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小鹿

他年你若去的灵界看到我的一点神识记忆，可销毁之，那是我人生之轨的另一条延伸。

心中万语千言，终难尽述，别矣。

周行呆立了半天，最后还是来到自己常去的地方。原本置放杂物的屋子角落放着一些器皿，粗纹的罐子有三个，细纹精致的有两个，木质的桶有一个，竹筒若干，还有一个半人高的炉子一个，炉身描摹花纹，星星点点，似有一人手中拿着一壶酒，且行且饮，炉腹写着一个古体的酒字。

“老爷子，要是小鸭子走了你可以等等，也许等等就会回来，但要是真丢了那就去找吧。”周行不知如何作答，想起自己从前训练大耳朵时对朱正山说的丧气劝慰的话。

“老爷子？很好！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称呼我。还是去找吧。”说完轻声叹息一声，就又继续走开。

周行感觉有点莫名其妙，沉吟几番，等那老者有的有些远，才又提高嗓门说:“你要是真很想你的鸭子，就再找几个鸭蛋孵出来不就好了。”

那老者也不回头，许久说:“哪有那么多鸭蛋，一共就下了12枚。”声音已是缥缈，转眼人仿佛去了天际云外。

木兰草，木兰草矿山，我娘叫木兰芳林。周行心中默念，低着头拖着步子往前走，走了许久才想起和澹台月坡约好在商河渡头相见的事，这样赶过去加上前面耽搁恐怕要好几日才能到达了。

老者顿了顿，就折回，走到周行身旁，踮起脚看着周行，歪着脑袋，一会问:“你说如果你的鸭子走散了要去找回来吗？”

周行这才仔细看那老者，面上老肉堆着，在额头上纹了一只小鸭子，又有其他以鼻子为圆心顺时针纹了其他三只鸭子。周行很诧异，又朝老人身后看，又有八只鸭子，一点点大，淡黄的胎毛，无比柔顺。一个个活气十足，梳理羽毛的，啄食沙子的，打闹的。

第二日等周行收拾停当，走出木兰草矿山时已然是黄昏，想想就坐在矿山石头墙墙根，手里摸索着石墙岩石，泪水无声自落，一抱膝盖，此时家园不在，亲人四散，自己唯一的亲人就葬身在庭中，声音嘶哑，已然哭不出来，整个人迷迷糊糊就睡去。

等到或者是腹中饥饿或者是身体自醒，醒来时已然群星在天，夜空深邃。周行站起身，想想自己还要找回矿场在外的亲人，也就决意动身离开，等走得离矿场远了，来到三岔路口，天已快亮。远远就看到似乎有一点光芒由远而近，等到了自己身旁，已然天色放亮，面前几丈不知何时走来一位白鞋白衣，白发白面，白眉白肤一个矮胖老者，身后跟着八个光点，似是自远处迤逦而来，等到到了周行面前才似乎看到周行，周行看他老态龙钟却自有一种威仪，自己也不免盯着他看，目光跟随他接近自己又擦身而过。老者似乎也才发现周行，朝他点点头，就继续往前走。

“往前是梧城，这么早兵丁还在睡眠，等会去比较好。要是交易买卖的话可以再等几天。”周行提高声量，却喉咙沙哑。

中堂屋顶破了无数大小的洞，阳光从中照进。唐起果然在，只是他不是如常因为肥胖而埋在那张圆椅中，也没有如常面带一丝微笑，也不见他胖乎乎的手扬起慢慢喝茶，不闻他漫无情绪的说话，看不见他那双深沉看透人的双眼。唐起坐在堂中，一杆长枪当胸刺过，却不见血污。他对面数具尸身，看打扮正是黄粱门徒众门人，几人全部都抱着脑袋，眼球突出，面上是巨大痛苦，七窍流血，弓着身或者蜷缩，显是死时挣扎很久才死，地面满是打斗痕迹。

周行跪倒在地，泪水长流，失声哽咽到最终放声痛哭，膝行到唐起身前，一把抱住，又痛哭干嚎起来，不一会声音已嘶哑，改为低声呜咽，未有一言。

第二日，周行将唐起掩埋在堂中一株黄檀树下，又将其他几个黄粱门门人埋葬在墙角石块里，这才走向自己的住所，大耳朵按计划是被月坡带走，小贱贱早已在两月到达时自行消失，别无长物，将那许不坏所换来的萤石收在袋中。这才坐在自己的床榻上看起唐起留在自己身下的一封信和一件如玉似石的似刀似牙的挂饰。

此糟炉乃是当年母亲在山下集市亲手做成，烧制而成，这酒字也是她亲手写的。印象中母亲曾对自己说过:酿之以心，酒承人意。后来母亲离世，除了自己用那几个粗坛鼓捣过自己猜测的酒外，再也无人使用这糟炉，当然除了自己长把炉子当作浴桶。如今屋顶坍塌，几根椽梁将这几个坛罐打的七七八八，心中一片凄凉。

随手捡了个竹筒当作盛水的器皿，几件尚完好的罐子收拾好，放入糟炉腹中，手摩挲着炉身的星点纹路，又把脸贴在那酒字之上。席地而坐，泪水又四散，后来就贴着糟炉昏昏睡去，一夜即逝。

