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阳光的尘埃

不再多想，我下意识地拔腿就跑。虽然不知道那双眼的主人是谁，但内心如潮水般蔓延开来的震惊与恐惧驱使我逃离该处，逃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奔跑着，冰冷的空气如刀刃般在肺中搅动着，然而脚步却毫不停歇，只是一直奔跑着……

跑了不知多久，我停下了脚步，侧首，几个显眼的烫金大字映入眼帘。

下意识地想要大喊出声，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喉咙里发不出哪怕是一点的声音。

惊慌、无措、恐惧叫嚣着占据我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我愣愣地睁大眼，看着眼前的人……

他慢慢地走近我，走近那人潮涌动的校门，然后，直直地走了进去——

直直地，仿若莫不相识般，从我面前，走过——

***

朦胧中，仿佛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我，遥远得仿佛从天际传来……

“森夏……森夏？”

“唔……”吃力地挪动身体，我不自觉地伸出手抚着额头，却惊讶地发现自己额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瞬间清醒过来，我坐直身体，看到了坐在我对面的一脸担忧的少年。

“……怎么了，不二？”启唇轻问，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

“刚才看你的表情好像很痛苦……是不是做噩梦了？”不二担心的眼神扫过我被汗水浸湿的刘海，递过一瓶矿泉水，“喝点水吧。”

“应该……算是噩梦吧。”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不安的感觉。

梦境中那灰暗无光的场景与令人心骇的眼神，还有……与我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似的不二，都令我感到……害怕。

“不过既然是梦，也就没什么了吧……人没必要为了虚幻的东西担惊受怕让自己受苦。”我微微叹息，拧开矿泉水的盖子，感受着清凉的水缓缓润过喉咙的舒适。

“那就好。”不二轻轻微笑，一副放了心的样子。

我也对他扬起个灿烂的笑容，随即将视线转向了窗外，那如幻灯片般飞快闪过的景色。

原来……我们还坐在开往东京的新干线上吗？

“就快到站了，我们也准备一下吧。”不二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提醒道。

“嗯……”我点头，注意力却集中在窗外那阴沉灰暗的天空上。

翻卷不定的厚重云层堆积着，仿佛在阻碍着阳光的穿透，整个世界如黑白影片般黯淡。

这种感觉……真讨厌呐。

有些不满地撇着嘴，紧接着一个甜美悦耳的女声便回荡在人声嘈杂的车厢内。

“开往东京的列车已到站，请乘客们有序下车，感谢你们乘坐本次列车……”

不二站起身，将桌上的几样东西收拾进身旁的旅行包，然后将那双干净修长的手伸向我：“来，下车吧，别走丢了。”

“你当我几岁啊……”有些好笑地说着，但我还是听话地将手放入他温暖的掌心，仍由他牵着我在狭窄拥挤的车厢中向前走着，直至走出车门。

一股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瞬间夺走我身上的所有温暖，令我不由紧紧抱住了双肩。

“阿嚏！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啊？”我瑟瑟发抖，站台凛冽的冷风却不住地穿过发间。

一件外套适时地披在了我的肩上，抬头，看见不二笑眯眯的神色：“呵呵……东京这两天好像有冷空气呢。而且，怎么说也是十月份了吧……”

“十月了啊……”时间真的是过得好快呢……回想起来，好像前一阵子还是阳光明媚气候炎热的夏季，无意识间竟已经到了深秋。

瞥了眼不二单薄的衣衫，我有些担心地说道：“不二，把外套给了我，你会冷的……”

不二看向我，毫不介意地抿唇一笑：“没事的，身为男生的我身体还是比你好得多的。倒是你，现在打算去哪儿？”

“我……”沉思了一会儿，我还是下定了决心，“打算回趟家。”

“这样啊……知道了一些事情后，你是应该再和他们谈谈了。”不二赞同我的决定般点了点头，然后伸出手抚平我被风吹得凌乱的长发，温和而宠溺地笑着，“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把所有事情解决好的。”

“嗯，那看来我就更不能辜负你的期望了。”有些俏皮地冲他一笑，我内心的阴霾被驱散。

果然，他对我而言就是阳光般的存在。只要和他在一起，无论怎样的悲伤都会融化。

凝望着不二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我也转身走到马路边，拦下了一辆的士。

坐进车内，车厢内弥漫的汽油味与烟尘味令我心中一阵不快，突如其来的安静又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刚才做的那个梦……

