纳闷,但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俩之间的故事曲折。

今天,随着林兵带着马媛文一出场,再加上王小米刚才的神情表现,单大雄略微思索,便明白了他们俩人之间的是非曲折。

无非也就是他们俩曾经是恋人,后来由于某些原因分开。现在又因工作关系,碰巧见了面。俩人有意再续前缘,可中间又加插了个林兵。

单大雄咪了一小口酒,呵呵一笑,为自己的聪明而夸赞不已。怪不得王小米年龄都快奔三了,还不着急找另一半,原来是心里有疙瘩啊。

时间上一分一秒地过去。酒桌上的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好不热闹。尤其是吕文刚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的兴奋,拼命地敬林兵的酒。林兵也是来者不拒,充分显示了他深不可测的酒量。

唐云站在吕文刚和林兵的身后,暂时充当了服务员的角色,给他们俩人,一杯又一杯地满上。

大队长赵继海却是波澜不惊的样子,虽然与林兵你来我往也喝了几杯,但仅仅限于礼节性,喝完酒,就坐着光顾着吃菜,完全没有展现出北方汉子的豪迈和深不见底的酒量。

单大雄在吕文刚眼神的示意下,见缝插针,主动出击,频频与林兵满满喝上几杯。

大家同是一批兵,分别这么多年,战友之间的感情却没有因为时间而冲淡,反而像是一坛陈年老酒,越陈越香。至少,单大雄端起酒杯,尽情地跟林兵、唐云畅饮的时候,他是这么觉得的。

酒过三巡,他们似乎完全忘记了还在餐厅外面的王小米和马媛文。在这样的氛围、这样的喝酒状态之下,再好的酒量,似乎也有填满的时候。

“来,我们同在86艇战斗过的战友,站起来,干完这杯酒。”当吕文刚红光满面,端着满满的一杯白酒,摇摇晃晃站起来,嘶扯着声音,招呼着大家喝酒的时候,林兵睁着血红的眼睛,吐着笨拙的舌头,发着模糊的声音,忽然发现王小米不在,“咦,小米呢。”顿了顿,放下酒杯,扶住桌沿,侧过头,问唐云:“我老婆呢。”

正在兴头上的单大雄也同样忘记了王小米的存在,经林兵这么一提醒,心头一凛,心想,坏了,这俩人这么长时间不在,莫非私奔去了。

“我去看看。”唐云忙说。他今天其实没喝多少,看上去还甚为清醒。

“你是客人,理应我去,再说这地我熟。”单大雄忙拦下唐云。在新兵连的时候,他知道唐云跟王小米是老乡,知道他们之间的感情。但从今天几次给林兵挡酒的情况来看,他隐隐觉得林兵和唐云的关系似乎没那么简单。如果被他察觉到王小米和马媛文之间的关系,对他们几个都不好。最起码,在现在目前什么都不明朗的情况下之下,他觉得大家还是应该保守一些秘密。

“让单大雄去。”酒酣耳热的吕文刚闷声道。他颇有些恼怒,事先他已经交待过王小米,让他好好地陪一下林兵,可是到现在也不见他的踪影。

单大雄向吕文刚点了点头,拉开房门,却与急匆匆走进来的马媛文差点撞了个满怀。

“对不住了,对不住了,马老师。”单大雄连声向马媛文陪不是。

马媛文却只低头不语,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坐定,闷头吃了起来。

“那王——”单大雄本想向马媛文打听王小米的消息,刚一张嘴,想起他们几个微妙的关系,赶紧闭上嘴巴,溜开了去。

离开时,他隐隐约约听到餐厅里,林兵对马媛文关切关爱之言。

夏天天黑得晚,但也黑得快,眨眼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单大雄借助餐厅前一盏路灯悠暗的灯光,看到了在角落里的王小米。

单大雄走上前去,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两支烟来,用手背捅了捅王小米,示意王小米接过烟去。

