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风云小人物

东州，某处酒家。

魔境东州少有上等的客栈，因着此州鱼龙混杂，能找到一间很是简陋的酒家已是难得。

此馆墙上多是脚印泥痕，偶尔还能看到染上的鲜血。

最南边某桌，有三名恶汉相互饮酒言语，一人道：“听说恶鬼城中所有人都被炼成行尸，被虚魂派众拿来当鼎炉练功，真是惨不忍睹。”这发言的汉子名唤赫连山，乃是东州本地门派子弟，血刀门的中等弟子。魔门讲求强者为尊，故而门派内部两极分化严重，实力决定资源财富与地位，他能外出酒家吃饭，已是不俗的见证。

桌上另一三十多岁，文士打扮，脸目刀疤密布，眼角鱼尾纹显明的男子道：“难道他们不怕帝邪军围剿吗？”这人叫“恶书生”霍邱泽，是个介乎黑白两道的人物，谁也不卖帐，一向都对虚魂派带有敌意。

帝邪军威名赫赫，纵使黑道强者、魔门高手，亦不敢轻惹。

“你可知帝邪军已经全数撤离东州，丝毫未剩一兵一卒！”

“以帝邪军的威望与实力，谁能使其撤离？”恶书生尚未得知虚魂派易主之事。

赫连山答道：“‘诡针’已成魔门长老，天绝地灭之首，仅次于魔门四法十散人。如今有风声露出，说魔门大肆行动，竟将帝邪军打出东州，并统一了东州各处魔道门派，东州已彻彻底底沦为魔门掌中物。”

“恶书生”是名散修，无师门师尊，因此消息并无赫连山那般灵敏，更何况此消息涉及门派，自是魔道门派最先收到风。

“魔门怎会如此嚣张，难道有甚靠山不成？”

“还真有，那便是八十年前与‘圣尊’宁辞道签订契约的魔门门主‘魔君’。而今魔门肆无忌惮，定是与魔君破关而出有关！”

恶书生惊起道：“啊！魔君破关而出了！”

此话一出，全场沸然。

角落处，二人亦阴晴不定。

魔君，魔门之主，天下黑道最强者，地位超然。此人在宁辞道罢黜朝廷、统一天下之时，横空出世，神秘鬼测，无人知其背景姓名。他曾因挑战宁辞道而天下闻名，此后宁辞道不再过问东州魔门之事，而魔君亦闭关隐世，直至此时。

有传闻道他为潜修魔道中古今从未有人修成的《无上魔典》，因魔门脱胎自道学，故而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如今他破关而出，定已晋身大宗师级，具备凌驾黑白两道的顶尖实力。

此人天性邪恶，喜怒难测，众人皆知，当他再涉足江湖时，将是恶梦开始的时刻。

因而众人闻言，无不色变。

角落处，一位身披青衣的老者望着碗中酒物，沉吟片晌，忽而尽饮一碗，点滴不剩。他喟然长叹道：“当今天下形势，黑道本以东州魔门、幽州尸魁山和位于蜀中的唐家堡鼎足而立，三分黑道天下，而江湖自倭患后，饱受摧残，元气大伤。幸而尊盟休养生息，默默经营，形成了如今这般武道天下，兼之九州各处有帝邪军镇守，黑白两道方成均衡之势。

但如今魔君出山，形势立被打破，至于发展至何种局面，确已难以预估。”

一旁的青年好奇地道：“魔君真的出关了？”

老者道：“你我前番放从恶鬼城来，难道你还猜不出？”

二人正是从恶鬼城逃出的张继年与邋遢老者。

张继年闻言脸容微变。

虚魂派主已是他见过最厉害的角色，要知当日若非魔君插手，他俨然丧命。那日虽是耳闻战端，但有老者一旁解说，亦听得战战兢兢，如闻天神激战。而今魔君临世，若真存心图谋天下，首先要对付的当然是东州内部，风云岭自是首当其冲。

老者道：“魔君亲临恶鬼城，通过异天启的师弟‘诡针’马栖楠控制虚魂派，这只是个开端。接下来数月，魔君座下护法与散人必定转战九州各地，幽州、唐州定是最紧要之处。”

