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眼目所及,皆是假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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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枫听到有个女子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声线异常熟络,以致于自己误认为是母亲的嗓音。那声音如同从横穴中模糊的传来,拉扯他行将失控的意识回到身体。徐枫闭着眼,咬紧牙关,努力将梦魇中的残影驱散出身体。这非常消耗体力,大致过了十秒钟,徐枫终于睁开眼。焦点聚集起来,他首先看见自己紧握的双拳扯着衣角,青筋暴露。

意识想要早一刻觉醒,肌肉和内脏系统却在抗拒。就像搞错了季节,比预定时间提早醒来的冬眠动物一样。确定世界并没有分解掉,自己还以本身的身份存在于这里。虽然还有些麻痹,但眼前确实是自己的身体。他还穿着两天前同妻女前往清澜城北郊游时的棉质衬衫,只是已污迹不堪。

最初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妻子张敏的面庞。徐枫确认不久前正是她的声音将自己叫醒。他摆摆手,想要开口,干渴的喉咙却无法发出丝毫声音,只是无声的作了个“没事了”的口型。妻会意的将一瓶水递了过来,徐枫并未拒绝,接过来一饮而尽。

毕竟危急时刻对方还是向自己和家人伸出援手,徐枫再次表达对戴维的感谢。对方也只是笑笑,耸耸肩表示并不在意。至于他究竟意图把自己带去何方,徐枫并未多问,到了自然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在灾变,以及电话中戴维所说的“全球事件”——所谓的“全球”,究竟已然演变到怎样严酷的程度,他都没有开口再问。考虑到家人和姚冉在场,还是等到了目的地,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想到这里,徐枫便和直升机上的每个人一样,默契的选择了沉默不语。经历了种种凶险的人们,似乎都乐于享受这段难得平静的时光。徐枫别过头去,再一次将注意力放回海平面上。7月对于南半球来说已经进入寒冷的冬季,太平洋显出低温环境下海洋特有的深蓝色,与天空接壤。因为没有参照物,徐枫甚至分不清此时此刻,自己身处的直升机究竟在前进还是后退,抑或者仅仅滞留在半空中纹丝未动。冷空气从不设置舱门的军用直升机两侧呼啸而来,徐枫不自觉的拉紧披在身上的军大衣。

也就是在这时,他注意到了一个非常容易被忽略的细节。眼前这件军用棉袄上没有贴上任何标志,不存在所属国家的徽章,也没有部队编号或者区分海陆空功能的字母缩写。样式也令他感到相当陌生,绝非往日联合国为何部队所配发装备。毕竟在联合国工作多年,对于一些常见国家的制服式样,譬如美国、俄罗斯、英国、法国等等徐枫还是相当熟悉。但再回头看看身后那名正襟危坐的士兵,徐枫竟完全弄不明白她究竟来自哪里。

“眼目所及,皆是假象。”徐枫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自己的父亲虽然从未教习过他练习弓箭射击,但徐枫六岁之前,一直在父母身边长大,他们似乎没有想让自己去幼儿园的打算。那时父亲已是全国大赛冠军,正积极准备着代表中国参加奥运会。他性格坚毅,做事锲而不舍,坚持每日练习七八个小时。闲暇无事的时候,徐枫会坐在父亲身旁看他练习射击。由于弓箭的危险性,父亲虽然并未制止徐枫,却要求他在练习过程中必须全程坐在身后的长凳上,不经其允许绝不能私自移动。久而久之,倒是炼成了徐枫沉稳平和的性子。

父亲休息之于,虽然禁止徐枫接触弓箭,却常常和儿子分享关于射击的种种心得体会,也不管六岁的徐枫是否能真正理解。有一次,在谈到射出箭矢的飞行轨迹时,父亲像是自言自语的告诉徐枫。有时候,你所看见的并非真正的事实或是真相。风向会将飞行中的箭矢带离它本该抵达的目标,光线也会欺骗你的眼睛,产生瞄准时无法预测的偏差。

“眼目所及,皆是假象,”父亲对六岁的傅炜说:“你所要做的,并不是急于提出质疑,或是求助于他人。而是先通过观察,了解事物的真相,明白了么。”

