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大律师

什么罪名？

变造国家证件罪。

太阳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已经慢慢西下，橘黄的光线从窗外漫进屋内，把房间染得一片暖色。

布衣雪冤更悲惨，

权力造罪再杀俎。

问天下谁出巨手?

护百姓一生坦途!

据说这是李奎生无罪释放后所写诗集《法坛怪杰冤史录》中的一首，还据说，他无罪释放后，鲁迅的儿子周海婴专门在燕京饭店宴请了李奎生，席间，他拍着李奎生的肩膀说：“你是人类的英雄，用骨骼抗拒了恶权的屠刀。”

有新闻媒体曾经报道：“李奎生曾先后获得刑法学、民商法两个硕士学位，他在全国各大媒体上发表的诗歌、论文、报告文学等计1000多篇，还出版了10多本法学专著。其中《申诉学》第一次把申诉制度升华为一种学说系统，填补了国内空白，获得了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一等奖；《世界酷刑大典》填补了国际空白，获“五个一工程奖”；《国家公务人员违法犯罪探讨》成为检察官的必读书目，与《经济审判理论与案例分析》同获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等奖；《中国交通法律实务大全》、《坠毁的人生》、《行政审判案例分析》等也都在法律界引起过不小的反响。”现在看来，这样一个著名的大律师也需要非著名的小律师援手了……

索书江的话打断了我的遐想，他告诉我，以前他也是郑州擎天律师事务所的律师，现在他的律师执业手续已经办回洛阳，因为他与李奎生是同学，加上所里的人都年轻，所以他受郑州市司法局委托还一直在主持所里的工作，要等到李奎生的案件有结果后才能回洛阳工作。

他说李奎生的案件已经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包括国际上的关注。尽管中国没有判例法，但是希望律师有事时同行能够伸手相援，因为一旦律师因为执业被定罪有了先例，以后律师的生存会更困难。

坦率地讲，我对他所讲的一个律师被定罪会影响其他律师执业的话不敢苟同，因为罪责自负，谁触犯法律谁咎由自取；但是，我对他的律师有难同行应当援手的说法十分赞同，因为律师在中国传统官本位和公权力至上的世俗社会环境里，是一个十分弱小的团体，是在权力和鄙视的夹缝中挣扎的弱者，援引邓拓的话，是汪洋大海中的点点白帆。如果仍然沿袭“同行相轻”的陋习，国家法制的完善和民主的进步必将步履蹒跚，司法公正更是遥遥无期。

我对他们点点头，下定了决心：可以，我愿意提供帮助。我心里明白，这一决定意味着更大的压力和责任，因为李奎生二进宫的事实，说明案件已经变得耐人寻味了，走进这个案件，无异走进充满玄机的战阵。

谢谢！他们真诚地对我说，在我听来，这句谢谢实际上是催我上阵的冲锋号。

经过了解，我才知道李奎生这次被抓已经有一年之久，案件前一段曾经起诉到了法院，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案卷又退回检察院。从李奎生被抓到现在，以前聘请的辩护律师还没有会见过他。……

当索书江他们告辞走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从城市参差不齐的楼宇间消失，在走廊暗黄的灯光衬映下，他们疲惫的身影渐渐远去，只有沉重杂乱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响。

回到办公室内，我没有开灯，站在玻璃窗前，望着窗外点点昏暗街灯里若隐若现的城区，有关李奎生的种种传说从无边的夜色中向我漂来……

——李奎生，曾经在河南省许昌市司法局工作过，行政区划调整时去了河南省漯河市司法局。在北京学习期间，由于帮助被强奸的农家女李中香讨回公道而名声鹊起；

——李奎生，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在河南省临颖县——一个坐落在许昌市和漯河市中间的农业县，有民族英雄杨家将杨再兴的墓地——办案时就听到过他的名字，一个企业的老板非常不满地讲他办案不尽职尽责；

——李奎生，律师界同行中颇有争议的人物，有人说他善于作秀，经常出现在各种司法活动场合，用照相、发奖等手段宣传自己。还有一个传说讲司法部长来河南视察的时候，他派人拿着照相机等候在领导出入的地方，等部长一出现，他就抢上前去自我介绍，然后由别人把他这一幕拍照下来，回去后冲洗放大，宣传他被部领导接见；