真是……不吉利的梦啊。我有些嘲讽地挑唇轻笑，笑自己的多虑与胆怯。

罢了，就是个梦而已，不去管它吧。

我放松身体倚靠在车背上，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以及外婆他们对我说过的许许多多的话。尽管一时间难以理清那些复杂的线索，但我还是多少了解了些当年的事情。

无论如何，外婆和外公都是相信爸爸的，或许我所能做的也只有相信与……等待吧。

如果……我有机会能与爸爸相见的话……

这个念头在我心底窜动着，我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该欣喜地期待还是惶恐地畏惧。

那个过去十几年中从未在我生命中出现过的男人……如果他有一天真的突兀地介入了我的生活中，我该以什么样的表情与态度去面对他呢？这个……也许杀了我妈妈的男人。

握紧拳强忍住涌上心头的忧虑，我试图保持平和的心态。

也是啊，都说了要一个人坚强地走下去了。

很多事情是别人无法代替我去承受的，如果我都不勇敢地面对的话，又怎能如愿地解决心中的谜团，并且找到一个能让所有人安心与幸福的结局呢？

这么想着，我感觉内心的沉重感逐渐消失。

偏首望向窗外，那条熟悉的街道映入眼帘，街面上的商店又在隆重地举办什么有奖竞猜活动。

说起来，这次回到东京后我之所以想先回家看看，是因为外婆曾跟我说过我的养母……也就是妈妈的亲姐姐裕子阿姨的一些事情。

她们两姐妹从小关系很好，但上了中学后彼此就开始疏远。妈妈总是用一种疏离与排斥的态度对待着裕子阿姨，而裕子阿姨则一直很包容她，不与她计较。

后来裕子阿姨嫁人了，外婆他们由于忙着寻找离家出走的妈妈而并未过多在意她。甚至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也只是在裕子阿姨将满一周岁的女儿带回老家的时候。

裕子阿姨的女儿叫坂本岚，据说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也难怪我童年的记忆中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也从未听他们提起过。甚至就连那个祭奠用的柜子……也只会在我不在家时打开。

他们是想瞒着我什么吗？而且，当初又是为什么会收养我？关于妈妈的死因，他们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许许多多的谜团缠绕在心头，我终是决定再回去一次，争取能问出个所以然来。而且……既然裕子阿姨是妈妈的亲姐姐，也辛苦地养育了我这么多年，我不想与她闹得太僵。

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亲人啊。

不经意间，的士已经开到了家门口，我付了钱之后走下车，周身再次被寒风所包围。

仰头凝望那幢熟悉的房屋，我的心中五味陈杂。

这一扇门……即使在梦中出现，也还是那么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呢……

自嘲般挑唇轻笑，正当我摸索着包中的钥匙时，却听到了耳畔细碎的议论声。

“诶……那不是坂本家的女儿么？看她很久没回来过了，今天怎么……”

“是那个小姑娘……当初好像是因为和家里人吵架才搬出去的。现在的孩子真是……”

“不过，不清楚她知不知道自己家里发生的事情，不然怎么现在才来……”

“哎哟你就别提了！一想起当时的场景我就难受啊……”

“坂本先生也很久没出家门了吧……真是造孽啊……”

一句句被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入耳中，犹如细小的飞虫般震得耳膜微微作响。

略带疑惑地转过头去，我看见几个手提菜篮子的妇女围在一旁窃窃私语着什么。意识到我的目光后她们像是受了惊吓般连忙住了口，纷纷走进自家的门。

到底……怎么了？

回想起刚才隐约听到的几句零星的话语，一种不安的情绪捕获了我微微颤动的心。

掏出丢在包包角落里的钥匙，我连忙开了门，走了进去。

一股食物腐烂的酸臭味扑鼻而来，我条件反射般捂住了鼻子。

怔怔地立在原地，我看着眼前昏暗无光的房间，细渺的灰尘在空气中漂浮着，水滴落水槽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整栋房屋像是失去了所有色彩般死气沉沉地静默着。

焦急地打开一间间房间的门，映入眼帘的果然只是空无一人的摆设。

没有一个人……甚至，像是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难道……

一个不安的念头从我脑海中闪过。我无措地缓缓抬步，走上了二楼。

慢慢地，我一步一步向着走廊尽头的那间客厅走去，脚步声回响在寂静的房间里令人心悸。

站在那扇门前，我茫然而踌躇地怔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伸出手，将其拉开——

一双冰冷残酷的眸子带着无可抑制的愤怒以及怨恨直直地刺入我的眼中！

身体猛然一颤，脚步踉跄着扶住了一旁的拉门，冷汗不住地从额头沁出，顺着脸庞流下。

所有的一切……都与梦中的情形重叠了。

从门外传来的微弱光芒照亮了男人长满胡茬的下颚，他坐在充满了酒味与烟味的房间内，从缭绕着袅袅上升的白色烟气中抬起眸子看着我。

“你回来了。”

