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贾兄说的什么话，羲和钰如今可是太清境的人，自然是不屑与你我言语的。”
羲和钰理所当然地道：“你两个倒是相衬的很。” 人以类聚，同款的市井尖酸。
“你什么意思！”
“涟华君是要护短吗？”
李琬琰淡淡问道：“北玡王氏？”
贾亭西面色一变，同伴一扯他衣袖，劝道：“走吧！”那可是太清境涟华君，传说中已脱凡胎之人。贾亭西却咬牙不动。
嗯？李琬琰眼神转冷。
羲和钰从身后轻拍他背，“我来，我收拾他跟收拾垃圾一样，别脏了你的手。”
他的话一字不落尽数入了贾亭西的耳，这哪里还忍得住，也不捡剑，翻手就使出了术法。羲和钰也以术法相迎。多年前贾亭西埋伏他，也是用术法暗伤了他，他年轻气盛的也用术法反击回去，完全忘了山猴的叮嘱。这么多年，贾亭西都没把羲和钰会术法的事传扬出去，羲和钰也用不着在他面前藏着。
要说人啊，真是有趣。你看像贾亭西这么垃圾的人，也会保守秘密。
一个横劈，贾亭西扑倒在地，羲和钰俯视着他：“服不服？我告诉你，再敢提我娘，我就打得你连你娘都不认识！”
不再看他，羲和钰转身走向李琬琰，才走两步就见李琬琰看向自己身后手已抬起，他也感觉到了背后的杀意，只来得及想这小子还是那么卑鄙就被推进了雾林。
真该打得他起不来！这么愤愤着，羲和钰开始打量自身处境。其实也没什么可打量的，入目皆白茫茫。应该在雾林边界，他试探着唤 了几声李琬琰，无果，看来这雾林不只是大雾迷漫这么简单。
羲和钰手已结印，既然看不见索性想封了视觉，只凭听觉摸索出去。只是眼刚闭上，颈后就一痛，人也倒入一个怀抱。
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
天不再是天，像是水面，浩瀚无垠。地不再是地，氤氲着白气，每一步都像踏在虚空中……简直就像是，天地倒转了一样……
“员峤，汝可知罪？”
谁在说话？
“知罪。”
羲和钰惊得原地转身，谁？谁是员峤？
“可是他有什么错，为什么他也要受罚？”
“汝去吧，轮回百世，世世汝都要看着他死去。求不得，爱别离，除非……”
除非什么？羲和钰心悸难忍，紧捂了心口弯下了腰，一阵失重天旋地转间，人又来到另一个地方。
浓烟扑面而来，羲和钰呛了一口气，勉强睁开了眼，就见到了人间炼狱……烽火连天，伏尸百万，血色染红了大地。
他愣在了当下，就听耳边一声凄厉——
“不要！”
下意识一抬手就拦住了一人，再抬眼望去，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被一支羽箭穿心而过，身死而不倒，面向着自己的方向。而自己拦住的人早已瘫倒在地，昂着头一双手胡乱地晃着，竟然是瞎的。
“你怎么样？”羲和钰屈膝去扶他，却对上了一张无比熟悉的脸！背上的汗毛瞬间竖起，心底发寒！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花，这次他身处一片黑暗之中，也可能是看不见——盲了。
“恭送吾王殡天！”
……
猛地睁开双眼，羲和钰看见了李琬琰。
他想起来了，他进了雾林，尔后被袭击了，再之后……看到的听到的种种，他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梦见的那些，只是那种想要挖掉心肝来缓解疼痛的感觉是一样的。
“琬琰，你相信前世今生吗？”他像没有力气一样，喃喃低语着。
李琬琰的眸子看起来是墨色清亮的，只有靠得近了才能看清，那不过是浓密的睫毛投下的阴影，他的眸子是淡淡的琥珀色，干净透明得如琉璃一般，易碎。
“不信。”
两个字从紧咬的牙缝中挤出来，带着血腥气。
李琬琰对羲和钰来说是什么人呢？大概是他明明说了“不信”，他却知道他信。也大概是他明明一脸平静，他却看到了他快要溢出的满身难过。
李琬琰，你究竟在怕什么？你究竟在瞒着我什么？
“对不住，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烦请涟华君将我送回家。”他的唇色发白，手心还有虚汗。
李琬琰眼底闪烁，轻声地说：“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
苍白一笑，羲和钰真的觉得有些累了，又不娘们，你说你总这么给个甜头又给一刀子的，欲拒还迎不是这么玩的，当他不会痛吗？
“送我回去吧，毕竟是你叫我来的，不过分吧。”
