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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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踉跄着迈过门槛,未语泪先流,流进口中变成:“进来歇…歇吗?都到这儿了…”她声如蚊呐,李琬琰移开目光:“不了。”余光见妇人身体晃了一下,好似即刻要受不住倒下一般,“夜凉,夫人早些休息。”不待妇人反应,立时走了。人也见到了,多留一刻,只会招她多伤心一刻,何必。

李南氏脚下紧追两步,便倚墙而立。近十年了,她的孩子,她有十年未见了。果真如传闻那般,长成了芝兰玉树样的人才。他刚满周岁就离开了自己,再见已是十岁的小童了,惟一相处的时日竟是因为在府中养伤。一想到那段日子,她心中既怀念又酸痛,尤其那孩子还因此生了不同常人的心思,这么些年了,不知他是否放下,若没放下,那心思该有多苦!我的孩子!“夫人!”侍女慌忙用毛氅将妇人裹住,轻声劝她:“身子要紧,先回吧。”二人搀扶着进门,大门再次掩上,门前无门童,无雕像,风乍起,红色的大灯笼微光轻晕着,隐隐绰绰……

西大街尽头是清西羲和府。一样的朱漆大门,匾上烫金“正身”。

唔?羲和钰惊怔之下直视那人,李琬琰并未戴半面相,修为到一定境界,即使不做任何修饰,也能教他人看不清自己样貌,见过即忘。不知他是忘了还是不在意,落在羲和钰眼中的赫然是他的本相。儿时他就眉目如画,如今更是眉眼含情,一双桃花眼,千言万语欲说还休。就算他说了莫名的话,语气里还能咂摸出挑衅,这一副情态落在钰郎眼里,只觉娇嗔。

羲和钰展颜一笑,偏头问道:“一起走走?”

“河岸桥”中的河叫东河,水经西大街一路流向东街尽头,最后汇入大海。镇名、街名、河名,欢喜镇的居民“大繁至简”的理念一目了然。这种爽快大大咧咧的品性在某种程度上正契合了“欢喜”二字,心宽则笑口常开嘛。

穿过高墙深院,雕栏画廊,曲径通幽处拨云见日,不,是见亭。羲和府后院不是满植奇花异草的园子,而是开阔的一大片湖,湖心有一亭——湖中亭。湖水开阔,只在湖心砌了一座凉亭,凉亭周围一圈月娘花,除此之外,水面干净阔远。

“你脸红个什么劲!”绿萝笑话红柚。红柚呀地拍她一下,压低了声:“小声点!公子小憩呢。”视线却还在亭中那人身上。大片的湖水被岸上的树罩上了一层绿幔,粼粼波光漾在淡青色长衫上,流光溢彩。这身淡青长衫素得很,她原来想着给绣上云纹的,公子听了却说:“雪纱质地,太轻薄而不易绣。素净些倒能让我心境平和,天长日久的保不齐公子我就悟了,飘然若仙,到时要记你一大功。”分明是怜惜她花眼伤手,偏说些有的没的,老是不正经的样子,落得了风流名声。绿萝却还不放过她:“小丫头思春啦?当心和也呷醋!”红柚啐她,扭身快走几步又回过头来,公子待谁都好,却都隔着一层。那小书中写得是真的就好了,那样清华的人配公子当真是极好的。

人在追求温暖的时候,会变得坚定又强大,而不经过努力就能得到的温暖,是侵蚀意志的怪物,会让人在沉醉中迈入深渊,万劫不复。

他终于再也受不了一样,转身而去。大门却吱地一声开了一扇,珠钗一晃,原本低着头的人似有所感应,一抬首望住了那欲走的人。 平日里庄严肃穆的一双眼里霎时涌上了泪,她双唇紧抿,颤抖着不敢张开。李琬琰回头入目的便是这幕,他眉间微皱,却不知如何开口。人都道涟华君少年老成,却不知他压抑得久了,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

沿着东河走着,身后是渐渐远去的欢声笑语,羲和钰看向身侧之人,人间多欢喜,他在人世外。心里莫名生了一股不乐意,羲和钰打破沉默,“还未道一声‘别来无恙’,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好是如何,不好又是如何?”羲和钰给他问得愣住,他就是随口一问,从未想过他会过得不好。他想到的李琬琰,少年成名,世人尊崇,怎么会过得不好,谁又会舍得让他过得不好。

