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红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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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公主!你还没梳妆呢!”

上官湄回头冲她挑了挑眉毛,笑着跑了出去。木若兰追到门口便苦笑着停下脚步,几个月来,她第一次在上官湄的脸上看到了少女的娇羞和发自内心的笑容。

上官湄跑出府门,停在台阶上,她的头发没有挽,随意地飘在脑后。面前立着一个人,一个她朝思暮想的人。池南也一直在等她,虽然面色有些憔悴,但眼里依然充满了期待。

上官湄点点头,池南擦去她眼角的泪,为她系好胸前斗篷的带子,二人一同回到草庐中,一路上无话。

踏进院子,一切如旧,玉兰树的枯枝在风中摇曳,只有木槿长高了一些,竹叶的颜色深了许多。

草庐里的石桌上摆满了各式精致的菜肴,冒着腾腾热气,都是她曾经喜欢吃的。闻到食物的香气,上官湄好像突然踏实下来,草庐里弥漫的是家的味道,是她在宫里数年都很少享受的味道。

“你都记得……”上官湄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

“当然。”池南小心翼翼地扶她坐下,动作轻车熟路。

午后,池南带上官湄去了飞镜湖。飞镜湖是沂州最大的湖,远离城中央,流域甚广,蓝绿相间的湖水反射着耀眼的阳光,清澈见底。岸边停了一艘小巧的木舟,池南将木舟推向湖中,跳到舟上,握住上官湄的胳膊把她拉了上来。

池南慢慢地划起桨,小舟在湖面上安静地行驶着。除了哗哗的流水声和山中偶尔传来的鸟鸣,整个天地都安静了。上官湄探身挽起袖子,把手伸到水中,湖面在阳光的照射下竟有温温的感觉,只是底下的水有些冰凉。

“山那边水更冷。”池南低头注视着她。

上官湄摇头,浅笑道:“我怕再摸不到这么温暖的湖水。”

“怎么会?”池南划桨的速度慢了下来,“这里四季无冰,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每天都来。”

小舟在湖中漫无目的地漂着,恍若仙境般没有任何顾虑。上官湄望向远处的山,虽然已是冬天,面前仍然是一片苍绿。

“人间处处听歌舞,几人世外嫁青山。”

“这景致,你喜欢么?”池南蹲下坐在上官湄身边,深情地看着她。

上官湄含笑,拿出怀中的玉佩,在掌中爱怜地抚摸了一阵,“玄鸟出水,凤凰飞云。你费了不少心思吧……”

“为你,”池南也摸了摸上面的凤凰雕刻,“不觉得辛苦。”

“这玉是哪里寻得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美的玉。”

“白头山。”

上官湄心中一惊,白头山在北方骁州境内,因山头常年积雪得名。山中出产奇石美玉,但地处边境,偏僻荒旱,常有北狄敌兵出没。他从骁州采回此玉,不知要经历多少艰难,受多少苦。上官湄有些心疼地转头望着池南道:“你……白头山苦寒,你这一个多月一定是……”

“没有,一点都不苦。”池南调皮地眨眨眼,“山中遇见一个老伯,我每天帮他劈柴挑水,他就让我住在后院,很划算嘛。”

上官湄抬手试探着摸着他鬓角的碎发,半晌颤声道:“你瘦了。”

池南笑着摇摇头,眼眸中映着她的影子。有女如玉,不问千山。

二人在舟中坐了近一个时辰,池南才慢慢起身,将小舟往山的另一边划去。

“闭眼。”

上官湄惊讶地抬头看着他,池南的表情里充满了神秘,上官湄只好听话地闭上眼睛。小舟划得快了一些,上官湄只听到耳边的风呼呼吹过,头发在风中肆意飘着。不消一刻,小舟的速度慢了下来,随后好像靠岸停住了。

“我可以睁眼了么?”

“可以了。”

上官湄睁开眼,眼前的景色与山的另一边截然不同。方才开阔壮丽,现在小巧清幽。他们停在一个小岛旁,岸边长满了高高的芦苇。此刻太阳西沉,又有高山为屏,日光微弱,毛茸茸的芦苇外面包裹了一层浅金色,散发着朦胧的美。

“拨开芦苇看看。”池南悄声在她耳边说道。

上官湄扶着池南的手臂走到船头,伸手拨开小岛上密密的芦苇,一阵清香扑鼻而来,她的心没来由地抖了一下。

红色的莲花盛开在湖水上,花瓣舒展,饱满嫣红,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墨绿色的叶子静静地躺在泛金的水面上,敞开胸怀静待着日月风雨,时间仿佛和这里的湖水一起静止了。落日渐渐暗了下去,池南走到上官湄身前,用力摇了摇岸上的芦苇,一瞬间,小洲上,湖水里,腾起了无数萤火虫。星星点点的黄绿荧光围绕在她身边,落在莲花上,映在苇丛中。此时,她面前莲花完全展开的花瓣开始慢慢收拢,萤火虫停在花心上,更像水中的盏盏明灯,蜿蜒缠绕,一直漂到很远的地方。