王小米转过身来,见是单大雄,连忙转过头去,悄悄地擦了擦脸上还未完全干的泪痕。

“烟。”单大雄见王小米没接烟,又提醒了一下。

王小米低着头,接过烟来,手伸进裤袋里掏着打火机。

“啪”一下,单大雄点着了火,把火苗凑到王小米跟前。

王小米借着单大雄的火,点着了烟,一声不吭,“吧嗒吧嗒”,闷声抽着烟。

俩人谁也不说话,任烟雾缭绕。

香烟里的尼古丁,慢慢地麻醉着脆弱而又悲伤的神经。

“好点了没。”单大雄把第三支烟头扔在地上,轻轻地用脚踩灭,抬头问王小米。

王小米默默地扫了单大雄一眼。

“走吧,回去吧,政委还在里头等着呢。”单大雄转了个身,往餐厅走去。

对于知根知底的老朋友来说,在对方伤心的时候,只需要默默地陪上几分钟,胜过千言万语,胜过豪言壮志,胜过旦旦誓言。

王小米默默地跟在单大雄身后,回到了餐厅。

餐厅里热闹非凡。单大雄和王小米的回归,甚至没有引起众人的关注。

吕文刚喝在了兴头上,一个劲地劝马媛文喝酒,活跃着气氛,取悦着林兵。林兵在旁边,酸眼朦胧、笑意盎然地看着自己的女朋友,并不阻拦着吕文刚。

林兵呵呵笑着,不失时机地给吕文刚和马媛文俩添酒,还时不时来两句俏皮话,逗得众人捧腹大笑。

马媛文连连摆手。不胜酒力的她,早已红光满面,醉态微露。

只有赵继海一人,皱着眉头,安静地坐着。

刚刚落座,坐在马缓文边上的王小米见她喝得如此难受,于心不忍,他赶紧端起倒满的酒杯,冲到吕文刚面前,“政委,刚才有点小事耽搁了,先敬一杯。”说完,也不等吕文刚回答,仰起脖子一咕噜就把酒杯里的酒倒进了自己的喉咙里。

“你这小子,终于回来了。你先敬我们林兵,哦,是林总。”吕文刚端着酒杯,浅尝了一口,把王小米引向了林兵,暂时转移了刚才放在马媛文身上的注意力。

王小米见吕文刚没喝完杯中的酒,知道吕文刚喝酒爱耍点小聪明的脾性,嘿嘿一笑,也不跟他较真,又把自己的酒杯满上。

“来,林总,好久不见,甚是想念。我们来一杯吧。”王小米笑盈盈对林兵说。

“哈哈,”林兵大笑一声,这氛围他感到非常满意,兴致极佳。今天,他带着刚确定关系不久的女朋友第一次答应出席饭局,第一次喝酒,没有丢他的面子,所以很满意。看到以前比他混好的战友,王小米、单大雄,现在却个个不如他,一口一个林总,叫得他心里飘飘然,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所以很满意。看到以前训过他、骂过他的领导,现在围着他、粘着他,终于实现了以前当兵挨骂时许下的誓言,所以很满意。

为什么他们都围着他转?拍他马屁?不停地敬他酒?是他长得帅吗?是他职务比他们高吗?还是他们之间感情比天高、比海深?都不是,都是因为钱,是钱的面子,是钱的力量,是钱的感情。有钱能使鬼推磨。崩管这钱是从哪里来,崩管这钱是不是干净,崩管这钱有没有粘上别人的汗水和泪水,只要在自己的口袋里,紧紧地攥住,就能代表自己的权力、荣誉、女人、感情,自己的一切一切。

“来,你先*一壶,把刚才欠的酒补上。”林兵拉着王小米的手,夺下王小米手中的酒杯,对吕文刚兴奋地说。紧接着,他把他自己的玻璃酒壶倒满,递给王小米。

今天他们喝的都是52度的白酒。这一壶,足足有四两。

“能喝吗?”吕文刚知道王小米的酒量,关切地询问道。

林兵也知道王小米的酒量,来之前,他早已向唐云问过了。

“这样吧,政委,我向你许个诺。”林兵把满满的一壶白酒,往桌子上一放,笑呵呵对吕文刚说,“今天王小米如果把这一壶喝完,明天我就把电视机送过来。”

