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小鹿

本来是右手贴在脑后，刚贴在头上，一个趔趄口中倒吸一口凉气，又把手放下来，左手拿着鞭子狠狠砸了下身边乱草。略一驻足看向远天，几乎是呈一线的白点正顺着晚风向西北山脉深处里飘。

“飞豚都走了，夏天要结束了么？夏天这么短，秋天这么长。”少年人自言自语。

夕阳在天，一人一狗一群羊顺着山道缓缓往山谷里走，等到夕阳真隐藏在群山之后，少年刚好到了矿场。

眼见着少年走远，看门人又走回自己的门楼上，一边说：“不知道今年还剩几家矿场了，到时候周行这小子肯定能好好亮亮相，哼，我敢说，至少连我在他这个年纪都打不过他。”

春明的矿洞在主矿洞进去再往左数的第三个入口。

此处还可以并排走两个人，坑道缓缓向下呈之字，再往前分就更矮了，只能一个人猫着腰进出。

这里大概有三四个人排在两侧，道路中间是一个大胖子，似乎正在和两旁人讨论着什么。

周行走近才故意加重下脚步，众人似乎忽然兴奋起来，其中一人说：“矿主，看周行这小家伙来了。”

矿主肥胖得厉害，缓慢转过身语气平平地说：“周行，羊放好了？手好些没？”

周行紧赶几步上前，回道：“多谢矿主关心，手已经止血了，没什么大碍。”

矿主伸出肥大的手掌在周行脑袋上摸摸，又看看他，说道：“春明这个矿有点古怪，据我探查似乎是罕见的属性晶石自生矿，你去看看，判断下什么属性，大致方位，小心点。”

周行也不多言，接过一人递过来的工具就猫着腰走进去，约莫半个时辰才从里面走出来。

一脸苍白，后背都湿透了，脸上却很平静，他眼藏深意地看了矿主一眼。

矿主脸上的肥肉忽然一颤又立刻平静如常地说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你说吧。”

周行看看矿主又看看其他人，又把目光放在矿主脸上说道：“矿主，我分别朝三个方位挖了一段距离，探查下来应该是一块突变的风属性自生矿，而且还伴生了好几块不太确认属性的矿晶，一种可能是暗属性，有一种一定是木属性，其他就不太清楚了。方位我都做好标记，进去就可以挖了。”

矿主听完双眼放出光来又慢慢冷静，看向周围几人，那周围几人激动地对视着，有两人居然抓起对方的手激动的差点哭出来。

几人似有默契，虽然显见高兴异常却都努力压制着，矿洞里除了大伙激动的心跳声，便只是偶尔有尘土掉落发出一些声响。

一会矿主才说：“周行啊，你爹当年力排众议从拍卖会买下这张矿点图，经过这快15年的原地淘矿终于发现此等极品，你和你过世的母亲受了不少委屈了。我……我其他的不说了，你们周家为矿山付出的大家都不会忘记的。”

矿主略一伤感又恢复如常对其他几个人说：“如此天地造化之物万万不能轻易示人，我们得从长计议，等几个矿取出来我们在周岭灵牌前一起祭奠他一下，也商讨下如何应对，在此之前绝对不能透出风声，黄粱门这些大宗门很可能在我们这些矿场附近安插了探子，左五弟那边暂时不能告知，月底就是我们缴纳晶石税的最后期限，他若是不知情去交税反而好办事，现在风声越来越紧，不知道反而好。周行你回去休息下，晚饭后来我这儿，我交代你几句。”

院门右手是羊圈，周行的住处在左手第一间。

房屋很简陋，屋里只有一个用树皮都没剥掉的木头钉成的置物架。从下往上分别放着鞋子、日用品、衣物和其他一些摆件，最上层放着一本书。

书的封面写着生灵书三字，字体娟秀工整，显是女笔手书，封面上简单描画了一片海水，海水上一些圆形岛屿，似在海面又似身处海底。

纸是极薄的羊皮，裁剪并不均匀，书页的幅面是一般书的四倍大小。每页或疏或密，上部画着植物、动物和山川，画着增减矩阵和逻辑，书的下部画满星星点点、长短粗细的笔画。

这是母亲留给周行的认物识法的读物。

周行自记事起就每天翻看，那上半页的图片早已记得烂熟，至于底下的符号则索然无趣，眼睛闭上也只有无数小蝌蚪四处乱走。

这书只有一半，封底明显是人工加上去用来防护书本的，所剩的书有三寸厚，没有任何注释说明，仿佛一本大百科全书一般。

周行一屁股坐在地上，方才在矿洞里的寻找探查让他精疲力竭，整个人如同被喝完了水的皮囊口袋，整个的瘫软了。

大耳朵温顺地卧在一旁，耳朵搭在眼睛上，呼吸起伏。

屋中一派静谧，侧耳细细听有矿地所临悬崖下水流淙淙，峡谷内树叶窸窣之声。

周行调整身体，坐直身子就此调整气息修行起来，不久渐渐呼吸平顺，整个人已经完全沉浸入周遭。

不一会从门外传来铁器敲击声，这是让人愉快的声音，让人味蕾翻动的声音，让人瞬间从入定中解放的声音。

大耳朵忽地一下子耳朵就竖了起来，一仰头对着周行眼巴巴看着，嘴中发出委屈的呜鸣之声。

谁知周行就是不动，眼睛眯出一条细缝，瞅了瞅大耳朵，强憋着浑身乱抖然后终于笑出声来，然后一下子似乎纵跳了起来：“走，大耳朵，开饭啦。”

