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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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彻底消失,她抬头望向远方,追逐着他离去的方向,似有漫天尘土飞扬……她的眼前,仿佛看到他在艰难的山道上跋涉前行,看到他在沙场上浴血奋战,看到他回望汴京城时眼里那满满的落寞。

摊开帕子,却愕然发现上面多了一行小字和一幅简单的画。

画的是一青衣男子抱着一碧衣女子在密林中行走,暖暖的阳光透过树荫洒在他俩身上,微风吹拂她的秀发略过他坚硬的面颊。一切是那么美,那么岁月静好,叫人移不开眼。

柏盛穿着蓑衣,身上仍旧湿了大半,气冲冲回道:“郎君早吩咐过了,你若出事,他也不活了。我们还是好好跟着你,也让郎君安心多活几年。”

他们郎君多不容易啊,好容易心里有了一个人,千里迢迢只为看她一眼。可她呢,全然不顾郎君的情意,真是薄情至极。

柏茂忙伸手拉他,却来不及截断他的话,只得讪笑。

苏桐没有生气,她只觉得心里满满的,有什么东西像要溢出来,连她的呼吸都变得迟缓了。

韵姜忙拉好车帘,拿帕子给她擦拭雨水,张了张嘴到底什么都没说。三娘放不下谢二郎,任旁人说什么都不顶用,总要等她自己想通了才罢。

到家后,苏桐把绣帕收到一个雕花锦匣里,锁在了最少用的一口箱子里。她觉得,这样做,就能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了。

这场雨,竟然整整下了三天。

又过几日,传来南方发大水的消息,潭州、岳州、鄂州、江州等地断断续续下了十几天大雨,江水决堤。

良田被淹,家园遭劫,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朝廷自然要赈灾,苏铭执掌的户部忙得脚不沾地,甚至夜间都不得归家。

苏桐跟着满心忧虑,却是无计可施。

唯一的好消息或许是谢晗入京了。

以眼下两人的身份,苏桐自不便去与他相见,不过知道他与自己不再隔着千山万水,到底慰贴许多。她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落在柏盛两个眼里,只气得捶胸顿足。

谢宅离苏宅不远,马车一刻钟的功夫即到了。

屋外炎热非常,进屋顿觉一阵凉意袭来。

书房内,谢晗、许三郎和另一年轻男子围在书案前,不知在看些什么。

许三郎低头沉吟道:“万事俱备,咱们还是按原计划进行吗?南方水患严重,朝中为此推诿纠缠不清,现在把事情捅出来不知能否引起上头注意。”

“这恰恰是咱们的东风。”谢晗微微一笑,自信的神采飞扬。

他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几个月,蛰伏这么久,是时候出来举起手中的利刃了。他不急,他要一步一步稳稳地走,直到将仇家逼入死胡同。

年轻男子重重拍了下书案,咬牙道:“庭初所言极是。官家被水患折腾得连日来不得好生歇歇,对工部那批人恨得不行……此事与工部正好有那么点瓜葛,一旦闹破就是个火上浇油。

到时候,无论是工部还是那边,谁也别想能善了。”他的语气里,有彻骨的怨恨。

“好,这个奏折,就由我来上吧。”许三郎并不迟疑,三人里,只有他是官身。

“不必,”谢晗按住他的肩,低声道,“有御史台那么多人,根本不消咱们自己出面。况且你是翰林院的,论理也不该插手进去,还记得那个夏御史吗?”

“夏御史?那位以刚正直言闻名的夏御史。”许三郎一愣,紧皱的眉峰渐渐舒展开。

年轻男子仍有些犹豫:“这可是对上王家的事,他敢吗?”

“六郎且放心。”谢晗依旧一派悠闲怡然的书生之态,“你有所不知,这位夏御史的父亲当年是楚州知州,被人以贪墨的罪名弹劾。

后来虽查出来不关他事,还他清白,可他在狱中受了些磨折,出狱后便一病不起。过了一年多,撒手去了……夏御史当时已中举,正欲上京赶考,由此耽误了几年。

这事背后却是因夏大人曾得罪过王尚书,王尚书暗中使人构陷于他。你说这么好的报父仇机会,夏御史会错过吗?”

