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风云小人物

“蓝叔。”

出来的人满头蓬乱，眼袋黑肿，眼皮半阖，似刚睡醒一般。但皮肤的蜡黄与双颊的醺酡，昭示着他长期醉酒的恶习。尽管他在开门前有穿衣整带，但表象与尚未长成的小儿无异，乱七八糟。

老者眼角余光瞥往屋内，终是叹了口气，那哪里还是人住的地方，分明似个垃圾堆弃地。

充斥着谎言的爱情，还有那血腥的场景。

每每想起，他都会连续几日做同样的噩梦。因此他从未断酒，只有醉的时候才不会做梦，那个时候，他已无意识与忧思。

老者吸了口气，叹道：“走，起来去村口照顾生意。”

村内生活也是需要货币流通，而土苗村最挣钱的活儿便是村口的棚子，过路者形色众多，有商人、有官差、有江湖客，亦有远游浪子。

只要吴不流照顾今日的生意，以后数日，便可衣食无忧。

这份生意，村里人抢着去做。

因此村长蓝生烟制定了名单，轮流派人去照顾铺子的生意。

吴不流刻下哪还有心思做生意，于是借口道：“今日看龙日，全村无论男女都可以休息，管他什么生意，我不去。”

老者闻言，知他全是托辞，怒道：“你当真还知道习俗？数十日前的三月三及赶清明的歌舞会，怎不见你前去？如今倒好，拿看龙场推脱！”

赶清明与三月三，都是土苗村的风俗节日，每逢这些日子，全村人都会聚在村子中央，歌舞升平，通宵达旦。

而看龙场便是指每年自谷雨算起，逢辰日即为看龙日，首度看龙日习惯被称为“看头龙”；过十二日又轮至辰日，再看一次，此为“看二龙”。挨次算去，直至三龙为止。

每逢看龙日，男女老少均休息一日，无需下地干农活。

这些都是土苗村的习俗，是必须参与的，否则便是犯忌。但是茶肆铺子兴起后，便在看龙场上制定了些许规矩，看龙之日可以照顾茶肆生意，亦可不照顾，全凭各自心意，均不犯忌。

目下吴不流拿此当借口，蓝生烟还真拿他没办法。

若是旁人，他估计便以武相协，但是面对亲手带大的吴不流，他是有股父子之情，不愿闹至动手的僵局。

他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今日我不强迫你，看明日再拿什么借口！”

蓝生烟话罢，便转身离去，未有丝毫停留。

吴不流怔怔地望着蓝生烟的背影，想起多年来蓝生烟对他的照顾，若是他还有泪，现在很可能已流了下来，但他只不过是个浪子。

浪子早已流干了泪。

有时悲痛也是一种力量，会使人做出平时做不到的事情。

他走了，趁着夜半无人的时候。

吴不流不想自己的蓝叔失望，因此最好的办法便是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是绕村后密林走的。他走的时候，村内很寂静，除了村口茶肆。吴不流或许不知道，武者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便会在关心的事情上，有所预警。

蓝生烟便是这样的武者，他看着吴不流离开的村子，并且未曾出手阻拦。

吴不流远去的背影，像极了当年自己离开青路村时的样子。

他无需阻拦，江湖会让他成长，从而忘记那将自己困住的悲伤。

……

荒山野岭多精怪，纵使世间无怪力乱神之物，但豺狼虎豹、蛇虫鼠蚁层出不穷，吴不流刻下方知树林险巨。

本来沮丧颓然的吴不流，在步入稀林不过数日，便遇到野兽捕食。因此撒开了腿地跑，完全不顾形象，竟连忧伤悲感都抛诸脑后。

狼是群居动物，一旦出现，都是结队而出的。

狼群狡诈，竟因地形致使吴不流陷入前后包抄的险局。

那狼呲咧着嘴，暗黄獠牙锋锐无匹，而他们的兽眸闪烁着异彩，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吴不流，似早已将之当为盘中餐。

无奈之下，吴不流从侧突围，寻得一处百丈高峰将其引至身后，随即折返，躲入其后。

岂料狼群嗅觉敏锐，不消片刻便寻到其踪迹。

狼群狡诈异常，竟佯装退散，怎知已有两头绕至身后偷袭。

待吴不流发现中计已为时晚矣！

“完了，怎想死于此等畜牲爪下。”吴不流刻下再难逃走，四面全是狼群。而且全身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就在他自认必死时，长空之中突然传来一声怒喝：“牲畜，还不退去。”

那狼群闻声竟似遭遇天敌，眼瞳急缩，耳朵沓拉，恐惧的叫喊宛若家狗一般，顿失野性。

这些畜牲作鸟兽散，顷刻之间，各自奔逃，眨眼不见踪迹。

吴不流强忍着身体疼痛，朝着声音方向作揖，谢道：“感念前辈救命之恩。”