“是吗?”吕文刚眼睛里射出了兴奋的目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上级老拖着不批这电视机的款,他又想着给单位里的官兵谋点福利、改善生活条件,没办法,只能另辟蹊径。这样一来,说不定还可以顺便把家里那台老旧的电视机也换了。

“你不能喝,就不要喝。”赵继海站了起来,关切地对王小米说,走到王小米身边,把桌子上的酒壶拿了起来,对林兵说道:“林兵,我来喝,可以吧。”

“那不行的,老艇长,这是刚才他欠下的债,必须由他自己本人偿还呢。”

“可他的酒量,你以前也知道,实在见不得光。”

“老艇长,你可别再说了。我们王艇长的底细,我可是摸过了哟,他呀,早就不是以前的吴下阿蒙。”林兵不依不饶。

旁边的唐云站了起来,看了看王小米,又看了看林兵,小心翼翼地向林兵求情道:“要不让王小米分两次喝?这一壶喝下去,恐怕——”

“这有什么好怕的。”林兵瞪了一眼,怼了唐云一句。

唐云嘴巴又动了两下,没发出声音,终于慢慢地坐了下来。

“你们也别再说了,我再说一遍,这壶酒,我们王艇长喝了,电视机就来了。”

“好,我喝。”王小米豪气万丈,从赵继海手中夺过酒壶,皱了皱眉毛,脖子一仰,直接往嘴巴里倒。

顷刻之间,酒壶见底。

高度的白酒刺激着鼻腔,从口腔、嗓子眼、食道,像一把火,散发着热焰,一直烧灼到胃里。

王小米咽了咽口水,把刚到胃里又翻腾着冲到嗓子眼的不安分的白酒又咽了下去。他翻过酒壶,把口子朝下,抖了两下,眼角斜睨着林兵。

“爽快,爽快,我们王艇长真是好酒量啊。”林兵鼓了两下掌,一把拉过王小米,搂在怀里,对王小米喷着酒气,说道:“小米,真是我的好兄弟,好哥们。来,现在,我们可以一对一地喝上一喝,今天我们兄弟就来个不醉不归,如何。”

“来,喝瓶水,压一压。”赵继海顺手拿起放在边上的矿泉水,递给王小米,“喝点水,这样会舒服一些。”

吕文刚猛地一拍王小米的肩膀,大声叫道:“小米,好样的,我代表大队的官兵感谢你。”

王小米本来就辛苦地与胃里的酒精激烈地搏斗着,忽地被吕文刚这么用力一拍,胃里的食物像获得了巨大的鼓励一样,一下子就窜到了嗓子眼,直奔最后的关卡——嘴巴。

王小米急忙死命捂住嘴巴,不让嘴巴里的酒精连同胃液的混合物喷出来,也顾不上接赵继海递给他的矿泉水,拨开林兵的手,以百米的速度,冲向旁边的卫生间,最终还是忍不住,“扑”一下,嘴里的混合物如同利箭一般,喷射在离卫生间洗漱台不远的路上,洒落了一地,散发着刺鼻的酒精味、酸臭的胃液味。连捂嘴的那只手上,也粘满了粘乎乎的酒和根本还没来得及消化的食物。

林兵哈哈大笑。

单大雄赶紧拿了一瓶水,冲到卫生间,拍拍正扶着洗漱盆哇哇大吐的王小米后背,打开水瓶,递给他,关心地地说:“来,漱漱口,吐了会好受一些。”

王小米接过矿泉水,还没张口喝,又是了一阵恶心,只得又趴着,“哇哇”吐了两口。

单大雄急忙又给王小米拍了两下,试图让他好受一些。

“没事了,没事了。”王小米喝了两大口水,暂时止住了呕吐,向单大雄罢了罢手。

单大雄见王小米虽说通红的眼睛渗着泪水,但脸色却从刚才的惨白变回了红润活泛,知道他已经大致恢复了正常,调侃着说,“怎么样,现在知道乱喝酒的下场了吧。”