那天之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谁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只是某天后背发痛，让和也一看，居然多出了一条印子，像是某种花的瓣。
羲和钰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怎么来的，看来在妄境那次他没看错，李琬琰身上确实有同样的印子。叫自己去雾林，又给自己种了同样的印迹。李琬琰，你究竟要干什么？
好在那印子只痛了一下就没反应了，反正死不了，羲和钰索性也不去在意它了。他从来随性的很，得过且过，对很多事都是漠不关心的，就像他在外面八面玲珑，酒桌上喝得，诗书上也风流得，只是独自一人时，却只爱躺在湖中亭发呆。
一呆一日就过去了，百年一恍也快。他心中惟求二人，一人求不得，一人只要他安安分分等着终老，还有见到的可能。大多数人一生所求，一生不得，而他不用耗神劳力呕心沥血，只要等待就可以了，呵！真是老天厚待。
“琬琰？”临风玉树，湛然若神。
“公子！涟华君来了～”
羲和钰分神望去，四胞胎挤在门廊外，探头探脑的，自觉职责已了，也不看茶，火速遁了。
他真是好气又好笑，人都在眼前了才通报，这几个惫懒的，让他惯坏了。
几日不见，他心里的气早消了，或者说他根本没生李琬琰的气，对着他，他大概是如何都气不起来的吧。那天不过是被所见所听冲击到了，人也虚脱。
引琬琰入座，他若无其事地说：“所幸今儿个一早上了新茶，涧溪落蕊，请涟华君一品？”
李琬琰只是坐着，眼帘半垂，不出声不接杯。
羲和钰清清嗓子，“请琬琰一品？”
这样李琬琰才好像听到了一样，接过青瓷。
“哟～长进不少。”调笑声起，贾亭西正要说过奖，又反应过来，我做嘛顺着他！一剑起，锵地一声被击落。“谁？”
羲和钰面前凭空出现一人，长身玉立，皎若清华。
“唉，‘钰郎没娘’，自然是没人教导的，咱们要体谅他。”
一唱一喝的，哼！
“贾亭西，我看你娘把你教得不怎么样，我代令堂教教你如何？”一手扬起竹叶入指，灵力注入倏忽为箭直射向贾亭西。贾亭西拔剑，竹箭被劈成两半飘落。无数竹箭破风而来，剑影横错，一地残叶。
“呱～小蛙不敢，小蛙只是来传个话……”
羲和钰抬手打断了它，“你主人是谁？”
小蛙鼓着眼睛当没听见。羲和钰一手弹了下桌上花枝，花身轻摇，好看极了。小蛙却不敢再卖关子：“钰公子都猜着了，何必再为难小蛙……请快些去雾林吧。”说完没入湖中不见了。
简直了，白眼一翻，羲和钰开始不耐烦，“让开，好狗不挡道。”
“你说什么呢？羲和氏就是这种家教吗？”
“这是谁啊，这不是‘鲲徒’吗？大名鼎鼎的莲花佛相啊。”来人道袍岸然，只披道身无道心，言语尖酸如市井。
羲和钰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这态度却让那人更肆无忌惮。“怎么，咱们让你连句话都欠奉吗？”
“你说你，要不要反思一下，怎么把人家吓得那么厉害。”桌上月娘迎风招摇，仙姿玉容。
“你就在这儿好生反思反思吧。”说罢起身离开，好不容易等到人家停下来，只要能见着他，管他是等自己还是又要推开自己。
一只青绿色的小东西出现在亭下，水面里露出了半截脑壳。
“你这小家伙，当我羲和府是无人之境吗？”
雾林，终年大雾，进林便看不见一物。羲和钰是不愿意来这地方的，他从小就有一个习惯就是每晚房中必留一烛火。只因他只要看不见东西，就会做各种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总是痛彻心扉，醒来枕头总是湿的，但却记不得梦里的内容。
他从小就自觉是个男子汉，对于哭湿枕头这种事甚觉无地自容，更重要的是，那份彻骨之痛他是真不想再感受了。所以他对于雾林这种进去就跟盲了没两样的地方很反感，能避则避。
又不是晚上，不会做梦，应该没事吧。站在雾林外，羲和钰心生侥幸。
羲和钰以为一顿家法是免不了了，谁知羲和守正什么反应都没有，一言不发带着新入门的门徒回了清西。偌大一座羲和府又是钰郎独大了。
唐桑被拎回蜀南祭祖，待春暖花开时就要上悟道崖了。少了他，羲和钰倍感时日空虚，不知道琬琰现在何处，在干什么。
“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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