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卿配

自己搬了圆凳搁在横梁下头，正要踩上去，却听一旁的乔珎道：“等等。”

目光呆滞地望过去时，只见对方示意九娘上前，说道：“上路之前，让九娘为皇后梳洗打扮一番吧。”

齐绯这才注意到自己一身的狼狈，便也不推辞，慢慢到梳妆台前坐下。

从镜中瞥见乔珎坐回桌旁倒茶喝，看不清她的表情如何。只是能从那身影中感受到隐藏的悲哀。

唇角勾起一抹轻笑来，眼中无比绝望地道：“打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我们之间必然会有一人死了之后才能结束对立。本以为你已经死了，那些都能结束了，谁知你又死而复生。”

方才在宴席上猛然看见她出现的那一刻，齐绯就有不祥的预感。没想到她的预感终于准了一次。

苦笑道：“我承认，我很嫉妒你。你对一切都那般漠然，官位、权力、旁人的看法，甚至是皇帝哥哥的宠爱，明明身在其中却都能淡然处之。我想劝自己也学学你，或许就不会那么累。可是，怎么也学不会。所以我嫉妒、痛恨你！凭什么你就可以过得这般自在？”

乔珎握着茶杯举在眼前把玩，眼睛却未聚焦在上头。听她说完后，放下杯子。

语气中没什么起伏道：“这宫中之人，没有谁会过得自在。你看见的，不过是表面而已。”

这不能怪齐绯，只能说她确实太过单蠢，从来不会透过事物的表面看本质。眼里看到是什么样，就怎么想。

被她这么一提，乔珎回想起几年来自己在这“牢笼”中所经历的一切争斗。猛然间察觉自己其实跟齐绯如今的下场没什么分别。

一个即将死去变成鬼魂，而另一个，早已与鬼没什么两样！

当齐绯重整妆容后，自觉地踏上圆凳，红绫搭上横梁。

乔珎始终背对着她，只待听见凳子倒地的声音便离去。身后的少女咬紧唇将脑袋伸到红绫上，泪如雨下。

望着乔珎纹丝不动的背影，忽而低声道：“乔珎，对不起，谢谢你……别让他看见我死后的样子。”

听说自缢的人死相十分恐怖，她不想自己在书启寒心中最后一点好感都不复存在。

“嘭”重物倒地的声音传来，乔珎却脚下一转，回过身来眼神平静的望着上方吐着舌头翻着白眼的女子痛苦地挣扎，心中的悲凉翻涌得越厉害。

貌美如花的姑娘成了吊死鬼，那般难看的样子，就算是死了也不愿让心里的那个男人瞧了去。

她难道不知道，皇帝既然让她死，就说明心里没有一丝一毫她的位置么？

一旁的烛火跳动闪烁着，烛泪滚下，仿佛在唱着冥歌。乔珎取下一支蜡烛，走到横梁旁的帐幔前，伸手点燃……

隆禹平太六年，九月初一帝后大婚，叛贼齐绥发动宫变失败，被镇阳王当场射杀。

新后齐绯为齐绥嫡亲孙女，宫变后于当夜在延庆宫自焚而死，尸骨无存。

太后为齐绥之女，又是皇帝之母，夹在中间两面为难，自此永居仁寿宫，非特殊情况绝不外出。

齐绥手下五万精锐之师皆收入皇帝手中，改驻扎帝京。

镇阳王、内阁首辅等人护驾有功，论功行赏。沈宗毓被封为忠武将军，赐金千金，府宅一座。

曲惜锦巾帼不让须眉，封其为“荣英将军”，赐金千金，且准许她在有心仪之人时请旨赐婚！

最后这道恩赐无疑给曲夫人吃了颗定心丸，终于不用愁女儿嫁不出了！满帝京的优秀未婚男子任她选，选中了请皇上赐婚，谁敢不娶？

也不是强人所难，她是想，自家女儿虽然性子是豪放了一些，好歹品行不错。只要日子过久了，铁打的心也能被融化！

什么都没得到过，就这么离开了。

若是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她宁愿不要什么荣华富贵，甘愿做一个普通女子，平淡一生就好。电子书屋

执起玉梳为她轻轻梳理着凌乱的发，齐绯抬眼看向铜镜中自己模糊的脸。

这一生真是白来世上走了一遭。

总是听别人说她美若天仙，但具体长什么模样连自己都不曾看清楚过。

地上的女子闻言，全身一震，连害怕的颤抖都停止了。

缓缓抬起头来望向乔珎，犹如缺水的鱼儿一般张了两下唇。

低声呢喃着：“他就……这么讨厌我，恨不得我死？”没想到，到头来能救一家老小的竟是自己这枚“棋子”。

九娘虽恨这女人心狠手辣，却又知晓大人这么做定然有她的道理。

况且眼前的女子刚好如花的年纪便成了别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再多的怨恨也只化成一声轻叹。

如今看来，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或者在旁人眼中更像一场笑话、闹剧。

当人们茶余饭后聊起关于自缢的齐皇后时，她早已化为一抔尘土。

乔珎转开视线，单手负于身后，语气无甚波澜道：“你我同为女子，但愿下一世，都不要再与权力纷争扯上关系。”

说完，殿中一时沉寂下来，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对方仿佛没听见，依旧摇头喃喃念叨着那些没意义的话。

“想想你的家人吧。皇上的意思，若你不愿自缢，就让他们都走在你前头。反之，皇上会网开一面，饶你父母及兄妹不死。齐家是否能保留一丝生机，全看你的选择了。”

九娘与福儿重新退回门边守着，见角落十几岁的女子神情呆滞地向红绫缓缓伸出手去。

一小段的距离，仿佛用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才触碰上。五指用力攥着丝绸布料，喜庆的大红映入眼中，嘲笑着她的天真愚蠢。

以为得到他的人就能得到他的心；以为坐上皇后之位就能将所有把自己当棋子使的人踩在脚下；以为自己会荣华富贵直到老死。

齐绯见了那红绫，瞪着惊恐的双眼如临大敌，即使已经退无可退，仍然要将自己缩成一团。

口里魔怔了一般喃喃自语：“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死！祖父跟姑姑会来救我的，皇帝哥哥不会这般对我的。”

乔珎不想再浪费时间，蹙了眉有些不耐烦地道：“皇后娘娘还是快些罢，本官已经不计前嫌将原本的白绫换成了红绫，也是看在今日是你与皇上的大喜之日上才如此的。否则，你的死只会更显凄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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