“我想把自己灌醉。”王小米痛苦地小声说道。

酒桌上,大家还是热情高涨,似乎刚才王小米的酒后狂吐,只是这一饭局中的一个小插曲,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高昂的酒兴。

他们又把目标对准了酒桌上唯一的女性——马媛文,似乎只有异性,而且是漂亮的年轻的异性,能更加激发男性过剩的荷尔蒙、高亢的占有欲、强烈的快乐感。

马媛文虽已微醺,但神智还是保持着清醒。

在餐厅外面,当她向他说明一切的时候,她看到他如此的痛苦,是自己不曾预料的。她以为他老早就把自己狠心忘却。但在那一刹那,她也明白,现在的他,依然有自己的存在。于是,伤痕累累的心口,本已慢慢愈合的伤口似乎又涌现出丝丝血迹,阵阵作痛。可事到如今,又能怎么办呢?现在,摆在她面前的,一个追求她已久、刚确定关系的林兵,一个是曾经心里存有许多美好幻想的初恋。选择谁,对他们都是一种巨大的伤害。或许,她与他,只能是命中注定,有缘无分吧。

在她回餐厅的时候,也想用酒精麻醉自己,忘却这一切的痛苦,忘却这一切的烦恼。可是,她一看到林兵那一副满脸色眯眯的表情,一心想要把她灌醉,然后跟她上床的眼神,她怀疑了,当初答应林兵的求爱是不是太过于草率、过于仓促、过于鲁莽。

她看到王小米拿着一满壶的白酒,一口气灌了下去。她的心不知为何,又紧紧地揪了起来,她并不知道王小米的酒量深浅。当她看到王小米一路狂奔,冲向卫生间的时候,她的心又一次伤痛了起来。她幻想着他醉酒的时候,在他身边,给他递毛巾,给他擦嘴,给他温暖,给他依靠。她看了看身边的林兵,犹豫着、彷徨着、迟疑着,腿脚不听使唤似的,一步也迈不开。

就在这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吕文刚和唐云频频提杯要跟她喝酒。

她礼节性地回绝了他们的要求。但这似乎更激起了他们的欲望,拉着她的手,非要跟她来一杯。当她把哀求、求助的眼神投向林兵时,林兵却满不在乎地怂恿地她喝酒,丝毫不顾及她醉酒的痛苦、不顾及她此时的难堪。这使得她又开始绝望起来,这时候,她想起了王小米。假如,王小米也在这,她会不会帮我求情、帮我说话呢。

她又想了起来,刚才吕文刚敬她酒的时候,王小米走进餐厅,走到吕文刚面前,他敬了他一杯酒,替她解了围。

正在这时,王小米甩着刚洗干净的手,走了过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马媛文的座位和王小米的座位挨在一起。

王小米坐定,拿起筷子,夹了两口菜,放到自己面前的盘子,准备填一填饿坏了的肚子。

吕文刚押韵搞笑的劝酒辞、令人捧腹的冷笑话,甚至是不堪入耳的黄笑话,一句接着一句,从他平常教育官兵讲经论道、侃侃而谈的嘴里,不断地迸射出来,引得在座的众人哄堂大笑。唯独赵继海在一旁,暗自摇摇头,相处了十几年,在酒桌上,吕文刚口若悬河、出口成章、即兴表演的时候,意味着他进入了兴奋的状态,不醉不归。

马媛文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又连着喝了两杯。唐云给马媛文满了第三杯,吕文刚又端起酒杯来,准备第三次的敬酒。

这下马媛文死活不喝,任凭吕文刚调嘴弄舌、说得天花乱坠,不经意间碰了王小米一下。

在体内残留酒精的作用下,正脸红耳热、酒意微醺、浑身燥热的王小米感觉到了马媛文肌肤的冰凉光滑,犹如过电一般,一阵心悸。他转动近乎处于迟滞状态的大脑,错误地以为这是马媛文向他发出求助的信号,他完全忘了自己所处的位置,马媛文所处的位置,马媛文现任男朋友林兵所处的位置,他“嚯”地站了起来,向吕文刚大声说道:“政委,这杯酒,我来替她喝。”