——李奎生，因为接受河南省荥阳市财政局局长薛五辰亲属委托侦查阶段介入案件而被当地公安、检察机关治罪，后来在河南省中牟县打了一场沸沸扬扬的官司，以无罪而重新获得自由；

…………

在我的印象中，我曾经在河南省临颖县法院与李奎生对过一庭，但是，我无论怎么回想，都记不起他的样子了。后来，我怀疑是否听到有关他的议论太多，以至于误认为与他对过庭了。不管怎么讲，李奎生在传闻中是一个人品有缺陷的人，一个被广泛的批评意见包围的律师，难道他真的如此吗？……

当我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正是通常人们所说的华灯初上的时候，沿着河边的马路，昏黄的路灯在夜幕中努力睁着惺忪的眼睛，垂柳在北风中摇曳着暗暗的影子，莲花湾里的河水寂然无声。

四年抗争，

硬骨抗屠。

楚云寒，

湘天暮。

谁知律师被害苦?

我连忙请他们就座，给他们倒上茶水。那个男人喝了一口水，王艳玲女士对我介绍说，这是我们索主任。索主任接上说，是绳索的索，我叫索书江。

索主任从随身带的黑色公务包中拿出一封信递给我，我坐在椅子上把信封打开，先看了看落款，是河南省司法厅司法技术鉴定处处长、原河南省律师协会秘书长刘卫星写来的，内容是现有索书江律师前去联系业务，请认真考虑。

刘卫星是一个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秉持知识分子理想并执着的人，通过代表河南省参加首届全国律师电视辩论大赛的各项活动，我惊异地发现今天还有这样一个直言不讳的国家公职人员，这在等级森严、人身依附关系依然存在的官场上是难能可贵的，尤其是当他和我说起他工余还经常和棋友下围棋时，我就肃然起敬。因为那些圆圆的黑白棋子历来被我视为具有大智慧的象征，尽管我很少听到他在比赛中胜利的消息；可是，我依然抑制不住地对他产生了好感，并自认为有神交之谊。

我想了想，委婉地对索书江说，李奎生本人是律师，你们也是律师，郑州有那么多律师，为什么要跑到外地来请律师？

索书江诚恳地对我说，因为你是全国律师电视辩论赛的优秀辩手，李奎生也是一个讲究的人，所以想请你做他的辩护人。

我看着面堂黑红、神情凝重的索书江，惊异地问，李奎生不是无罪释放了吗？

索书江摇了摇头说，这次又被抓了。

人家卫星对这个案件非常关心，他介绍俺们来找你。索书江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埋下头又看刘卫星的信，发现他的这种写法很有意思，他写信让来人拿着找我；但是，他是否希望我接手案子提供法律帮助的意向没有表露，而是把主动权交给了我。

一个面膛黑红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女士走了进来，那个男人对我自我介绍说，杨主任，我们是郑州擎天律师事务所的，想来找你帮个忙。然后，又介绍那位女士叫艳玲，是所里的同事。攀谈了一会儿后，我知道艳玲姓王，是本书主角李奎生的外甥女。

我在律师事务所接待的当事人大部分是社会各界的从业者，他们或来谈案件诉委屈，或来请律师办手续，律师同行来登门求助的情况却十分罕见。

我把信放在写字台上，对索书江说，索主任，需要我帮什么忙，请讲。

索书江对我直截了当地说，想请你做李奎生的辩护人。

李奎生，律师界的同行，郑州擎天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刚刚结束了一场官司，作为被告人被宣告无罪。他的被抓与无罪在律师界引起广泛的关注，一提起李奎生，坦率地讲，我的脑海里马上涌现出一堆对他贬义的评价。

2002年，秋天的一天下午，我在办公室里已经看了近两小时的案卷材料，感觉眼睛开始发涩；于是，我把视线从摊在桌面上的材料上挪开，向身后窗外的莲花湾望去。

在深秋的阳光照耀下，莲花湾里的碧水微微荡漾着金色涟漪，硕大的莲花叶片在城河里连成了绿色浮桥，两岸的垂柳默默地向河水伸展着条条枝蔓，古老的中原小城在历史的时空里徜徉。

咚咚，身后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我把凝望的目光从金灿灿的水面收回，请来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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