池南转过身,扶住上官湄的肩膀,动情地看着她。

“傲骨风雨,缱绻人间。一旦开始,再无幻灭。云儿,你在我心里,就如凤鸟一般高贵,如白玉一般圣洁,也如这红莲一般惊艳。”

上官湄抬头看着池南,感动于他的心意,眼泪不自觉地落下。池南抬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温柔道:“今天是十二月十六,自从去年今日我和陈老哥将你从西蓟散兵手中救下,我就再也没有办法抹去你的样子。你伤重,我是真的忧心;你醒来,我也是真的高兴。当你在我面前抚琴的时候,我动了心,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人间美景无数,云儿,你愿意从此和我一同欣赏么?”

上官湄张了张口:“可是……其实我的出身比你想象得……”

池南伸出手指放在她嘴唇上,“我能猜到你是来沂州避难的前朝贵族,你有你的出身,这一点谁都不能改变。但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可以远离身份远离世俗,一起酿酒种花,过自由自在的日子。云儿,以后的路我都能保护你。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

“卓然青天,玉树风前。”上官湄含笑点了点头。

池南也笑了,眼里充满了欣喜与感动,他将上官湄紧紧拥在怀中,不住地摩挲着她的背。上官湄只觉身上僵了一下,心跳也开始加快,她搂住池南的腰,感受着他怀里的温度。

“云儿。”池南轻声重复着她的名字。

“池南。”上官湄回应道,清楚地听着他的呼吸,觉得无比安心。

“云儿,答应我,不要再离开了好么?”池南低低地道。

上官湄用力点点头,将池南抱得更紧了些,“再也不会了。”

入夜了,上官湄脱开池南的怀抱,指着依然幽光点点的萤火和莲灯,“我从没想过冬日里还能见到这样的景色。”

“沂州温暖,这花和萤火虫冬天也能寻得到。再说,为了你,多费些心思又能怎样?”池南微微一笑,揽住她的肩膀,看着她披散在后面的头发,“清水出芙蓉,这是你最美的样子,早知道我就多种些白色了。”

上官湄有些害羞,浅笑着嗔道:“胡说。”

“胡说便是胡说吧,云儿说的都对。”池南扶上官湄坐在舟上,撑船离开小岛,“我们回去吧,再晚老爷和夫人该担心你了。”

上官湄应了一声。她回头望去,莲花渐渐闭合,萤火虫也越飞越远,整个飞镜湖湖面上如星海一般,映照着她幸福的脸庞。

芳尘不知何处去,几度湖光雨飞红。

上官湄和池南携手回到温府,若兰和如英还在门口等候。

“若兰姐姐,如英姐姐。”

木若兰见他二人挽手归来便明白了一切,笑道:“恭喜云姑娘和池公子了,老爷夫人还在前厅等你们呢。”

上官湄和池南相视一笑,跟随她们走进府里。

正厅上,温老爷和温夫人正焦急地喝茶,看到木若兰领他二人进来,悬着的心也总算放下。上官湄和池南到房里对着温老爷和夫人行大礼,温老爷忙着人扶二人起来。

“池公子是如愿以偿了。”

“是,”池南再拜谢道,“多谢温老爷当日的提点。”

温老爷欣慰道:“你是个聪明人,老夫的话你自然能懂。云姑娘是老夫府上的旧相识,你们若是相守,恐怕今后要彻底放弃一些东西了。”

“老爷慧眼,能一下看透在下心中之苦。不过请老爷放心,在下虽怀安邦定国之志,但如今遇到此生挚爱,余生即使布衣粗茶也会甘之如饴。在下一介白衣,只要老爷和夫人肯舍得把云翼交到在下手中——”

温老爷神色一动,随即挥挥手道:“云儿也不是小孩子了,老夫不是她的族人亲人自然无权为她做主。只是现在虽已不是国丧,但她父亲病故只有一年多,恐怕不能立刻与你成婚,这点做儿女的心意还望池公子体谅。”

“老爷!”上官湄脸腾地红了,咬着嘴唇低声轻叫。

池南歪头看了她一眼,郑重其事地行礼道:“是,在下明白。在下向老爷夫人,也向云翼许诺,情之一往,此生不负。”

上官湄愈发羞红了脸,站在池南身边不住地搓着衣角。几人又闲谈了一阵,池南便坚辞回到草庐中。

送走了池南,温老爷和温夫人携上官湄入内室休息。

“湄儿,你真的能放弃宫里的事了?”温夫人慈爱地抚摸着上官湄的头。

“没有放弃,只是可以放下了。”上官湄沉默了一下,方才抬头看着温老爷和温夫人,“外祖父,外祖母,鼓起勇气和他在一起是我下的最大的决心。家中之事,以后可以慢慢告诉;父母之仇,来日若得机缘自然还是要报的。只是现在……外祖父当日说得对,孙儿已满十八岁,之前这些年都是为了大周为了上官氏族费心筹谋,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心也从来都是紧绷的,每晚都难以安眠。天家富贵孙儿享受过,并没有那般自在畅快,如今若能得一心人白头到老,孙儿也不枉这一生了。”

