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客杂文录

“三爷。”一个伙计叫住了我，我回头看见一个正在擦地板的小兄弟，他似乎很不好意思说出来，抹布在手里拧成一团，眼睛看着别处。

“三爷您能站在下边吗？老太太吩咐了，谁也不能踩这。”

我问他：“你在干嘛？”

“下次你带了血回来，就避开点百合姨，虽然她不介意吧，但你也别脏了她的眼。”

“你嫌脏啊？”江南北偏过头来反问一句。

我急忙说：“不……不是……”

这家伙笑起来带着讥讽，“上野婆婆那是一般的老人家吗？别说血了……”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上回，老爷让我处理掉江彦，师傅刚刚教了我伤人避开要害的手法，就拿他练手。”

我心里开始产生一阵恶心，江彦是江南北的亲叔叔，再怎么生疏也是一起相处过的亲戚，虽然做了背叛主家的事情，但江彦这个人，对小辈还是很好的。

江南北以一种平常无奇的口气说出来，我强行压制住了这种恶心，他这样冷血，性格残忍，是一件好事情。

“我在弄堂里研究这几个位置，很苦恼啊，眼看人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江彦又叫得很大声，阿婆听见的了我都没注意，等阿婆走来找我，站在我身边了，我开始慌已经来不及了，江彦瘫在地上已经被我戳成筛子，一边抽抽一边啊啊啊地叫，你想想看恶心不恶心，我两只手上都是血，刀有三把，藏都没有地方啊，我看见阿婆，我他妈吓懵掉了！我该怎么办！我他妈歇逼了！完蛋了啊，阿婆要不喜欢我了！“

江南北讲得绘声绘色，我几乎想吐，他的表情完美地再现了他当时操蛋的心情，看得出，是惊慌吃错了，他放下两只手，继续讲：“然后吧，阿婆她拉住我的手，都是血哦！她说：妹妹啊，你看他疼的哟，手里痛快些吧。“

“我真的，说不出话了，阿婆她真的好善良好善良，真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婆，然后我听她话就一刀捅死了江彦。”

江南北捂住眼睛笑啊笑啊，卧槽卧槽地感慨，一路上都在笑。

我理解他一会，意识到，这家伙是被感动了啊。

简直是个谜啊。

我约莫把这半只烟抽完，就该开车送江南北去学校。

很难得，他竟然在副驾驶上背单词，极少见的用功模样。

又不得不承认，他真是了不得，江南北，今年十六岁，里里外外的伙计，已经全部称呼他北爷了，我在他这个年纪，狗屁不是，不，也不能算是狗屁不是，但真的不如他。

我在庭院里抽着剩下的半只烟，做贼一样，怕百合姨看见，又要说我一大早就抽烟，这样并不责备也不反对，但让我很不好意思再把烟抽下去的语气。

这个季节，鸟有点很多，早上都聚在我们院里的树上，一大片一大片，燕子和燕子一群，麻雀和麻雀一群，但鸟鸣山更幽吗？不存在的，它们吵得让人想吃鸟肉，升平巷的小厨房的炖菜特别好吃。

百合姨回房间去给江南北削了一个苹果，又坐下来给他梳头，念叨着妹妹妹妹，我没有听清。

江南北低着头小声说话，轻到只有百合姨一个人能听得见，他笑得格外温柔，整个人显出一种令人讶异的成熟，我很少见这个小孩子这样笑。

这简直是个谜啊。

他低着头答道：“给北爷擦地板，老太太吩咐的。”

我心里想，真是无法无天了，这个小崽子。

我八成是相信的，因为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我起来，看见楼下真的还躺着个人，他真的在露气凉风里睡了一晚上，我叫他起床，一个鲤鱼打挺就滚起来了，生龙活虎，咬着一袋牛奶就练功去了。

我站在江南北睡过的地板前，虽然不是头一回见了，我还是很惊讶，他是怎么无所顾忌地就在地板上躺下，还能救这样睡着？

这个下午到傍晚，再到晚上，我开车回了一趟学校。

回来的时候，我被那条疯狗劈头盖脸骂了一顿，狗日的敢骂你三爷，你不就是我老哥的狗么！我忘记叫醒老哥，完全疏忽了老哥身体不好，傍晚寒气下来他这样睡，要睡出毛病来得，刑鹞这条狗相当护主，他恨不得把我这个三爷揍一顿。

百合姨对他说：“妹妹啊，脚脚不擦干要生烂脚丫的哦。”

他就坐下来乖乖地擦脚，百合姨的走廊离地面很高，他晃荡起两条腿，那两条腿在暖红的阳光下很通透，很白净，又线条分明，像男人的腿，也像女人的腿。

我看见百合姨的走廊上，江南北多穿了一件短袖就在地板上睡了，现在还不是很热的季节，我仿佛看见了这个人身上蒸腾的热气，他就露天睡着，边上还有一台小电风扇，年轻，真是钢得吓人。他躺在百合姨的屋外，就像条看门小狗，我看这对师徒，越看越像狗。

我指给刑鹞看：“你徒弟真豪放啊。”

刑鹞笑了一下：“是挺豪放，他能这样睡一晚上，你信不信？”

老哥他渐渐地睡着了，我悄悄地抽出他手里的账本和作业本，我突然想起我并没有给他标准答案，这几本作业里夹着一张纸，看起来是他自己做的答案，不得了不得了，我老哥着实是个人才，现在是混着黑社会，读书的时候，念得好像是个985，这么多年竟然还能记得高中的题怎么做。

如果没有百合姨的话，老哥可能连小学都不能毕业，可能就一条路走到黑了，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他就是有一个正经的大学来读，尽管他学的专业，和他现在的工作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建筑系嘛……毕业了出来当大哥的应该也没有几个。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江南北披着湿哒哒的头发，穿着一条篮球裤就出来了，我一看妈的，他又湿着脚踩木地板，我大声地骂了过去，他吐了一下舌头，当做没听见，在学校，我是他的老师，在升平巷，我是他的三爷，可他对我，好像对他那些同学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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