“你来喝?你喝多了吧?”林兵瞪大了眼睛。

同样瞪大眼睛的还有在座的其它人。他们都想不明白,为何王小米忽然之间就跳了出来,要跟大队政委对着喝。

只有单大雄心底暗暗叫苦,完了,这下纸包不住火了。本来林兵就看王小米不顺眼、势如水火,如果这事上掐起架来,那林兵非得找王小米拼命不可。

正当单大雄急得抓头挠耳之时,王小米已经一把抓过马媛文手中的酒杯,一口喝了下去。

马媛文向王小米投去感激的一瞥,感谢他为自己解了围。正当王小米喝完酒、打了一个小酒嗝,她伸手去接自己酒杯的时候,她的手又碰到了王小米的手,她连忙缩回手来,脸色更红了,慌乱之间又把酒杯掉在桌子上。

再傻的人也看出了王小米和马媛文的异样。

单大雄明显感觉到林兵满腔的怒火。他看到林兵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额头的青筋暴起,两手不自觉地紧握,眼神里射出了两把利刃,投向跟前的王小米,狠狠地插进他的胸膛。

“哈哈。”林兵大笑两声,环顾四周,看到餐厅的角落里还放着两瓶还未开封的白酒,便走了过来,把两瓶白酒开了盖,一瓶放在王小米面前,一瓶自己拿着,对王小米说:“王艇长,好酒量,以前咱们兄弟都没好好喝过,今天,我们来个不醉不归,怎么样?”

“别,别,别这样,兄弟,酒慢慢喝嘛。”单大雄见林兵拎起酒瓶,就知道坏事,赶紧起身,冲到林兵面前,死死地抓住酒瓶子不放。

他看到政委吕文刚脑子已经开始发晕,自顾不暇,而大队长赵继海刚才找了个借口,已经提前离席而去。

他一边抓住酒瓶,一边急切地对唐云说,叫他赶紧去把大队长赵继海找来。

唐云见势不妙,一头是他铁杆兄弟,一头是他的财神爷,两边都不好交待。经单大雄一点拨,“那你照顾着点啊。”唐云急声交待着单大雄,拔腿便跑,急急忙忙地寻赵继海去了。

“政委,我跟王小米来一下,你不反对吧。”林兵狞笑着,对着吕文刚说。

吕文刚眯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端起自己的酒杯,“好,喝,咱兄弟也赞助一杯。”

“来,喝!”王小米见林兵咄咄逼人,气血上冲,不甘示弱,抄起桌子上的白酒瓶,“咕噜咕噜”,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52度的高度白酒,散发着浓烈的酒味,从他的嘴角汩汩冒了出来,顺着他的脖子,流到了胸前,浸湿了他的衣领。

“小米,你别喝了,求你别喝了。”马媛文扑上前去,试图夺下王小米的酒瓶。王小米挪动着凌乱的脚步,闪到一边,继续狂喝着。

单大雄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一时竟愣在原地。

一斤白酒,转眼间被王小米灌进了肚子里,点滴不剩。

“我喝完了,该你了。”王小米摇晃着身体,睁着半开半闭、醉意朦胧的眼睛,一步一步地挪向林兵。

喝下的白酒,翻腾着、汹涌着,凝聚成一股强大的刺鼻的气流,一波接着一波,一波强过一波,冲破胃与食道的幽门,穿过喉咙,直冲脑门。王小米觉得眼前一阵黑,头一沉,便失去了意识,倒地不起。

十一

“怎么这些事情,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呢。”王小米痛苦地攥着自己的头发,后脑勺紧绷着,太阳穴如针扎般地阵阵刺痛。

“后来呢。”

“后来,我就叫了两个人把你抬回了艇上。”

“我是问其它人呢。”王小米不言而喻。

“林兵呀,林兵见你倒地不起,铁青着一张脸,气呼呼地走了。”单大雄故意不明王小米所指的意思。

“我是问她呢。”王小米又重复了一次。

“她呀,她跟着我一起到艇上,看着你睡下。本来她还留着,我跟她说,这是部队,这么多人照顾着,没关系的。她这才罢休,恋恋不舍地回家。为了安全起见,我还叫了个人,送她回去。”单大雄呵呵笑着,“你们是怎么开始的?”