半晌又听得李琬琰有些不自在地说了句:“挺好的。”语气干巴巴的,好似不情愿地很。羲和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要不是气氛不允许,他都想笑,你说你委屈地样子怎么这么可乐呢?事实上他也确实笑出了声,来不及收回就被逮了个正着,“咳!”他假意打量起四周,这一看竟不知不觉走到这地方来了,楼宇之间两步来宽的小巷子,延伸进去是不见底的幽深。羲和钰恍惚间看到那年纠缠其中的两道身影……心思一动,话就问出口:“涟华君可来过此处?”他指的是正对河道的一条暗巷。“不曾。”毫不犹豫。“哦?”羲和钰也不纠缠,好似在说给自己听:“你看这小巷子,正处花前月下。我倒是来过这条巷子,说起来十分香艳,那时候……”他生了逗弄之意,故意说的含糊,却不想对上了一双蓄满星光的眸子,背着光看不清表情,只一双星眸摇曳止住了他的轻佻言语,一瞬间让没羞没臊的人也有些脸热。被掳的人是他,到头来羞愧的怎么反而是他了。

轻风徐来,碧色一截不甘被忽视地悠悠荡出。羲和钰眼角直抽,还好有半面相遮着,无人得见他脸上的纠结,他委实见不得那玉带,可也舍不得走,不可谓不煎熬…

“你怕我。”这听着怎么都不像疑问句。

水载河灯,摇摇晃晃,羲和钰眼中映出浮光掠影,那其中一盏莲灯,灯芯微醺,浅浅淡淡处入人眼,一如那人离去的身姿清傲瘦削……他那人八风不动,单单动人。琬琰啊,真绝色。

四大街尽头分别座落着四座府邸。此时东大街这座宅子前,静静立着一人。朱色大门,高墙深院,巍巍庄严对比之下,那一人显得单薄许多,也衬得那府邸像伺机的巨兽,仿佛下一刻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一切。高门前没有仆从守着,只有两檐的大红灯笼透着暗暗的光,远远望去,教人不会因失了方向而迷了归途。那静立之人,不知是不是迷途人,只是站着不动已经有片刻了。深夜七月,凉风拂面犹有寒意。随风而动的衣袖,腕带,平添了几分寂寞。

李琬琰望着那红灯笼,身后远远传来四街长市的热闹,他看着那大门,眼神又好像没落在实处。

虽不是妖鬼,但羲和钰是个有故事的,只好戴上了半面相。就是一身红衣装束找不到机会换掉,惹眼得很。正理鬓闲庭,不知不觉到了街边“河岸桥”之上。天上皎月,水波粼粼。远远近近处,河灯如繁星闪闪,聚成水上星河。岸上来往之众络绎不绝,喧闹嬉笑。羲和钰驻足桥上,一船缓缓行近。这船不似其它的船装饰了小彩灯,只光秃秃一叶,漂漂荡荡随波逐流。一人立于上面,手捧一盏河灯,徐徐送灯入水,恰一朵莲花盛开。河灯离手,露出那腕上一圈腕带。

羲和钰心中一动,驻足静静地看着,那人已经抬首望来。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神若何,月射寒江。有的人,不论中间离别几许,只要心中念着,再见之时亦不会陌生。真是李琬琰…羲和钰轻叹一声。

李琬琰足尖一动,人已到桥上。泼墨长发一半束起,一半流泻肩头。羲和钰不自觉的正了正腰身,想检视下衣冠,又不好失了仪态,混乱之下散去的醉意好像又回来了,晕乎乎双手一揖:“涟华君,安好。”李琬琰本侧身而立,广袖无风自动,闻声微一颌首算是回礼。他虽年纪略轻于钰郎,但在仙门之中已是尊者,是以不必回同辈礼。羲和钰礼毕却不知再说些什么,人若是心心念念一个东西,突然得到了,大概也是手足无措的。他待人虽不说八面玲珑,但从来都是坦坦荡荡,有礼有度。惟有面对李琬琰,他真不知要如何自处,毕竟他心中有不可言说之念。李琬琰素来寡言少语,两人立于桥上,与岸上热闹形成诡异的对比。旁的还以为这俩在玩木头人,摇摇头,瞧这好模好样的竟恁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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