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无涯

“好了，睡了啊。以后我要是很晚都不回来，你就直接睡，不必等我，不必替我守着我的铺位。”说着她闭上了眼。

哈朵看着冰渺，眼神有些心疼，冰渺总是这样，从来不愿意麻烦别人，心事也不会和别人说，什么事都自己扛。冰渺是她的恩人，冰渺八岁那年一箭射死了已经咬住哈朵肩膀的狼。哈朵肩膀上留下了伤疤，但人活了下来。她总希望自己能为冰渺做些什么，但是冰渺却告诉她什么都不必。冰渺帮助过很多人，但她不图回报的性格养出来了一群恩将仇报的家伙。冰渺是个好人，整个帐篷里她哈朵是唯一一个意识到这个的人。

她面朝着冰渺睡着了，她们在那个拥挤的帐篷里挨得极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冰渺的呼吸，那不是温热的，反而带着一丝莫名的寒凉。

跑到针林深处她停了下来，仔细端详着那把弓，看完弓又轻轻抚摸着那些箭，她欣喜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孩子在把玩着自己的新玩具，虽然她在年纪上确实应该是一个孩子。

那弓甚是漂亮，弓身上雕刻着一只雄鹰，十分威风。那箭的箭羽光滑，羽毛前段是清透的白色，末端带了一丝淡蓝色，那是传说中神鸟的羽毛。

冰渺迫不及待地取出了一支“帕努瓦梭之箭”，将弓拉开，将箭射了出去，那箭飞向远处，命中了几十米外一棵树的树干。

冰渺尝试着，将右手伸了出来，起先她有些不自信，手也有些颤抖，但立刻她眼神就变得坚定了起来，右臂平举，右手手掌张开，做出要抓住什么东西的样子。

突然林中狂风大作，积雪被扬起，与枯叶被搅动在一起，白色的碎片吹开视线，冰渺不得不闭上了眼。剧烈的呼啸声仿佛洞穿耳膜、洞穿灵魂，将她的胸腔撞击得发痛。胯下的马被激得前蹄跃起，冰渺差点被摔下去。慌张间，有什么东西好像近了，近了，撞到了她手里，她本能地握住了那东西。风停了，世界安静了下来。

冰渺睁开双眼，手里握着的，是那只神箭。

冰渺高兴非常，立即又拉开了弓，将那箭再次射出去。这次她自信地直接伸出了右手，箭飞速得又飞回了她的手中。冰渺把那箭拿近了，看着它，幸福地笑了出来。

冰渺牵着驮了一马背猎物的瘦马回到部族里的时候，全族的大部分人都聚集在那个供奉先祖与猎神的帐篷外面，他们已经发现弓箭不见了。

他们见冰渺回来，背上还背着神弓与神箭，便愤怒地涌向了冰渺。

“看看看！果然是那狼孩儿偷走了猎神的弓箭！我就说她是个祸害！”他们大声地喊，借助自己聒噪的声音像是能让自己的话更有理一些，而一群人大声地喊同一句话，那话像是也就成了真理一样。

他们粗暴地从冰渺背上夺下来了那弓与那箭，在愤怒的人群里面一马当先的人甚至打了冰渺脸一拳。有人打第一下，就会有人接着打第二下、第三下……果然越来越多的拳头要落在冰渺身上了，冰渺双臂护在头前却不能挡住太多。

饥饿苦寒的日子里，这群无能的人拿猎神的弓箭当做信仰，好像弓箭静静地躺在供桌上时，弓箭的神力就归自己一样。而冰渺拿走了他们的精神鸦片，所以他们痛揍她。

哈朵冲了进来，抱住冰渺，斥责着那些人：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啊？！”拳头也落在了哈朵身上，哈朵气愤地流出了眼泪。

丹格赫海与丹格桑吉被人群挤在外围，他们拼命钻到了里面，阻止那些愤怒的人：

“别打了别打了！她才十二岁！”

他们扶起了伤痕累累的冰渺，并诧异地看着那一马背的猎物，桑吉问：

“冰渺，这些都是你打回来的吗？”

冰渺站在那里，脸色非常难看，眼神里有无尽的阴霾，她点了点头。

赫海欣喜若狂，他又问：

“好妹妹，意思就是说，你可以驱使猎神的弓箭？”

冰渺又点了点头，并一把夺过第一个打她的人手里的猎神弓箭，拉开了它，她眼睛里仿佛住了一匹狼，满是杀气。

箭头方向的人群纷纷挪开了，他们恐惧地看着冰渺，害怕箭会朝自己而来。

冰渺却朝着无人的方向射了过去，正中几十米外族里年轻人用来练习射箭的靶子的靶心。冰渺抬起右手，那箭自己挣脱了靶子，朝冰渺的手飞了过来，回到了冰渺的右手里，众人目瞪口呆。

那浑身伤痕、嘴角还有血污的少女左手拿弓，右手持箭，虎狼一样的眼神直直盯着围着她的这群庸众，吓得他们纷纷后退。

族里的老人们听闻这事纷纷赶了过来，烁玛婆婆先开口了：

“族长，按照规定，冰渺就是猎神弓箭的主人了，她将是我们的“帕努瓦梭”。”

底下立刻有人开始小声嘀咕着冰渺是个女孩，从前的“帕努瓦梭”都是男孩，以及冰渺私生女的身份有辱猎神等等……

冰渺没有理会那些人，她只是静静地盯着丹格苏沃，她只在意自己阿爹的看法。

苏沃开口：“现在的帕西族处境艰难，“帕努瓦梭”的出现有助于帮助我们摆脱饥饿。既然猎神选择了冰渺那她就是我们的“帕努瓦梭”。”