“唉,开始什么啊,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王小米一想马媛文,心如刀割,仿佛有人给他胸口重重地一击,差点背过气。

“我看有戏。”单大雄怂恿着王小米,“只要感觉对了,就要大胆去追呢。去不去追,是一回事,能不能追得到,又是另一回事。我也是死皮赖脸,把你嫂子追到手的。呵呵。”

“只不过是可怜了那林兵。”单大雄长叹一声,林兵好歹也是他战友,他不明白林兵和王小米怎么就像是天生的对头一般,哪都不合拍。

王小米自己也不明白,他跟林兵,一个是出生于沿海的优越城市家庭,一个是出生于内陆的贫苦农民家庭,本来就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搞得像天生的仇人一般?或许这就是从小教育的价值观念所带来的对对方的偏见吧。又或许是上天命中注定的他们一定要成为相互争斗吧。

“报告。”门口一名战士大声报告。

“什么事?”单大雄问。

“教导员,大门岗来了个女的,说是找艇长,要不要放她进来。”战士回答着。

“女的?”单大雄疑惑地看着还未完全酒醒的王小米,忽地脑子转过弯过,呵呵一笑,“让她进来吧。”

“是。”战士领命而去。

“谁找我?”王小米晃了晃头,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水杯,又喝了几大口水。

“到时你就知道了。”单大雄狡黠地笑着。

“啊呀,不管是谁,现在肚子饿了,帮我弄点吃的。”王小米眯上眼睛,晃了晃脖子,颈椎发出嘎吱嘎吱的细微声音,啊哟,他轻声地叫唤着,不仅头痛欲裂,颈椎也痛,浑身上下都感觉酸痛,连说话也觉得有点费力。而且昨晚吃的东西,全都吐掉了,现在肚子里空荡荡的,晃得难受。以后再也不喝醉酒了,真他娘的难受。王小米心想着,或许吃饱了肚子,头就不会那么痛了吧。

十二

马媛文看到王小米的时候,王小米正在会议室里狼吞虎咽地吃着泡面。

她一只手提着一袋装着西红柿、香蕉、葡萄等水果、一只手拎着一盒蜂蜜,肩上挎着一只精致的小包包。

水果是解酒的水果,蜂蜜是解酒的蜂蜜。

王小米挂着满嘴的泡面,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马媛文,眼神跟着马媛文的身体而转动。

本来坐在一边的单大雄见马媛文进来,跟她打了声招呼,便找了个借口,识趣地走了开去。

“哟,精神不错嘛,我还以为你今天起不来了呢。”马媛文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王小米面前的茶几上,一屁股坐在王小米旁边的沙发上,侧着头,笑吟吟地看着王小米。她今天穿着的是一件白色连衣裙,裙子下摆的边上绣着一朵朵精美的小花,露出如羊脂玉颈瓶般的细长白嫩小腿。白皙的脖子上戴着一件白金的心形吊坠,小巧肉感的耳垂上挂着黑晶闪亮的耳环。衣服、饰物搭配既简单又大方,时尚中透着个性,端庄中显得优雅。

“你怎么来了?”王小米满嘴的泡面,说话含糊不清。酒红还未完全消退,又抹上了一层红晕,再加上常年海风吹,脸色显得更加暗红、发紫,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我怎么不能来?”马媛文俏皮地笑道。昨晚上,他为自己挡了那么多的酒,为了自己,不惜和战友反脸拼酒,甚至喝得不省人事,被人抬着出了餐厅。本来她也想着留下照顾他一番,但毕竟是晚上,而且还在部队的营区里,一个单身女性留下来恐惹人非议,在单大雄的劝说下,她只太阳镜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他。

王小米不敢作声,把头埋进泡面桶里,不管泡面是否烫嘴,“呼哧呼哧”地吃着泡面。

马媛文静静地看着王小米,待王小米吃完,见王小米满脸是汗,顺手从茶几上的抽纸盒里抽出两张纸来,准备给王小米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水。