“今日相见也是有缘。”那声音说道，吴不流正欲答话，却被一股强劲吸力扯引，在空中划过一抹抛物线，落到一处山洞前。

那洞外方寸地，坐着一位身披玄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在他身前生了一堆篝火，火堆上正烤着一块硕大的肉，而他身侧俨然是只恶狼。

此恶狼相较之前却大一倍，吴不流在村内常听村后树林深处有一狼王，性通灵，因此摄于蓝生烟威严，不敢令狼群滋扰林外村庄。

岂料此狼王竟被眼前男子擒拿，并被当作普通狼肉，烤着吃！

那中年男子面目沧桑，颔下胡须尽是黑中带白，仅那双眼眸在黑夜中精亮如珠，黑白分明。腰身别着一轮葫芦，是一个造型古怪的红葫芦，周遭隐隐透着一股浓浓的怨煞之气。

男子一手持着那串着烤肉的木棒，另只手抚着吴不流的顶阳骨。忽尔间，那手蓦地传入真元，那白色的云气似有生命般尽数透进吴不流头顶。

仅仅片刻。

便听一阵清脆的骨骼接合声自吴不流体内传出，因着逃离狼群造成的摔伤骨裂，此刻荡然无存。随即，一股浑厚的力量在体内运转，促使着全身血液快速流动着。

待其收掌，吴不流拜倒在地，诚心谢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他眨了下眼眸，随后露出惊容，我忙得闭上眼眸，这次竟能内视己身，他看到不但自身伤势全愈，竟连经脉内都有功力流转。

那中年男子坦然的受了这一拜，却不料这小子竟这般快速发现自身境况。

待其睁开双眸，便将手中那串烤熟的狼肉窜递给他。吴不流未接，而是朝着那中年男子跪下，一拜及地，诚恳道：“感谢师尊授业之恩。”

“你不明本座身份，便直接拜师，不怕我是穷凶极恶之徒？”

“纵使师尊是天下恶首，也无法抹去你对我的救命之恩，以及授业之德。我无以为报，若真如师尊所言，我愿为师尊积善造福，抵消罪孽。”吴不流细想之后，如内心所思答道。

“好！”男子畅怀大笑，而后望往吴不流，“但我观你情丝郁结，纵使能练武学，依然无法登临绝顶，触摸武道至极。”

“唉，常闻武道情关难过，但又何尝单指武学，人生亦如是。”吴不流刻下重想起伤心事，不免有股颓然袭上心头。

“呔！”

吴不流被这声晴天霹雳所震，顷刻间情毒消失无踪。

“既然拜我为师，便要忘却七情六欲，不可贪恋红尘琐事，此类尘事与武学无益。”

吴不流未料师尊竟是如此无情武者，但转念一想，或许正因他这看似有情实则无情的性格，方能在血影重重的江湖企及如今境界。然而江湖之大，总有例外，他脑海里便有一人，他张口即道：“但我听闻九剑门有一宗师，因情逝而入剑道，因情思而成宗师啊？”

男子哑口无言，而后叹道：“世间又有几人能自诩与他比肩呢？他确属奇才。”

吴不流忽然发现不知师尊名讳与江湖名气，便问道：“相谈至今，尚未知晓师尊名讳？”

“本座名唤异天启！”

(本章完)

可是吴不流仍旧痛苦。

每当意识清醒之时，那段记忆便会更加清晰地呈现眼前。

任谁被自己心爱的女人欺骗，都会刺痛内心，而且还是在大婚当日被揭穿。

吴不流很痛苦，因此他喝酒。

酒岂非是世上最能解忧之物？醉能解忧！

但纵使桃花源地，亦是人间范畴，这里有快乐，亦有不快乐：这里平静得像一口枯井，没有一点点涟漪，有时亦会遭受祸端，被江湖血影侵染。

这个村落名唤土苗村，正是当年徐步遭遇伏击之地。

咚咚咚！

“值得吗？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老者有些气恼，语气不免加重。

凌乱青年名唤吴不流，正是年前大婚的新郎。他耳畔回荡着村长的话语，心内刺痛不已。

里面终于有声音传出，那是稀稀嗖嗖的动静，想来屋主正在起床走来开门。

过了很久，屋门果然真的被打开了。

一连串敲门声响起，但屋内却无人敢于回应，似乎屋主远游不在。然而访客仍未放弃，依旧敲着屋门，甚有尾生之志。

“不流，开门。”

这里不曾有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逸趣闲情，亦无晨钟暮鼓的幽远意境。

这里与隐者住的地方相差破巨，而是村内数十户朴实的农民，朝和鸟唱肩锄去，归来犹有纺织声。

屋内寂静无声。

那名来访的老者杵在门口，不再敲门了。

“不流啊，想必你也知道，这扇门挡不住我的。”

不见绝峰与深壑，无有浩瀚之烟波。疏落的一片土丘、稀林，环绕着百座土墙以及村舍。

这是座平凡的村落，平凡得连一座华丽建筑亦望之不到。

一眼眺去，基本能够数清全部的房舍，决计难逾百户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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