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风卷

阿吉和他的小兄弟此时正忙着给大伙端饸饹，脸上满是欣喜的笑容。

“有人！”四叔本来在给大伙端饸饹，此时，他突然紧张起来，把饭碗猛地放在桌子上，把马甲一掀，抽出两把铁壳子就朝村口蹦去。

年壮的人都抄了家伙跟了去，年龄小的和老人们，以及妇女们忙着收拾吃饭的家什，准备往安全的地方搬运。

其他人一听，又都乐了起来。忙着又把藏好的东西搬了出来。年轻力壮的村民也又忙着去帮搬东西了。

“咱们都是黄土地上的儿女，一方水土一方人，断了草根还有草籽！我们阿吉从城里带了白面大米回来，虽然不多，但够大家吃一顿的。你们都进来吧！”四叔扯着嗓子喊道，接着他又朝村里喊道，“黑牛、驴蛋，把那袋大米熬上，今天咱们不但要吃白面饸饹，还要喝大米米汤！”

“哦哦哦！”村民们开始呐喊起来。紧接着一阵锣鼓声又响了起来。

阿吉和他的小兄弟都在村口站着，看着一个个临乡的乡亲们有序地往村里走着。

这些进村的乡亲们个个衣衫褴褛，却如一个个乞丐。他们蓬头垢面，老的拄着拐杖携着小的，年壮的手里拿着开豁口的瓷碗，他们除了年轻外再没有让人觉得他们还有什么可用之处。他们很有秩序地往村里走着，走得那么缓慢，那么沉重。

阿吉看了眼小兄弟，见他满是疑惑的神色，有些难过地说道，“他们都是这一带的村民。土匪们每到农收的时候来扫劫，他们的粮食大多被土匪劫走了，光靠着草籽和树皮以及山里的动物们活着。我们这一代的村民比起其他地方还要好很多，再往北走，那里到处是饿死的村民，有的就以这些死尸为食，苟且活着。”

小兄弟听到阿吉说死尸，忙偎在阿吉身边，紧紧地拉着阿吉的胳膊。

“我们这有三批土匪，农忙的时候来一批，也是最大的一批，三千多人，开着卡车，拿着长枪，他们不但抢粮食，还把一些年轻的姑娘也抢了去。第二批土匪人数有四百二十人，他们骑着马，半数人拿着枪，半数人拿着砍刀，是在入夏的时候来，他们倒是不抢人，他们抢的是我们树上结的水果。第三批有一百五十多人，是最可恶的一批，他们有十几把长枪，是在入秋的时候来，本来乡亲们的粮食上缴后就剩保命的食物了，他们硬逼着乡亲们要！我们也不敢得罪他们，如果得罪了这一批的人，就会来第一批的土匪来屠村。西边的好几个村就因为这个被杀得一个都没剩。”阿吉边说边难过着，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现在来的这些乡亲大概被第三批土匪抢光了。”

“哥哥，那你们的粮食是不是也被土匪抢了？”小兄弟看着阿吉有些担心地问道。

“我们村比其他村要好一些，因为有四叔、黑牛叔、铁蛋哥在，土匪不敢那么放肆。”阿吉说到这里偷偷笑了下，而后继续说道，“每次土匪来我们村时总能遇到怪事，只要他们拿了我们的粮食就会得怪病，所以除了第一批和第二批土匪，第三批土匪不怎么来，怕得什么怪病。”

小兄弟听得疑惑了，他知道这是村里人自保的秘密武器，也没再多问。

倒是阿吉，一点也不保留，他继续说道，“我们这有一种草叫死人蔓，这种草里有很多乳白色的汁，把这种汁挤出来加三分之的水放在阴凉处，然后再把一种叫哭奶奶的草晒干，碾成粉末，与死人蔓的汁混合后装在小竹筒里。等土匪要来的时候，我们就把小竹筒带身上，只要土匪靠近我们，我们就屏住气打开一下竹筒，只要土匪闻一闻就会浑身发痒，怎么治都治不好。呵呵……”阿吉说到这里笑得更开心了，他接着说道，“最让土匪害怕的还在后面，四叔、黑牛叔，铁蛋哥会把狼群引到土匪们回家的路上，土匪一见狼群就害怕了，因为他们手里的枪少，狼群一齐拥上去他们应付不来。先前他们还来，到后面就不怎么来了。”

小兄弟听到这里，用胳膊掩着嘴巴咯咯地笑了起来。

阿吉见小兄弟笑起来的样子，觉得有点怪怪的，但他并没有在意。

村里因为有了临乡的村民更热闹了，火塔在此时也燃得更旺了。一些饿肚子的乡亲们因为吃饱了饭，便拿出祖辈口传的歌曲唱了起来，更多的人则是围着火塔扭起了秧歌。

乡农们一直闹到晚上三四点的样子，待火塔燃尽，白面大米吃完，临乡的村民才满意而去，对他们而言，得过一天算一天，得吃一顿亦满足。

晚上睡觉时乡亲们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意犹未尽，有些人还在嘻嘻哈哈地聊着天。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四叔走进阿吉所在的窑洞，看着小兄弟笑着问道。

小兄弟被四叔这么一问突然一怔，接着他忙笑着答道，“我叫林XX，叫我阿林就行。”