人族之质比灵族更适合修行神识，为验此猜想当年我自散内力，其中关节已当日告诉你，谨记，或许这也是上天馈赠于我等人族。这几块土属性晶石乃是与许锠交易所得，你可用作淬体，谨记万不能直接吸收，只能作为辅助。

人或终有一死，不朽不灭之金仙未必真也未必假，祝你终有所成。为父性格太过谦让，如今想来这世间的事如同蛛网罗织，我原只想淡然过活，偏偏事事牵连，躲也不及，避亦不可，那就不如迎头而上，驱使自身以期了然运命。我儿年幼，为父将我这人生结语赠给你，望你好自为之。

信中有言：周行我儿，自你父身去，你母慈慧教导，我见你低行事，高格局，心性犹在我与乃父之上，甚是欣慰，愈加敬佩乃母。乃母有言让我不要太过专注于你今后成就，天才天造，福祸皆纳才是大自在，时至今日我才若有开悟，当真不如乃母万一，可惜天妒其瑛，一哭。为父神识海当年被人煮海，记忆不全，心中隐隐对许不坏有好感，似曾相识，你不妨亲近。既然你母将半本《生灵书》遗留与你，我也有这几多信息与你：你母本名木兰芳林，“木兰”二字有不可言不能言不必言，他年你遇到下半本所有者或可明白当年关节。除了这本书，你娘曾言待你成人自有一件宝贝予你，只不知究竟何物。

适读此信之时我恐已不测，但我既为矿主当身在矿中，那庭中一株黄檀就是昔年我自备之墓碑。留你一张矿图，此图当年乃是你父当年所留，你务必聚齐我矿山除我之外五十六人，再到此矿点处，不必重操旧业，但行耕种养殖，他年时风再变，你可续我之位，带领一干继续营生，快意生活。但世间哪有那多如愿，若左五诸人不能按计到达恐遭黄粱门算计，你定当担起此任，此乃偏安逍遥一途。

原本丰隆的山势从中塌陷，倒塌滑坡的山石将矿场右边的饭堂和半个院子掩盖其中，山门的木门一扇倒塌在地，一扇上边的木铰链被打断，整个门倾斜向一侧。原本朱正山时常站立的岗楼已被烧毁，留下四根孤零零的柱子，黑糊糊地立着。矿场中竖着十几条白幡，虽然周行知道这是义父当日计策，但真见到自己家园忽然破败如此，哪里能放得下？擦了擦眼泪，又看看，到了下午似乎真无人在侧埋伏，就顺着山势走向山门。

周行将那倒塌在地的半面山门扶起，靠在墙外，就径直走向矿山中堂，他想起唐起曾嘱咐他回来是在外先逡巡再回矿上，他也会在矿山中堂等他回去，如今事已至此，显然见是悲，不见亦是悲，双脚仍然不自觉就走了进去。

我所留之物有一柄如玉牙刀乃是长春门五剑子当年与我斗心计所得之物，你可与月坡一同前往，凭此物拜入长春宗门学习修行，也可得自保之力，如何交接信末附言。我虽自身为修士，并非无有修行方可为人生，然世间大道终究寿元终结，唯有修行方可延展生命之轨。

月坡其父凶多吉少，当日留他锦囊正是要他抽身离去，保他三处矿门人口安全。月坡人少尚懵懂，你做兄长当照拂爱护，看他心性若有所机缘也不是蹉跎之辈，此其三。

月华有男儿志，观其行事似有抱负，她与月坡身具澹台一族血灵品格皆不弱，善加修行定能光复其父遗志。遣左五赴倾月，且嘱咐他务必让含玥知道泛海潮含瑛要在矿山结会见她，而将含玥驱使到澹台家矿山结会，使月华能拜入含玥门下，不知对是祸是福。

周行回到木兰草矿山已是四日后晌午，又是一路狂奔，衣衫尽是泥尘，面貌也萎顿不少。来到木兰山山脚却没直接走进矿门，而是远远绕着矿山走到后山，来到当日牧羊遇到许锠之处的石头山洞。

山洞干燥完好，铺着在地的枯草依然如初。周行往枯草丛里一钻就动也不动，不一会鼾声微微响起，人已入眠。一觉就睡到第二日早晨，慢慢推开身上的草席，隐约感到脑袋似乎压住了什么东西，手伸进去一掏，拿在手中居然是一个袋子，鼓鼓囊囊，袋子右下角绣着无双许锠四字，忽然明白此物来历来。当日他让许锠在此躲避，既然他将这袋子留在这山洞之中，估计是要留给自己，既然留给我，那打开看看吧。

解开袋口就一阵晶石灵力波动冲出，周行也一下子坐了起来，赶紧掩好袋口，拉开一条短缝，神识探入，顿时自己心中骇然，立即扎紧口袋收好袋子，再将袋子塞进自己随身的包裹，收拾一下就从石洞中走出，找了一处隐蔽，仔细看起木兰草矿场周遭来，看了一下面容顿变，心中剧痛，一拳砸在身旁岩石上，心中自看到澹台飞鸿身死就一直的不安此时当真应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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