事实果如老者所言，幽州尸魁山臣服，唐州沦陷，雪州与魔君联盟，江州仅剩康乐未遭毒手。

天下九州，魔门刻下已占了五州之多。

当真有一统黑道之势！

确切而言，全数黑道恐已臣服于魔君，俨然一统！

各州帝邪军并未竭力抵抗便已撤离，如今九州，帝邪军主力仅驻守在江、帝二州，康乐亦有一批帝邪军力。

吴不流游荡江湖，听到的无不是魔君的传说，本便惧怕的他，刻下更是再无胆直面魔君，只得另觅他径。

因此他便选在玉州某家客栈，当个前堂杂役，一来隐瞒身份，二来修炼武功。

“小二，上壶酒！”

吴不流正发呆思虑间，忽闻一人讨酒，急忙吆喝着回道：“好嘞客官，酒马上来。”

他忙不迭将酒递上，而后招呼刚来的客人，那声“客官里面儿请”抑扬顿挫，格外悦耳，想是已练了许久。

吴不流身具异天启数十载真元，纵使一点点吸收，刻下怕也有二三十年的功力，耳窍灵敏，能听八方。

时局动荡，敢外出游历的多是江湖豪客，因而吴不流也听到不少消息。

譬如魔门攻打玉州时，玉州十三剑全数出动，兼有剑影暗中伏击，魔门散人铩羽而归。

帝州亦不必多说，尊盟护法庇护，纵使魔君亲临，亦有一抗之力。

最让人意外的是江州，康乐竟躲过一劫。后有人传言，竟是因着当年八卦门祖师算出今日之祸，在康乐城外布置奇门遁甲，方使其逃过此劫。

吴不流喟然长叹，复仇之路怕是更加艰辛了。

(本章完)

而最低劣的酒家，往往存在最不堪的消息网。

声音缭绕，又有各桌克制用内力阻隔干扰，若非高手，极难能从中掘出机密。

在角落处某张空着的桌子，有两人坐着喝酒，一老一青，青年廿五左右，麻衣装扮，样貌一般，他放在桌上的手肘处，横着一柄戒刀。如此安置无外乎便于拔出——一般武者坐下后，拔剑总是会受到阻挡，不太方便，虽然对普通武者来说影响不大，但生死之间，慢上刹那便是天渊之别。

东州酒家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历来是江湖消息最鼎盛的地方。

每张桌处，都是一份情报。

老者身着玄服，鹤发鸡皮，长须散乱，面如土灰，兼且褐斑甚多，老态龙钟，一眼便能看出死气缭绕缠身，显是大限临至。

而少年已然束发戴冠，眉清目秀，稚嫩天真，刻下却是泪流满面，跪在老者身前。

“感念异师救命传功之恩，您的意愿，弟子竭尽全力，必不负所托。”他与此老者相处不过数十日，原说无甚深厚情谊，奈何前受其救命之恩，后承其毕生功力，隐隐间，似乎与此老者最为亲近甚或不分彼此。他突然间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哭了一阵子，跪倒在地，向那老者的遗体拜了几拜，默默祷祝：“奈何那魔头武功盖世，弟子虽得恩师灌顶，却也非不自量力之徒，还需潜修数载方敢完成师命。若恩师神魂不昧，望之见谅。”

酒家是平房。

里面随意摆了十来张桌子，味道难闻，喧嚣嘈杂，坐满了各色各样的江湖高手，但唯独缺少正道子弟。

一切完毕，他便收拾行囊，迎着落日余晖，真正步入江湖。

……

此二人便是当日山林内的异天启与吴不流，若道那异天启为何数月白首，还要从二人师徒授业说起。

异天启本是鬼道奇才，奈何遭遇魔君，拼成重伤，乃至寿元无多。幸而遇到吴不流，见其又嫁接其鬼道武力，于是便有了传功之念，总不致自身修为付诸东流。

但眼下却有两人居于深山洞，以野果山泉解渴，以林间兽禽裹腹，前所未有，令人闻之骇然。

那两人一老一少。

武者容颜寿数多倚仗功力修为，而今全数灌顶于吴不流，他自是迅速老化，乃至殒亡。

吴不流跪在他身前，手内紧握着一枚特制令牌，神情悲伤与坚决交织，铿锵有力道：“恩师放心，我必不辱师门、不逆遗命。”

而后收起令牌，找了块空旷地，掘出坟坑，将其掩埋立碑。但事后又怕恩师之墓受无智兽禽侵扰，故在周围布置了陷阱与障眼之物。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

一晃眼已是夏日芒种时节，可谓东风染尽三千顷，折鹭飞来无处停。而刻下玉州某处山林，亦是在烈日和暴雨下，生机盎然。

林内树木丛生，兽禽密布，若是普通猎户，亦只会在外围捕猎，稍往内去也唯独江湖武者方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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