他说，声音淡淡的，不带一丝感情。

深呼吸着，我努力维持平静的表情，然而声音中隐含的颤抖却暴露了我的恐惧：

“裕子阿姨……在哪里？”

“死了。”平淡如水的话语，从男人口中说出，却如一道惊雷般将我所有的冷静都击垮。

“……怎么可能……”我颤抖着双唇不敢置信地说着，“你开什么玩笑？！”

“……玩笑？”男人冷冷一笑，站了起来，缓缓走向我。

他每上前一步，都像是将一把尖锐的刀刃刺进了我的心中，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我睁大双眼望着他逐渐靠近的身影，却失神地发现，他苍老了许多……那张从小到大无论何时都对我严肃冷酷的面容此刻竟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只有那双眼……那双如鹰般锐利尖刻的眼，像是要将我绞得粉碎般紧紧盯着我。

“……你不是回神奈川找那几个老不死的了解真相去了么？现在看来，你怎么还是那么愚蠢……”男人淡漠地看着我惊惶的神色，冷笑着嘲讽道。

“你……”我出声想反驳，却被他骇人的眼神吓得怔住无法动弹。

“也是……这种事情，他们又怎么可能知道？”男人微眯起眸，嘴角是抹森冷的笑意，“好，那我就告诉你吧，既然，你那么想知道一切的话……”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秒，我的心立刻纠紧，呼吸也变得急促，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你知道么？你的爸爸……也就是那个坂本贤谷，那个中学时期远近闻名的帅哥，他原来的女朋友……应该是深川裕子才对。”

无可抑制的震惊在心中如平地惊雷般炸开，我只能瞪大眼睛望着男人阴冷如地狱阎罗的脸。

“……哼哼……可惜了，真是可笑啊……那个只会沉默不会反抗的女人竟然只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男朋友被比自己漂亮好几倍的亲妹妹抢走……甚至连一句怨言，也没有说过。”

“你说这个女人蠢不蠢？哈哈……她真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

“多么愚蠢啊……以为赶紧找一个男人嫁了就可以抹去自己悲伤的过去么？到头来，她不是还一直爱着她那永远无法得到的‘男朋友’么？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没有真正开心地笑过，一直沉默地像个没有感情的人偶……”

“就因为亲妹妹的一句话，她宁愿帮她带大孩子，甚至不惜抛弃自己亲生的女儿……”

那一句句残酷却真实的话语一字又一字刺入我的心中。我感觉呼吸很困难，便用手紧紧揪住胸口的衣服，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男人瞥了我一眼，冷冷地笑着，伸出手指着对面的阳台，平静的声音开始颤抖：“当初，就是在这个阳台上，还是三岁的你和岚一起爬上了这个栏杆……眼看着你们都要掉下去了，裕子她居然冲过去抱住了你……你居然选择了保护你！”

“岚……我的女儿……就那样从二楼摔了下去，当场死亡……”

我诧异地险些惊呼出声，往后退了一步，却被男人揪住了衣襟一把甩在了地上。强忍住身体传来的疼痛，我吃力地睁大眼望着男人出离愤怒的眼。

“就因为你……就因为你这个小畜生……我的女儿死了！！深川裕子那个**，居然为了根本不爱自己的男人和看不起自己的妹妹生的孩子……抛弃了我的女儿！”

咬紧牙，血的腥气窜入口中，我只感觉无尽的恐慌与无措在心底扩大着。

失去了亲生的女儿……也难怪他会那么恨我了。

可是……

“我没有做错什么！”我愤怒地大喊着。是的，当时那么小，我又怎会知道事情的缘由？更何况，这样……根本谈不上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害死了坂本岚！

“哼哼……好，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深川裕子，所以她遭到报应了……”男人阴冷地笑着，几欲崩溃地笑着，肆无忌惮地嘲讽着，“就因为在街上看到一辆车内坐着的一个长得像坂本贤谷的男人，她就疯了……哈哈……你当时应该好好看看她的模样！她什么都不顾就追了上去，然后被迎面开来的卡车碾得粉碎……血肉模糊啊……哈哈……”