“哦，阿林，你是阿吉的好朋友，也是城里来的，我们这个地方比不得城里干净，你就将就一下……”四叔不好意思地说道。

“四叔，我觉得挺好的啊！”阿林笑嘻嘻地答道。

“嗯，那就好，那就好，时候也不早了，你们早点休息吧。”四叔说着走出了窑洞。

“你干什么！？”阿林见阿吉在脱衣服睡觉，不禁脸一红，忙转身喊道。

“睡觉啊！？”阿吉愣了一下，疑惑地答道。

“这个，呃，嗯……”阿林红着脸不知说什么好。

“你们城里人睡觉是怎么睡的？”阿吉说着已经脱了衣服钻进了被窝，此时的他爬在枕头上笑着看着阿林。

阿林依旧不敢回头，背对着阿吉颤悠悠地说到，“就，就，就那样睡啊。”

“我知道了！”阿吉忙翻身钻进了被窝，笑着说道，“你们城里人睡觉不能让人看着！”

阿林听得阿吉的声音从被窝里传出，嫣然一笑，走到炕前，放下四叔早就准备好的另一床被子，红着脸和衣而睡了。

正在大伙睡得美滋滋时，几声急促的锣声划破了寂静的村庄，接着便听到四叔的声音，“土匪来了！！”

其他忙着藏东西的老人孩子以及妇女们，一听说是临乡的，紧张的脚步顿时放松了。

“大家再把东西放回原处，是临乡的！”黑牛的媳妇高兴地大声喊道。

“大家别害怕，是临乡的，再把家伙什都拿出来！”四叔边走边高兴地喊道。

原来是村里的喜庆声招来了周边的村民。

小兄弟手里吃力地抱着一张桌子，听四叔这么一说，忙把桌子又放回了原位。

“五大老爷，我要听张生戏盈盈！”说话的是黑牛。张生戏盈盈是陕北的一个山曲，同时也是一个酸曲，他这是故意刁难五大老爷呢。平时他虽然不说话，但借着今天的喜庆，他却很罕见地开了这么一个玩笑。此时的他正忙着在往一口大铁锅下添柴禾。

黑牛这么一说，大伙都笑了。

“五大老爷，我要听小寡妇上坟！”说话的是驴蛋，虽然平时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由于今天是难逢的喜庆，便也跟着放下了心结，试着去接近大伙。

阿吉见状也有些紧张，他本打算喊他的小兄弟一起去的，但想到他是客人，不能让他因为这个冒生命危险，想着让他留在村里比较安全。他刚想要给他的小兄弟说让他别跟来时，却见他小兄弟见状没有跟上去，倒是帮那些老人小孩们，以及妇女们搬起家什来。他心里一喜，拔腿朝村头跑去。

正当村里的人忙着收拾家什时，四叔领着一大堆年轻力壮的村民回来了，他的铁壳子又别回到了腰里。

五大老爷唱完歌后其他乡亲们也不逃避，有的表演划旱船，有的唱号子，有的打腰鼓，有的吹唢呐，好不热闹。

天上的银月把寒意洒满遍野，却洒不到这个红火的山村，村子周边的寂静再沉寂也被这个村庄的喜庆吵了醒来。

“我要听羊肚子手巾！”那个突鼻涕的小男孩抱着一个木头，扭头喊道。

“哈哈哈，你们啊，就知道刁难我，好好好！今天就破例，给大家多唱几首！”五大老爷笑着喊道。

“哈哈，五大老爷，你先给咱表演一个呗？”说话的是黑牛大嫂，腰里系着腰裙，正忙着切萝卜丝。

“我啊？呃，好！那我就先来！我就给大家唱首歌！”五大老爷来了兴头，把锣锤往腰里一插，铜锣轻轻放在地上，直了直腰板，但由于驼背的原因，虽然努力了，但还是驼着。

五大老爷开始唱歌了，边唱边还扭着身体。乡亲们在桌子的外面坐着，乐呵呵的看着五大老爷，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转眼间桌子上都摆上了调好的凉菜----萝卜丝。而且每隔两张桌子上摆着香喷喷的野兔臊子汤。白面还没到，汤就足以引得人们流口水了。

以前逢喜庆日子时，乡亲们吃的是荞面饸饹，如今有白面了，他们就吃白面饸饹。

安静的村庄不再安静，在村子里，到处亮起了篝火，是用大腿粗的木头搭成一个塔燃着的，每隔三米的地方就有一个。最有气势的并不是这些火塔，而是摆在村里的百人饭桌。大概是把村里能用得上的桌子都搬到了这里，如条长龙般围成了一个圈，在圈内是一个更大的火塔照得四围的村民脸上一片通红，因而更添了些喜庆。

不知何时，圈内多了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铜锣，狠狠地敲了一下，这才引起了大伙的注意。

“乡亲们，这次阿吉从城里回来给大伙带来了白面大米，这也让我们知道了白面是什么样子，大米是什么样子。咱们在座的每个人打娘胎里出来就没见过这么新鲜的玩意儿，更别说尝一尝了。今天，我们就要尝它一尝，尝一尝传说中的白面究竟是个什么味道，那些个头比小米还要大的米是什么味道。咱们也不能干吃着，今晚在场的每个人都要表演一个节目，要是谁不会表演，就学学闪电的叫声，就算过关！哈哈哈……”说话的是五大老爷，弯着腰，驼着背，虽然上了年龄，但嗓门却如龙似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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