徐枫再次环顾着直升机中的景象,意图从中寻找出有用的信息。他放弃了,虽然能够准确的识别出这是一架法国研发于70年代的黑豹AS565双发军用战斗机,但除了这点之外一无所获。徐枫皱皱眉,与戴维目光短暂相接。精明事故的联合国秘书长似乎立即看透了徐枫内心的疑窦,却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只是事务性的微笑,不露声色的转过头去,避开了徐枫质询的目光。

尽管如此,不断涌现出的疑虑仍萦绕在徐枫心头。自己仅仅是普普通通的联合国职员,说难听一点,就是一个挂名于此,帮其处理琐事的物理学家而已。为何戴维会专程派遣一架直升机援救自己和家人,并全程亲自陪同。虽然自己和戴维也算亲近的朋友,但徐枫非常了解联合国的处事方式。一个精于算计,凡事讲求等价交换的政客,绝不会做出这种判断。

就在这时,直升机突然悬停在海面上,在旋翼巨大的轰鸣声中,其开始盘旋着下降。徐枫下意识的看向海面,只见一座大洋中的孤岛缓缓出现在自己眼前。但却不是他预想的不毛之地,毫不夸张的说,这座小岛已经被改造的彻底失去了它本来的面貌,如同披上了钢筋混凝土制成的铠甲,一座座军事要塞遍布其中。随着高度不断下降,渐渐逼近标记着“H”的降落点,更多的军用机场,雷达,天线网露出端倪。甚至隐隐约约能看到巡航导弹和防空武器隐匿在密布山间的树林里。

“徐枫博士,欢迎来到安加罗阿岛,联合国秘密总部,”戴维微笑着,一字一顿的说道:“准确的说,它现在有一个全新的名字,碎片穹顶!”

“整整十七个小时,”戴维用生疏的中文说道,字里行间带着美国人特有的夸张语调,“虽然途中经历了一番波折,好在直升机还是按时抵达了。刚到清澜城上空,便看到商贸大厦顶层发生爆炸,剧烈的火焰腾空而起。上帝保佑,没想到你们几个人弄出了那么大动静。”

戴维·卢卡斯比徐枫大十三岁,却完全看不出他已年过四十。戴维是非洲裔美国人,但皮肤却并不像素日里那些黑人一般,只呈现出淡淡的茶棕色,这一点倒和黄种人十分相近。他身材魁梧,嘴巴奇大,眼睛却很小。手脚很长,指甲间渗有因常年烟瘾而残留的尼古丁瘢痕。四年前徐枫进入联合国工作,那时的戴维·卢卡斯还只是秘书处的小职员。但仅仅不到三年便坐上秘书处主席的位置。这也许和他天生适宜于从事政治工作的性格有关,仪容整洁大方,笑起来也态度和蔼,但做事却一丝不苟。只是像铁丝般硬的头发,鬓角些许变白。但徐枫看得出来,此时的他仍显得心神不宁,似乎在未某些棘手的事一筹莫展。对自己的关心也心不在焉,虽然语气夸张,但表演的成分居多。

“太平洋。”耳边传来联合国主席戴维·卢卡斯的声音,十分担忧的盯着徐枫,“老天,你终于醒了。”

总算缓过神来,他将视线从一望无垠的海平面上拉回现实。环顾四周,发觉自己身处直升机的机舱内部。戴维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身旁的妻子再次确认着徐枫似乎并未大碍,才松了一口气,随即转过身去,继续安慰着刚刚失去爱人,哭哭啼啼的姚冉。女儿则由一名金发碧眼,全副武装的女兵陪同,坐在更加靠后的机舱尾部。

“我昏迷了多久?”徐枫轻声问道。

然而,没有回应。

这再普通不过的夏日清晨,似乎正遮掩着某种无法言喻的诡秘。远处仍回荡着父亲射出的箭矢击中靶心的声响。只是楼下紧闭的窗帘令老宅显得昏暗不堪。徐枫蹦蹦跳跳的推开母亲的卧室,却发现空无一人。鲜红色的天鹅绒棉被耸拉在一边,地板上仍残留着郎姆和伏特加的气味,空空荡荡的玻璃瓶孤零零滚落在地。