大约一个时辰后，周行只身回到自己的住所，大耳朵吃完晚饭早已经自己回来，躺在窝里。

周行心里想着矿主的交代之言，默默又记了一遍。

脱掉上衣，缓缓慢慢地打起一套拳法，没到一刻钟十几式就打完了，于是又从头来了一遍，速度越来越快，打完第三遍后额头上渗出细细汗滴。

第二天整个矿山都传出了徐春明挖出了高纯度晶石矿的消息，矿上明年的国家税都够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你这双鞋早该扔了，矿上虽然不富，矿主他老人家也不会少你几双鞋几件衣服吧，瞧你这样子，叫其他矿山人看见好像我们多穷似的。”那守门楼的朱大哥撇了撇嘴，瞧着周行脚上的破布鞋，抱着双臂嘻嘻地笑。

少年没有回他，加快脚步朝一边的住宿区走去，走向一个角落的低矮的木头房子。

大笑迎来的是那只大狗几声略带兴奋的回应，赶着那些羊走的更欢，头羊脖子上的铃铛响声大盛。

不一会才看到少年走进来，那门楼之人这时赶紧从上面跑了下来，打开栅门，迎过去说道：“周行快走，矿主找你，说是在南山的春明的矿洞发现了一个好矿点，让见到你就让你去，这次不让你挖，你就去看看，认认矿。”

少年本来懒散的步子收紧几步也迎上去，应声道：“好的，朱大哥，我去换双鞋，矿区里石头还真伤脚。”

十几双羊眼倒是睁着，只是在它们的眼睛里只有肥硕的木兰草。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身粗布，脚穿布鞋，左鞋探出大脚趾，右脚则是鞋底开了个窗户，可以看见脚底板，几只似蝇似蚊的虫子围着鞋子转了几圈，转身嗡鸣加速逃走。

少年四仰八叉躺在一棵大树下，一只脚架在树杈上，右手手背加在额头上，手心的指肚上生着淡黄的老茧，手心上包扎着一条白布带，隐隐有血迹渗出。另一只手则大大打开，手边放着一节小圆木，木头另一头拴着一根似是鞭子的灰黑色长条。

石头与木栅栏将半个山腰三面围了起来，剩下的那一面是临着矿产旁边小河的十几丈高的悬崖。

站在门楼上扛着一杆粗糙长枪的哨兵一样的男子远远看到先到的黄狗和羊群，口中带着揶揄地喊道：“哎，大耳朵，你是不是又替人家干了一天活啊，哈哈哈……”

他一边邪邪地笑着说，一边把一只脚往怀里抱住那狗的嘴鼻处挤，大狗发出呜呜求饶的哀鸣，奋力往外挣脱，一把挣脱出来脑袋伏在地上，两只前爪在头上不停挠拨，哀嚎了几声，终于拔腿跑向羊群，居然赶着羊群下山去了。

少年一盘腿也坐了起来，作势要将脚抬起来自己去闻闻，想想还是停在抬起瞬间，摇摇头，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灰尘，双手交叉。

他半侧着脑袋，一行清清液体顺着嘴角流到了草地上，地面洇湿一小片。

不远处的羊群松散而不散开，悠悠的吃着草，几只闹腾的山羊已经吃饱了在打斗。

此刻若是驻足在此山峰之上则可以看到北方芷江与商河的交汇处，天地一片白茫茫，向东放眼可以看到辽阔的安澜大草原，以及草原上一点点人家住所，再远一点目力极限就可以看到李国都城物华城，据说目力强化过的人即使在这里都可以在晚上分辨出物华城中的灯火来。

当然此刻是没有人在此观看的，唯一一双人眼已紧紧关闭，眼球不时胡乱转动，似是在天人交战之际。

一只黄色的大狗在草丛中踱步而来，这狗的耳朵特别大，安坐的时候两耳低垂直到嘴畔，奔跑时耳朵飞起如同蝴蝶双翅。

黄色大狗朝山羊警告地吠叫几声就慢腾腾地朝那睡觉之人走去。

一条又湿又软又热的大舌头顺着那睡觉少年的嘴角舔过来又舔过去，少年这才醒转，一把搂住大狗，拉倒在地，“大耳朵，不是告诉你不要舔我的脸么，你可以舔我的脚。”

七英雄一千十五年七月十三日。

每年七八月季候风将东海上湿润的水汽输送到内陆来，风顺着沿海千里平原一路而上，再顺着内陆次第隆起的山峦间前仆后继，如同一只彩色大笔，一路点点染染变红变绿。

不久水汽又变成雨水，冲刷大地，低地积水，群水汇川，百川聚集形成了芷江。芷江又和其他几大水系汇入商河，商河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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