王小米下意识地把头一偏。马媛文擦了个空,一楞,一道红晕飞上了白净的脸庞,连耳根子似乎要渗出血来。她旋即缩回手,尴尬地笑了笑,细密洁白的牙齿咬着红润柔嫩的下嘴唇,双手握在一起,把纸巾捏在手里,慌乱的眼睛四处张望,似乎寻找着可以化解这无比尴尬局面的借口。

王小米也感觉到这尴尬的氛围。为了化解这个既又让他感到紧张,又让他感到羞涩的局面。他想了想,伸出手,轻轻地扯了扯马媛文手中的纸巾。

马媛文感觉到手中的异样,转过头来,见王小米正在扯她手中的纸巾。

四目相对。两人都从对方脸上看到狼狈不堪的窘态。

王小米拿着纸巾,不住地擦着汗水。两人静静地坐着,谁也不说话。偶尔四目交汇,只是会意地笑一笑。

会议室里,静谧无声,静得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海警大队码头附近一艘快艇高速驶过,掀起了巨大的尾浪。86艇左右猛烈地晃动了起来,随着缆绳一松一紧,86艇和84艇“咣”地一声,船舷之间碰撞在了一起。

突然之间发出的巨大声响,吓得马媛文花容失色,一下子从沙发上蹦了起来,86艇又剧烈的摇晃,她一个重心不稳,旁边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东西能给她抓牢来维持身体的平衡。只见她双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眼看着要摔倒。

王小米早已习惯艇上摇摇晃晃的生活,正想开口安慰马媛文,向她解释船艇摇晃的原因,却见马媛文身体晃动就要摔倒。

说时迟,那时快。王小米一把抓住马媛文的小手,一把扶住马媛文的*。

时间似乎静止,空气似乎凝固,耳边似乎传来美妙的歌声。虽然隔着一层薄纱,王小米还是强烈地感觉到从手掌心传来一阵阵电流刺激般的快感,全身的血液如一群脱了缰的野马,四处乱窜,体内潮起了莫名的兴奋和原始的渴望,毛发竖立,每一个毛孔里,都散发着亢奋的雄性荷尔蒙的气息。

王小米嘴唇微微颤抖着,牙关紧咬。他看到了五官精致的白嫩脸庞,看到了风情妩媚的细长睫毛,看到了春水荡漾的迷人眼神,看到了端庄秀美的小巧鼻梁,看到了妖娆骄艳的玉齿珠唇。

呼吸变得灼热,语言已是多余。他情不自禁地俯下身,轻轻地吻上她那微微颤动的嘴唇。她并不反抗,一动不动,脸上不知是惊慌还是诧异的表情。他只是轻轻地、浅浅地吻啄了她一下的樱唇。

理性战胜了感性。王小米控制住四处乱窜的臊热、汹涌澎湃的激情,最终还是轻轻地放开了温软如玉、柔若无骨、意乱情迷的马媛文。

“呃,呃,下次我再来看你吧。”马媛文带着尚未消褪的红晕,慌乱地跑出会议室,没跑两步,忽然之间,似乎又记起放在茶几上的小包,又折返回去,刻意躲开王小米的眼神,像犯了错事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抓起自己的小包,转身便跑。

留下兀自发呆的王小米。

刚才的感觉是什么呢?王小米喳巴喳巴着嘴,用手摸了摸,暗自回味着,却是一半惊喜,一半懊恼。

让他惊喜的是,上天这么眷顾,他居然轻吻了她一下。让他懊恼的是,她居然是林兵的女朋友,已是名花有主的人了。

“水,我要喝水。”对水的强烈需求,王小米使劲地睁开眼睛,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艰难地翻了个身,掀开被子,双手支在臀部位置,撑起上半身,迷糊之中看到桌子上的水杯。