许三郎连连点头:“他又是言官,不怕以此获罪,何况证据确凿,此案胜算极大。”

“就怕王家事后报复他……”年轻男子已然同意了。

谢晗将书案上的资料整理好,语气略嘲:“到时候,王家还顾得上他吗?怕是自身难保了。”

在他的计划里,这仅仅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案子,如何了结端看上头的心思。南方水患的爆发助了他们一臂之力,可以借此机会捅开那张网,一旦网上有了洞,撕扯开来不过是迟早之事。

另两人见他胸中自有定见,很是安心,又将细节商议了一番。

六月的汴京,一日热胜一日,人的耐心也越来越少。

数日后的朝会上,有人上奏平江府运河段拥堵严重,以致北上的盐运船难以前行。盐之一事,素来不是小事,与他扯上关系,基本都能得到重视。

官家这些时日本就情绪不好,登时怒了,喝问详细。

原来是有人在平江府大修园林,运送湖石、砖瓦、苗木的船只又多又大,直接将运河当做了自家码头给占了。

运河南段本就航运繁忙,来往船只甚多,这一来,前后船只无法通行,越堵越多,连绵几十里。当地官员本待将那家子人给拿了治罪,待闻其来历,吓得哪里敢上前罗唣,更不敢动。

百官听闻,暗自皆惊。

平江府气候温润,风景秀美,素来繁华,能在那建园子又占用运河的非富即贵。事情既然闹出来,必是地方官无能为力了,会是谁家有这般大气势呢?

又是谁,选在这个时候闹出来?

王尚书浓眉紧皱,从对方开口那一刻起,他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庶子在平江置地修园子他是知道的,而且很是赞同,拨了不少银子过去。庶子的脾性无法无天,自己就是怕他在京城闹出乱子来,才把他打发去了江南,不会这次又……

放在平时,这么点小事自己压根不在乎,更不会到达官家耳里。

但现在非比寻常,凡与水江河有关的事,都会引起官家极大的重视与不悦。

果然,官家面上气色尤其不好看,当下令御史台和刑部一同严查此事,必要重办不得轻饶。

边境不宁,川中作乱,江水成患……事事不顺,事事需要银钱。可国库空虚,应付了这头应付不了那头,自己一个九五之尊被逼得茶饭不思。居然还有人大兴土木修什么破园子,甚至为此堵塞河道,有那等财势,何不为朝廷做点贡献。

官家的想法简单粗暴。

她突然揭起侧面的帘子,对着一路跟随的柏茂两兄弟唤道:“他比我更需要你们,你们走吧,现在追上去大约还能追上他。”

雨水顺着风飘进车里,她的脸上、发上很快积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美得惊心动魄。

苏桐不敢去想,不愿去想……一切都由不得他们。

回城的路上,刚刚还艳阳高照的天空突然浓云密布,阵雨说来就来。风雨大作,穿着单衫的人顿时觉着微微发冷,苏桐握紧了双手,控制不住得去惦念他。

他带雨具了吗?是否找到地方避雨?

赵恂很想对她大吼,告诉她不好不好。

上一世她也是这么拒绝他的,许诺下辈子,结果呢,她依然投向他的怀抱。

她恨他时决绝的模样,她愤然离去的背影,她拔刀向他的坚持,她自绝后的留恋……一幕幕,一帧帧,在他眼前纷至沓来,再一同化为碎片。

边上有一行简简单单的小字,每个字里透出无奈的酸涩:恨不相逢未嫁时。

恨不相逢未嫁时?

绣帕暖暖的,那是他心口的温度,灼烫她双眼。

没有泪,所有的眼泪她都咽回去了,她不能哭。这是她的选择,又怎能以眼泪来示弱呢?

他眼里的光亮渐渐暗淡,跟着破碎成点点滴滴,全部扎进了她心里。

苏桐几乎站立不稳。

她是不信转世轮回的人,此刻却希望真有下辈子。

他与她,只匆匆会过几面,可他的身影依然悄悄进驻她心里,他像是给她织了个大网,她逃不出走不掉。

赵恂怆然而笑,从怀里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绣帕,轻轻得抚摸着。他缓缓拉过她的手,将绣帕放在她掌心,随即转身而去,再没有回头。

马蹄声传来,渐行渐远,苏桐把脸埋在帕子上,闻到上面留有的淡淡的属于他的气息。

那是当日她故意扔在草丛里的,指望着给韵姜他们留下点线索,她一直不知是被他捡去了,珍藏至今。

日头越升越高,男子的鼻尖有点点细汗沁了出来,不知是热的还是紧张的。

他的表情始终温柔似水,几能将她彻底软化淹没其间。苏桐用尽全力,才使自己没有继续沉沦下去……

她抬眸,对他绽放出自己最美的笑,嘴里却说出最残酷的话语:“我已辜负了你,不能再辜负他,对不起。如果有下辈子……下辈子,你再等我一等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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