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无涯

孩子，这个广场太小了

妈妈做了新的城市规划

在离我们新家更近的地方

那个十四岁的少年是怎样出现的

他就那样走到我身边

他说

嗨，我叫艾尼尔

如果你没有朋友的话

我可以陪你玩哦

他皮肤黝黑，双眸深邃

面部硬朗的线条是我在

这个破落的北方小镇里

不曾见过的好看

他说他从阿凡提的故乡新疆那里来

他的父母在小广场这边摆摊卖羊肉串

他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去他的家里

那个十几平方米的小出租屋

他把他的格林童话给我

他说

你识字吗

那你念给我听好了

我的爸爸妈妈和姐姐都人不全上面的字呢

我念给他听

一个故事一个故事

全是关于王子与公主

他说

那我们来玩王子和公主的游戏吧

首先你要有个公主的样子

他爬到床下去翻找着

然后拿了一顶帽子出来

我认得那种帽子

那是《还珠格格》里那个倾国倾城的香妃戴的那种帽子

是维吾尔族特有的

艾尼尔伸手去给我戴好

我轻轻抚摸着那些垂到肩上的绒毛与假钻石

艾尼尔说

好了，现在，你就是我的公主了

他说完开心地笑了

夜一样的眸子里是满满的善意与守护

我带他回家

没有搬去单元楼上以前家里院子里有一个葡萄架

我爬到梯子上去给他摘葡萄

失足掉了下来

他在下面想接住我却是和我一起摔倒

他的胳膊擦破了皮

我却没受伤

他常帮家里照顾生意的缘故

我闻到了他身上孜然的香料味道

我把葡萄洗干净了给他吃

他说

在我的故乡那里的葡萄比这儿的要甜

他还说

我的爸爸从祖父那里继承下来的有一个很大的种植园

那里种葡萄、甜瓜、白兰瓜

我有一匹枣红色的马

十几里外酒庄庄主的女儿叫吉娜

我们从小就有婚约

我问他

那为什么你后来又离开了呢

他叹了口气，说

爸爸迷上了赌博

他把葡萄园拿去还赌债

但还是欠了好多

亲戚说去别的省吧

去别的省卖羊肉串挣些钱

我记得听艾尼尔讲这些话时

头顶上被葡萄藤与葡萄叶割裂成一块一块的

瓦蓝色的天空

就像一面碎了的镜子一样

他跟我道别要离去

我轻唤他：艾尼尔

他回头冲我微微一笑，他问：

怎么了

我摘下头顶的香妃帽，递给他，说

这个，你忘了拿了

在那以后的无数个有星星的夜晚

我不再沉迷于电视

而是去小广场那里找艾尼尔玩

那里有烤羊肉的香气跳交际舞的大人与追赶着跑到脸涨红的小孩儿

艾尼尔教我骑自行车

教我翻花股绳

教我玩扑克牌

我们玩捉迷藏

艾尼尔每次都藏得让我找不到

我着急的快要哭出来的时候

他就又会主动出现

手里还会拿着两支羊肉串儿或雪糕

后来我知道他每次都会藏在小广场后面的僻静角落

那次我也找到了那里

却撞见了一对青年男女躲在这里拥抱接吻

吓得我们拔腿就跑。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翘课

我从学校跑了出来

我逃去了小广场

我走进了艾尼尔家的出租屋

他和他姐姐正坐在床上

将许多带孔的珠子穿到线上制成门帘

这也是他们家的经济来源之一

不要再拆了

我记得那天在小广场

不，妈妈

我只喜欢这一个小广场

你让他们不要再拆了

《麦田里的守望者》一书中曾写到：“成长是必经的溃烂。”我眼睁睁得看着昔日的好友熟门熟路地堕落，他们说：

“人也要学着长大。”

身为一个石家庄人，最开始我的确是被这个歌名所吸引，但听过之后，我便沉醉在了那安静的暴力和悲剧美学里。

会有一个更大更漂亮的广场

而我说

一点一点拆毁

我在城建局工作的妈妈告诉我说

一个傍晚6点下班，闲时去买几瓶啤酒的药厂工人，一个熬粥的家庭主妇，和一个河北师大附中的打乒乓球的少年，构成了一个中国式的表面幸福却危机四伏的家庭。三十年来，他们的生活波澜不惊，最终却轰然死去，如同那个背向我们的少年，沉默地注视着无法离开的教室，在他背影里的落寞里我看到了二十年前崩塌大厦的尘埃。体制改革后，工人阶级昔日荣光的突然褪色，如同一万匹野马脱缰肆意奔驰，最终为华北平原盖上了一层黑暗的夜幕，忧伤浸透着每个曾经在体制内辛勤工作的人们。就如同《野蛮生长》里的“我们在讨论时援引宗教说法，把民营企业最初逻辑上的发展悖论和体制环境中一些不妥的制度安排称为“原罪”，后来被多数人理解为最初的错误，比如道德上、财务上的。”

万青望着石家庄这个北方工业城市里的废气与乱象，以冷峻的笔触写下这首歌，即便是平铺直叙，也充满着震撼人心的力量，尤其最后的嘶吼，简直气吞山河。

相反，到了如今，才华像是成为了最不重要的东西。没有背景、相貌一般、运气不好但真正有才华有志向的青年想要干成一番事业比登天还要难。这时，他们的理想就像是堂吉诃德想成为骑士这件事一样可笑。

我至今还记得从前听一个男生提出来的一个问题：“最后，堂吉诃德放弃了他的骑士梦，这对他来说，算是一种升华，还是一种堕灭？”是啊，是升华还是堕灭呢？

纪念艾尼尔

我站在那里

看着他们把曾经被我奉为童年乐园的小广场

千万堂吉诃德与永不堕灭

大概七八年前，一个秋日的下午，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田埂上，我静静地望着眼前的麦田，阳光明媚风却不小，风就那么空空洞洞地吹着。我本该去上学的，但是我没有，我厌倦课业。我想着一百多年前的梵高，他在某一天和我一样的一个人坐在一个麦田旁边，但最后他朝自己开了一枪，那把枪被丢弃在麦田里，过了好久才被一个农夫在田间工作时发现。。

梵高一生只卖出了一幅画，但毕加索却能在有生之年看见自己的画进入法国卢浮宫。就如同我的一个老师说的那样：“你很有天赋，但这不是全部。”所以，一个人的人生是否辉煌不光取决于他的能力与才华，他需要机遇，需要被发现，需要处于与他的理想相符合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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