一阵欣喜,就像是顶着烈日,在沙漠中行走多日,极度缺水的行人遇见水一样。他赶紧伸手去抓水杯,却在忙乱之中,不小心碰倒了水杯。

马媛文忍不住掩鼻小声啜泣,豆大的热泪从她清秀的脸庞上滑落下来,转身踉跄而去。

第二天早上,王小米趴在自己的床上,衣服也没脱,身上盖了条被子。整个头沉沉的,像是有人在他的太阳穴用冲击钻钻孔一样,嗡嗡作响,阵阵剧痛。他用力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想把头皮撕开,装进干净、清新的空气,减轻痛苦。可结果又是撕扯头皮的尖锐疼痛,又阵阵地传导到神经,变得更加的痛苦。

嗓子眼里像冒着一团火,他用力地咽了咽口水,却丝毫没有缓解喉咙对水的需求,反而觉得更渴、更需要水的滋润。

王小米痴痴地望着前方,眼神迷离、空洞,一动不动。

“那时,你就像空气一样,在我面前凭空地消失。我并不知道你在哪里,你有没有女朋友?有没有结婚?有没有小孩?我全都不知道。甚至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爱过我。”马媛文喃喃地述说着。

我怎么没喜欢你?爱情的力量是神奇的。有些人在一起十几年,却始终碰撞不出爱情的火花。有些人只相见几十秒钟,却迅速坠入甜蜜美好的爱河之中。你和我,马媛文和王小米,虽然在一起只有一个多月,但却让我体会了爱情魔力,开启了幸福源泉。你的一颦,你的一笑,都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里,那种甜蜜的感觉、那段开心的回忆、那个温暖的拥抱,在每个寂寞的晚上,我都从心底翻出来,仔细再回味一番。

“今天林兵说,要我一起到你们单位的时候,我本想拒绝。我就怕见到你,见到你,我该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我又忍不住再见你一次,哪怕是最后一次。”

“现在好了,一切都结束,你我之间,随着今天的相见而烟消云散。” 马媛文长叹,压在心底的不安终于卸去,可是又涌上一阵莫名的痛楚,像是得了重病,虚脱无力,大汗淋漓。

“见到你的那一刻,你知道我有多开心吗?”马媛文面上挂着泪痕,转过头,温柔地看着王小米,“看着你那害羞的神情,我又看到了以前的那个你,看到了我心中曾经爱过的你。我差点控制不了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就要拥抱你。我的心都要化了。我多么想再跟你一起啊,一起玩游戏,一起逛商场,一起看电影啊。”

王小米仰起头,胸膛剧烈起伏着。

“你从来都没回我的信,你也从来不打听我的消息,从来都没有。”

是的,从来都没有。王小米痛苦地闭上眼睛。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没有联系你吗?那时我是战士,如果与驻地的女孩谈情说爱,部队纪律不允许。等我从军校毕业回到单位,想联系你的时候,我已联系不上你了。或许,当时,我勇敢一点,你我爱情之花可能就会绽放;或许,当时,我积极一点,你我的结局就不会这样凄惨。可是,现在,哪里有那么多的或许呢。

不知什么时候,她站在王小米的身边,呆呆地望着远方。海风轻轻拂起,她那络飘逸芳香的秀发。

“他追求了我,贴心地为我做了一切。上班,他送我,下班,他接我,每逢生日、节日,鲜花、礼物、小浪漫从不缺花样。当我爸生病住院时,我心力交瘁,像个没了个头的苍蝇,到处奔波。那时,幸好有他在,帮忙联系最好的医院、联系最好的医生,使我爸转危为安。”两行泪水从她脸庞,无声地滑落,她小声地哽咽道。

“直到那一天,单位通知我到你们单位采访,我才向你们同事打听了你的近况,才知道你在这里。”

是呀,终究是自己的胆小、懦弱杀死自己的爱情。卑微如我,怎能配有如此高贵的爱情呢。

“我本不想见到你。怕我自己见到你,又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可是,大脑只是控制了我的思想,感情却控制了我的身体,让我偷偷地在找你。”

王小米忽觉脸上一股温热,热泪夺眶而出,他用力握紧拳头,紧咬牙关,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其实,前几天见到你时,我就想告诉你。”温柔而又凄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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