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妖娆

他抬眼，慕容府的九小姐手里攥着自己的酒盏，浑身酒气。面上和鬓边的发湿漉漉的，衣衫也有些凌乱。

她的面上倒是并无慌乱之色，仿佛松了口气般，将酒盏里的酒慢悠悠倒在了地上。

慕容澄衷腾地起身，“跪下，还不速速请罪！”

慕容澄衷的脸色铁青，“来人，将她拉下去关了！”

萧景云瞧着她被护院拉扯着出了屋子，方缓缓起身，“衣衫不整有失仪态，在下先行告退了......”

慕容澄衷急忙躬身道：“公子请，今日定严惩小女。”

风松堂是府里偏僻的一处，慕容馨却很熟悉。自小被拎到这里受罚，早已家常便饭。多数是拜几位姐姐所赐，当然也有自己顽皮捣蛋。总之，提起不省心的，除了自己，也没别人了。

堂上只点了一盏烛火，火盆里冷灰寂寂，没有一丝温度。早春清寒，最是冷到骨头缝里。慕容馨跪在堂前，尽可能缩成一团。

她想了想，晚上什么都没吃，灌了一肚子的酒，这会儿饥寒交迫，脑袋痛起来。

方才那个人，好巧不巧遇见了三回，难道当真巧合？

看着他神清气爽，倒并不似身中奇毒的样子。那酒里有隔年的梅露，旁人饮了无事，偏偏是引发毒性的一剂引子。

至于那秋虫如何得知，慕容馨并不清楚，也并不怀疑。若是知道这事不出手，就不是她慕容馨的性子了。

此刻受这个罚，她亦没觉得委屈，只想着熬过今晚，明儿可以好好吃一顿。

第二天她却并没有被放出去，到了晌午时分娘亲来了，带了些点心。看她吃完就走了，之间并没有开过口。

慕容馨看着娘亲面上淡淡的，没有料想中的不悦，反倒不敢吭声，直到听见身后的门关上，重又落了锁。

第二日的后半夜十分难熬，屋子里越发冷，脑袋开始变得沉沉的，膝盖已经没有知觉。

恍恍惚惚中仿佛有人探了自己的前额，那指间有暖意，令她不自觉地想得到更多，又朝着那里挪了挪......

慕容馨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吓了一跳。

自己已经安安稳稳睡在了自己的榻上，盖着柔软的被衾。身旁一溜坐着二三四五六七八房的夫人，自己的娘亲反倒远远立在角落里。

见她醒来，一时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

“哎呦总算是醒了，真是让人担心......”

“可不是么，紧张的我几日没睡好了……”

“老爷这罚得也太重了，小九儿可是吃苦了......”

“可要喝燕窝？已经熬好了……”

七位夫人或抚胸或倾身关切问候，看得慕容馨一阵眼晕。心思这梦实在古怪，赶紧闭上眼指望这梦速速醒来。

一闭眼，那一片莺声燕语又起......

“哎哟，怎么又睡过去了，这可怎么好？”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传大夫进来......”

“你们这几个下人怎么这么笨手笨脚，赶紧伺候着……”

直到有人将她的手握住，温热柔软，慕容馨才明白这不是梦。

猛地睁开眼，二夫人正热切地看着自己，“馨儿......”

慕容馨躲在被子里一个哆嗦。

“你可要仔细身体啊，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告诉我。这么瘦弱，日后入了宫，可不容易被皇上瞧上......”

慕容馨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怎的跪了三夜就入宫了？

心念一转，又斟了一杯，恭恭敬敬端到那公子面前，“方才鲁莽了，还望公子见谅……”说着手腕一抖，几滴酒汁泼洒出来，不偏不倚落在那公子的衣角。

萧景云本可以避开，却耐心地看着自己的衣角被溅湿。

慕容澄衷瞧着长史出声也不好再厉色，转向慕容馨沉声道：“还不替贵客重新斟了酒赔罪？

慕容馨心知这酒其实没什么，屋子里谁喝了都没事，偏偏面前的这个不能喝。

可是她如何解释？墙角蟋蟀的碎言？

而自他们入了屋子，长史大人一直慢在他的身后，不偏不倚恰恰一步。

如今在上首坐着，虽是长史大人坐了主座，身子却还是不偏不倚比那人后了一步。言谈把酒间，极力掩着的恭敬低谦。

他越想越有些坐不住，能让长史这么敬着的，只能是比他更高的官，可这更高的官，到自己府上来做什么？

慕容馨此刻才醒了个彻底。方才一气儿奔到这里，利落地抢下了酒盏，似乎都没考虑这之后该怎样。

萧景云脸略偏了偏，十分善于拿捏人意的长史立刻出声道：“无事无事，今日老太太寿辰，这位姑娘大约是……走错了屋子？”

耳边听见慕容澄衷和长史几乎同时的怒斥声：“放肆！”

萧景云认得那只手，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正琢磨着，有侍者平举着托盘上前，慕容澄衷一看，上头是事先备好的溪白陈酿，顿时抚掌笑道：“各位，这是府中自酿的美酒，还请各位品鉴。”

酒分入酒器，呈上各个案几。

他反复将近些日子，账上和府里的事来来回回想了几遍，也没想出什么差错或是有纰漏之处，心里略略安了些。但是目光落在长史身旁那位宾客身上时，他又有些困惑。

那人是长史带进来的，虽没有帖子，却绝对不能拦在外面。样貌身形都是陌生，举止却如清风穿林，又不失崖岸高峻的气度。

萧景云瞧着面前酒盏中，浅琥珀色潋滟动人。酒盏估计用了压箱底的宝贝，一看就知不是凡品。一屋子里，也就自己和长史面前用的这种。这慕容家的当家，眼力还是不错的。

他余光里瞧着长史微微弯着腰，正耐心地等着自己举杯，心里暗叹，此人演技着实拙了些，也难怪被上头那位看出端倪。

萧景云将酒盏取在手中，方凑到嘴边，下一刻那酒盏已经被劈手夺走了。

慕容澄衷酒过三巡，心头仍压不下疑虑。

今日在座的宾客，略有些杂乱。照理说慕容一族已经几代不入官，经营着各式店铺买卖，结识商贾巨户没什么奇怪的。但是临西的长史，此刻也上座着，他就不太想得明白。

诚然慕容家助修书院，输粟助赈，兴水利筑道路，抚孤恤贫。官府那边时不时会有褒奖，然而老太太寿辰却由长史亲自上门，就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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