冰渺有些激动，激动得喘不过气来，她大口呼吸着，感激地看着自己阿爹，阿爹也欣慰地看着她。

“不过…”苏沃话锋一转，冰渺眼神立刻有些警醒。

“你作为私生女竟然敢进那个供奉祖先猎神的帐篷，我不得不罚你，罚你日后与我们一起打猎，我尊敬的“帕努瓦梭”。”苏沃笑着对冰渺说。

“好！好！”这是冰渺求之不得的事，她高兴得忘却了身上的伤痛。

冰渺飞快地拿了那弓与那箭，跑去马厩牵出了自己那只枣红色的瘦马，驰去了部族旁边的针叶林。

冰渺的心跳得很快，本来她连那个帐篷都是不能进的，可她不仅进去了，还拿了猎神的弓与箭，这要是被发现了阿爹一定会勃然大怒。其他人的指责倒也不算什么，她也不会放在心上，但阿爹对她的恶言与冷漠却很能让她心伤。

冰渺做了一个梦，梦见的却不是她曾经魂牵梦绕的那些纷纭与错乱，而是那把“帕努瓦梭之弓”。那弓被放在供奉先祖与猎神的帐篷里面，那个帐篷像是要把冰渺吸进去，帐篷里的那把弓也在召唤着她，冰渺感受到了。

于是冰渺走进了那个供奉先祖与猎神的帐篷，因为她是私生女，是被禁止进入这个帐篷的，所以她在族人都还睡着的时候进来了。

供桌上，放着那把巨大的“帕努瓦梭之弓”，一旁的箭筒里放着七支“帕努瓦梭之箭”，经年累月里，曾经的十支已有三支遗失了。

冰渺“嗯”了一声，给烁玛婆婆道了谢，然后失了魂一般走了出去，一脸若有所思。

冰渺来到烁玛婆婆的帐篷外面，望着周遭的一切，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黑夜无边辽阔旷远，天空连接着过去与未来。明月如镜，高悬山巅，映照千年岁月。

冰渺深吸了一口气，她开始觉得在不远的将来会发生一些变数，在遥远的未来有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在等着她。面对未知，她有一丝恐惧，也有一丝期待。

冰渺没睡多久便醒了，帐篷里的其他人睡得正沉，她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没有惊醒她们。

正值破晓时分，天阙山金顶那里已经能看见东面旭日照耀下反射出来的光，那边的云也被染成了金紫相间的颜色，云的形状像是盘踞在金顶的一条巨龙。

“是问你阿娘的事吗？”哈朵问。

“不是，我阿娘的事只有我阿爹知道，他不告诉我，也不会告诉别人。”冰渺往下拉了拉枕头，打了个哈欠，又说：

冰渺走回自己的帐篷，所有的私生女都挤着睡在那里。一般私生子们如颂卡会在明面上捉弄或用言语侮辱她，而这些私生女们则要“曲折委婉”一些，她们大多“工于心计”，喜欢“勾心斗角”，用一些比较“阴险”的招数来算计冰渺。只是冰渺懒得同她们计较而已。和真正的“阴险”比起来，那些不过是些没人关爱的孩子间的相互使绊子而已。

有一人除外，她叫哈朵，是冰渺在这群私生女里面唯一的朋友。

至此，烁玛婆婆祝福仪式中有的情节已全部讲完，她抚摸着冰渺的头，慈祥地说：

“孩子，你该去睡觉了。”

冰渺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那在哈朵旁边的铺位，躺了下去。如果没有哈朵，自己回来这么晚，铺位肯定会被别人占了去，只留下那靠近门会被漏进来的寒风吹袭的铺位让自己睡。

“冰渺，这么晚了，你去哪儿了？”一直没睡的哈朵爬起来，望向离自己极近的冰渺的脸，冰渺蓝宝石一样的眸子在夜晚像是会发光一样。

“没去哪儿，一直在烁玛婆婆的帐篷里面，问了她一些事。”冰渺轻声说。

烁玛婆婆从黄昏讲到深夜，终于讲到了帕西族先民的事。

她说，曾经的灵帝万晞温厚悲悯，他可怜天阙山的人族，他们所住之地不适合耕种，他们整日以野果树皮充饥。为表对人族的关怀也为控制下天阙山里野物日渐庞大的数目，万晞将人族骁勇的意志幻化出了猎神，以古老帕西语将猎神命名为“帕努瓦梭”，意思是勇敢善战的人，从此帕西族的祖先们学会了狩猎。万晞还为帕西族特意做了一把神弓，就叫“帕努瓦梭之弓”，他用天幕神鸟的羽毛给这弓做了十支箭，叫“帕努瓦梭之箭”。那神箭奇诡，可以穿透一切自然属性之物，而且射出后持弓者只要一伸手，箭就能自己飞回持弓者的手里，如此循环使用。但那神弓似是有灵，并非所有人射出后伸手箭都能回来。于是帕西族里面能成功召回“帕努瓦梭之箭”的人被族人们尊为族里的“帕努瓦梭”，而“帕努瓦梭之弓”也会供他驱使，直至他去世。

但事实上，帕西族已经两百年都没有能召回“帕努瓦梭之箭”的人了。前些天刚刚成年了的冰渺的二哥，丹格桑吉曾尝试了一下，不出所料的也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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