温老爷坐在榻上,搂住上官湄的肩膀,“湄儿能想通就好。旧怨旧恨不是几天就能忘掉的,更何况是亡国之仇。但若一味地沉浸在其中,不知道要辜负多少好年华。”

“外祖父说那些话是把我当成普通人家的孙儿而非皇室血脉。”上官湄答应着,头靠在温老爷怀里,如释重负,“如今我抛开这重身份,只是一个女子。女子有女子的活法,孙儿能明白外祖父的苦心。”

“不过湄儿你记住,就算你丧满嫁给了池南你也还是老夫的外孙。有老夫一日,京中的事一定还会为你留意。陛下已经封了济儿为荣绍郡王,上官滢也封了宴清公主,他们都很好。你只要照顾好你自己,我们就能安心了。”

上官湄默然。向来皇子公主以封地为号,都是有严格的旧例的,大周开国百年只有她一人因父母偏宠未遵祖制。如今高乾再次为她破例,上官湄清楚此举是他“推恩”的象征,同时也是将上官济永远推离在权力之外了……

“好久不见你了。”上官湄低下头,脸上慢慢泛出浅浅的红色。

“是。”池南温柔地答道,声音还像她第一次听他说话一样,温暖如春,“家里备好了早餐,就差你了。”

“你还好么?”

两个人同时开口。

池南走上台阶,轻轻地拨开上官湄额前的一缕头发,“我很好。”

上官湄犹豫了一下,手抚上信封。这个字迹她太熟悉了,她颤抖着接过信封,停顿了许久才打开。

一张花笺从信封中滑落,花笺上写着两句诗: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河广?曾不容刀。”

他还是一袭白衣,仿佛当日初见。她还是那条月白布裙,仿佛当日动心。

时间凝固,二人对望着彼此,唇角皆是抑制不住地笑。上官湄张了张嘴,却是一滴眼泪先流了出来。

一瞬间,上官湄觉得心中只剩下婉婉柔情,之前逼迫自己设置的千山万壑瞬间崩塌。她原本以为自己的一生都已被写就,她是公主之身,看惯了庙堂之高,惬意自在的生活是她这辈子都不敢想象不敢触碰的梦。她无数次想过与他携手江湖,却一直不能说服自己真的这么做。但现在,她不愿再想了。外祖父说得对,济儿是她一手教导,待他长大成人一定会担起家族的所有重担,那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宿命,而这个担子不是她一介女儿身能经受得起的。想到这里,上官湄的心陡然轻松下来。

上官湄站起身,面带笑容地看着木若兰,眼里充满了感激。她握紧手上的玉佩,抓起斗篷从妆台前跳起来。

上官湄怔怔地看着,是啊,黄河宽广,容得下轻舟;世间之大,为何就不能容下这一双有情人呢?

她将信封里剩下的东西取出,一枚精致的白玉玉佩映入眼帘。上官湄在皇宫中十多年,除了父皇的玉玺和母后的绶玺,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完好如此成色的美玉。白玉浑然一块,没有一点杂质,一面有大红色凤凰出云的图案,瑰丽矫健,栩栩如生。上官湄摸上去,纹路细腻,与背景的玉融为一体。玉的背面浅浅地睡着一朵莲花,没有杂色,日光投射下来,清新淡雅,荡漾出尘。玉下的穗子显然也是精心挑选过的,茜色中挑出几缕黑色,庄重,优雅。不是鸳鸯,没有柳叶,上官湄愈发觉得这玉不该是佩在她的布裙上,而是应该挂在公主或是皇后朝服上。而他的心,他的胸怀,仿佛也从不属于这方寸天地。

上官湄摇摇头。

木若兰端过一盆水,轻轻地擦拭着她的脸。上官湄也只是坐在那里没有闪躲。洗漱之后,木若兰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到上官湄手里,“公主,这封信……您想看么?”

“公主……”木若兰轻轻唤道。

“若兰姐姐,沂州……附近,能寻得这样的玉么?”

“莫说沂州,奴婢就是在宫中也见不到几块这样的玉。”木若兰摇摇头,蹲在她身前,“公主,奴婢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知道这世间除了生老病死我们无力左右,其余的事只要你愿意勇敢地迈出一步,怎知不会是另一番天地呢?”

上官湄回到府中,不说话也不怎么吃东西,温夫人几次想去劝慰都被温老爷拦住了。她一天天数着日子,已经月余不曾收到池南的花笺了,也不知他过得怎么样。木若兰见上官湄这样,知道别人帮不了她,于是常常遣如英出去打听池南的情况。可草庐里一直空无一人,陈和光也说许久没见过他。

一日,上官湄起床后没有即刻叫人进来,而是坐在妆台前发呆,她隐约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木若兰推门进来,轻声道:“公主,奴婢服侍您梳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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