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男人所描述的画面，我不禁痛苦地一阵干呕，用手紧紧按住翻涌着酸水的胃部。然而那铺天盖地的震惊与绝望却麻痹了我的神经，令我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

“多么蠢的女人啊！一辈子就这么悲哀地活着……到了最后还是喊着一个永远不会爱她的男人的名字死去的……哈哈哈哈……”

男人几欲疯狂地大笑着，笑声撕裂了周围的空气，如利剑般让我心感生痛。

逃……无论如何……要逃！！

心里只闪过这么几个字眼，我一鼓作气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跄着跑下了楼。

我想用尽全身力气逃离这处连呼吸都困难的地方，把疯笑着的男人甩在身后，把所有残酷无情的真相……甩在身后。

可是，我做不到！男人讲的每一个字都在我心间跳跃着，毫无顾虑地戳着我的血肉，将我心中温存的温暖美好的幻想泯灭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紧紧抿紧唇，我努力不让自己的脆弱流露一分一毫，只是拼了命地向前奔跑着。

不知不觉中，我又跑到了Knight居住的那幢大厦的楼下。不顾来往进出的白领们诧异的眼神，我像逃避般冲进了大厅，乘坐自动电梯一直坐到了门口才勉强舒了一口气。

拿出钥匙开了门，走进偌大却清冷的房间，我的整个身体像被抽离了骨架般瞬间失去了所有气力，只是倚靠着房门慢慢地滑坐在地面上。

手忙脚乱地翻动着自己的包，我抽出那个小巧玲珑的手机，拨打着一个已经烂熟于心的号码。

“不二……不二……”

低喃着那个我唯一能够想到的依靠，我深深呼吸，让一口气沉入心底。

冗长的接线声过去后，传来的只是如机械般冰冷无情的女声。

“……不二……”

无尽的空虚与无助像旋转的黑洞般快要将我席卷进绝望的境地。

我只是咬紧牙，一遍又一遍拨打着那个始终无法接通的号码，试图怀抱最后的希望。

然而我却始终无法听到那个温润好听的，如魔法般能使我安心下来的声音。

事到如今……连你都要放弃了我吗……

不二……

如果……我连你都失去了的话……

脱力般将头倚靠在门上，我用手捂住脸颊，感觉湿咸的液体从指间汨汨涌出。

“怎么办……好害怕……”

他奶褐色的短发在晨光中柔软地飘拂着，嘴角是抹温柔随和如春风的笑意。

不二……！

成群结对的学生从四面八方涌进学校，清一色的校服迷乱了我的视线。有的人开心地与同伴说笑，有的人脸上写满被学习压力摧残的痕迹，面无表情地踏入校园。

然而，没有一个人，意识到我的存在。

正想叫住一个人询问时，迎面却走来了一个熟悉到刻骨的身影，我所有的理智瞬间崩塌。

这条每到节假日就会张灯结彩搞许多促销活动的商业街。街道两旁立着茂盛繁密的绿树。

穿过这条繁华的街道，走过一个转角，我看到了那幢熟悉却陌生的房子，那扇无数次将我拒绝在外的门。

一丝寒意从背脊升起，我不禁紧紧握起了拳。

“青春学园……”

怔怔地，我默念着，此刻内心涌动着奇异的感觉，这如黑白默片般的场面似曾相识。

慢慢地，走上了二楼。慢慢地，穿过那条长长的走廊，走到尽头。

拉开客厅的门，一道凌厉而冷酷的光芒直直刺入我的眼中。倒吸一口气，我看见了一双刻满沧桑与疲倦的……此刻却充满了愤怒与怨恨的眼。

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

走到门口，内心狂涌出抵触与厌恶感，但不知为何我还是默然走进了那扇敞开的大门。

走着，眼前的白雾像是有意识般渐渐消散，我也因而能看清自己周围的情形。

这是……我从小到大居住的地方。

昏暗的玄关。熄灭的日光灯。水滴落下的声音。空气中隐隐的腐臭味。

这是怎么了……家里，没有人吗？

走到每个房间，都只能看到空荡死寂的场景，不断膨胀的空虚与困惑吞噬着我的意识。

睁开眼睛，薄如蝉翼的白雾迷茫了视野中所有的景色，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沁入肌肤。

这里是……哪里？

迷惑与不安的情绪在心中不断扩大，我不由自主地移动着有些僵硬的双脚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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