没有早餐,没有炖锅在炉火中咕噜咕噜的轻响。老宅似乎还未能从早就逝去的夜色中醒来,一切却像定格了般,挂在墙壁上的耶稣基督俯视着静室中的幼童。偶尔几丝清风从板墙的缝隙中钻了进来,将走廊上一张张旧照片吹的吱呀作响。徐枫肚子饿的咕咕作响,他想要求助后院中的父亲。但任凭他踮起脚尖,想要拧开大门的把手,却丝毫未动。他被反锁在室内。

眼前是一片茫茫的蓝色,阵阵清爽的横风扑面而来,携夹着潮湿而微微咸腥的气息。

“这是什么地方?”

……

霎那间,徐枫感到脚下的地板消失在炎热粘稠的空气中,他开始坠落,不断旋转着坠向更深的黑暗。

突然,古老的挂钟敲响。徐枫背对那些走廊上的旧照片,虽然都是些曾经家人的剪影。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外公外婆。他却感到画面里的人们那么陌生,宛若黑暗造就了他们实质性的形变。一双双眼睛定定的盯着自己,令幼小的男孩惊惧万分。

他害怕了,想要逃走,却无法打开通往外界的大门。徐枫穿过昏暗的走廊,向反方向跑去。随着他不断深入大宅的内部,那股奇异的怪味再次扑鼻而来。幼年的徐枫还无法理解那种味道意味着什么,像是某种生物腐烂后,带着浓烈的咸味和腥味,冲得他睁不开眼。徐枫捂紧口鼻,想要逃避,但那股异味却仿佛在黑暗中无声无息的引领着他,不断深入,最终坠落。

但这终究是皆是梦幻。此时此刻,徐枫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已深陷梦魇。他的意识和二十多年前的自己合二为一,却又保持着未来的记忆。仿佛仅仅是寄宿在幼年的徐枫身体中,借着对方的眼睛目睹过去的一切。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幼童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明白他的喜怒哀乐。但终归他却以成年人的方式在思考。徐枫常常会做这样的梦,尽管心知肚明此时正深陷迷幻,但事实是,他却无法逃离。

徐枫看得倦了,便反身拉开卧室门。他幼小而灵活的脚步穿过阁楼的旋梯,震的木质地板吱吱作响,细弱的灰烬从天花板的缝隙中落了下来,在昏暗的甬道中肆意飘飘荡荡。只是这天清晨,这所老宅却显得太过阒寂。一股异样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然而幼小的徐枫却毫无察觉。他蹦蹦跳跳的穿过门厅,在玄关尽头呼唤着母亲的名字。

“不……”幼童身体中属于现实的徐枫突然反应过来,想要阻止自己前进的脚步,他不顾一切的大喊:“不要去那里……”

但为时已晚,在甬道尽头,幼童推开了最后一扇门。

“妈妈,是你么……”

第六章:眼目所及,皆是假象(上)

梦境中,徐枫拉开窗帘。

仿佛每一次关于童年的记忆都沉浸在闷热难抑的夏日早间,六岁的自己从阁楼松木小床上爬起身来,睡眼惺忪的双眼还未能适应突然闯进室内的刺目光线。风铃摇曳,远处传来溪流和蝉鸣轻缓的声响。一切都太过阒寂,宛如幻觉起伏的空气。站在窗前,徐枫看见了自己的父亲——他正在后院练习弓箭射击。这样的情景徐枫再熟悉不过,他目睹着父亲宽大而有力的肩膀支撑起强弓的弦筋,在晨风里调整着角度。瞄准动作一气呵成,随着一声尖锐的呼啸,箭矢再次击中靶心。幼年的徐枫双手支撑下颚,专心致志的看着自己父亲的背影。他是那样的熟练,每次搭弦,瞄准,射击所用的时间都近乎一致。宛若构造精美的挂钟,钟摆永不停息的运行着。从阁楼所在的窗棂望向后院,也不过短短数十米的距离。只是隔着轻轻摇曳的树影,盛夏所带来的高温在空气中制造出一层模模糊糊的幻影,他却觉得自己离父亲太过遥远,宛若这段路哪怕竭尽全力,亦永远无法走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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