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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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藻正奇怪,谢相为何会显出这样的笑意,还未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便闻谢漪又道:“陛下期望甚高,就不怕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果然关切什么,都是错觉。刘藻面色一沉,反唇相讥:“既是一场空,谢相又何必焦急赶来?”

“不亲眼见过看看陛下此时的昂扬斗志,等来日陛下惶惶如丧家之犬时,看起笑话来,便会少上一半乐趣。”谢漪轻飘飘道。

田陈篡齐,三家分晋都是数百年前春秋战国时的事。田陈篡齐,说的是齐国国相田和,废黜他的国君齐康公,取而代之,自称齐君,又将齐康公放逐到海上,使他潦倒而亡。

三家分晋,则更是耳熟能详。晋国的三位大夫,将晋国瓜分为赵、韩、魏三国,各自为国君,而将他们原来共同的国君晋静公废为庶人。

篡位之事,屡见不鲜。谢漪大权在握,等她斗败了太后,彻底掌控住朝堂,到时废了不听话的她,或是自立,或是自宗室中再择一稚子拥立也非难事。

刘藻问得认真。

谢漪心中暗叹,哪会有那样一日,她们之间,胜负早定,只要她在,陛下永远不会立于败地。

只是陛下又颇执拗,此时问得认真,不答怕是糊弄不过去,便随口道:“不敢担弑君之名。”

言下之意,留她一命。

留她一命,这大约已是最大仁慈了。刘藻转开目光,不再盯着谢漪,心中又空荡荡的怅然。对昌邑王,她就是留了一命,只废为庶人而已。对她,也是如此。恐怕不论是谁当这皇帝,谢相都会这般抉择,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谢漪答完,礼尚往来,也问了一句:“那陛下若得掌大权,又会如何处置臣?”

刘藻正低落,闻言,大言不惭道:“椒房殿有卿一席之地!”

谢漪全然不曾作真,只当这是小皇帝有意戏弄她,又好气又好笑,斥了一句:“不许胡言!椒房殿是皇后居所,岂可玩笑?”

她自然知晓椒房殿是皇后居所,但若不是皇后之尊,其余乱七八糟的妃妾卑位,岂不是委屈了谢相。

刘藻看了谢漪一眼,不说话。

听闻孩子长到十五六岁,便会生出许多主见,不愿听父母良言,甚是偏执别扭,且还会忽笑忽静,喜怒不定。

陛下方才还甚气恼,此时却又心事重重,约莫就是这情形了。

看来教导孩子,还得多花些心思才好。谢漪暗自叹了一句。

她们入殿已有些时候。她与陛下在殿前那一番针锋相对,与她以下犯上,将陛下拉扯入殿一事,想必已传入太后耳中了。

谢漪达成目的,便欲告退。

刘藻见她要走了,幽幽地望着她,又默默地将目光落在衣冠上:“卿这就去了?。”

这已称不上暗示了,几是明示她方才拉她入殿时,说要为她更衣。

谢漪方才还想要多花些心思,眼下自也愿多些耐心。侍奉更衣不是什么大事,倘若她当真要做一权相,必会以为小皇帝有意羞辱,少不得以为受辱。但她不是。

谢漪走到衣冠旁,伸手抚了一下那轻软的衣袍,道:“臣请为陛下更衣。”

刘藻弯弯唇角,又忙在谢漪看她前恢复严肃,走了过去。

先是取下腰间佩饰。谢漪如宫娥一般屈身蹲下,抬手为她解美玉。取下的美玉、佩囊,放置在一方托盘上。而后再解腰带。

刘藻一声不吭地低头看,谢漪正低垂着眼眸,为她解开腰间的白玉带。这个角度看去,谢相真是温婉,又比平素,更添了几分柔弱。

刘藻看得入了神,谢漪替她取下腰带,又为她解开衣带,见她一动不动,不由抬眸望去,谁知她又在发呆。

谢漪无奈道:“陛下抬一抬手。”

刘藻闻言,忙将双臂展开。谢漪的手无意间碰到了她的腰,刘藻顿时脸颊通红,想要后退,又生生忍住了,目光则牢牢地锁在谢漪身上,不舍得挪开半分。

除下外袍,犹剩中衣。中衣丝绸所制,光滑柔软,柔顺的垂下,沾了汗也不怎么黏身,夏日时穿着,格外清爽。

谢漪却兀自心疼,怎么在宫中养了一年,还是这样瘦。

一时间,一人看着美色出神,一人自顾心疼,殿中悄然无声。

谢漪为刘藻换上了一身薄衫,又摘下她的冠,换上一顶小玉冠。刘藻为便利,甚少与其余小娘子那般梳复杂的发髻,多是学着男子束发。

这顶小玉冠便是如此,戴到刘藻发上,不觉别扭,倒很有几分初长成的青涩少年之俊秀。

戴上冠,便是更好衣了。

谢漪退开两步,细细打量一番,欲叮嘱她好生用饭,又觉过于关切,干脆就此告退,改日陛下再去她府上探望外祖母时,请老人家劝一劝。

她这时要走,刘藻便寻不出由头来留她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殿门。

今日她们相处,算得上久了,也格外亲昵一些。谢相握了她的手腕,还为她更衣。有时真怪不得她无法对谢相保持戒心,她总时不时流露些温柔,使得她沉溺。

一点也不像个坏人。

刘藻撑着下巴,出了会儿神,方收敛起心思,回忆这几日计划,有何缺漏。

桓师那里,是最要紧的一步,已走成了,余下便得随机应变。刘藻从头到尾都想了一遍,却并没有用笔记下来。她这里也不知谁人信得过,谁人信不过,落在竹简上,叫人看了去,便是麻烦。

如此到了晚间,就寝的时辰,宫娥上前来,欲为她脱衣。

刘藻忙退开两步,以免衣裳被碰着,道:“不必,朕自己来。”

宫娥虽不解,却也施了一礼,遵令退下。

刘藻在殿中走了两圈,又站在等下,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衫,不舍得脱下。她回头看了眼她那床榻。

床榻又宽又大,足可容下四五人而不嫌拥挤。刘藻看了一会儿,轻轻舒了口气,这样大的床,只一人独卧确实宽了些。

本该气呼呼与她反唇相讥的小皇帝忽然不说话了。谢漪忙留意起她的神色,反思是否言辞太过,伤到这小东西了。

刘藻抬起头,见谢漪也在看她。她们一坐一立,刘藻要看她,便只能仰头。谢漪正背着窗,日头透过窗户照入,虽是夕阳,也仍旧照得刘藻的眼睛有些酸涩。但她却是固执地望着谢漪,眼眸一眨也不眨,问道:“田陈篡齐,放其君于海上;三家分晋,废晋公为庶人。真有卿所说的那一日,卿会如何处置朕?”

可她又气得很,左右一看,看到身前几案,算是找到了出气之物,狠狠地拍了一下以作发泄,怒道:“来日如何,犹未可知。你别笑得太早!”

“一目了然之事,还要如何生变?”谢漪轻描淡写,使得刘藻心中一堵。

她忽然想,她对谢相确实是喜欢的,也是真心。只是她无权无势,这真心一钱不值罢了。那谢相是如何看她的?撇开她们一个是傀儡皇帝,一个是权相列侯,单单对她,对刘藻这个人,她是如何看待的?

二人无声一礼,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刘藻的小眼神不住往那已准备好的衣冠上瞥,小步子朝着那边一点一点挪,还未挪近,便闻谢漪道:“陛下选中了何人?”

刘藻顿时扫开绮念:“说与卿知,好使卿早做防备?”

刘藻又被激怒,只觉此人不仅坏,还很恶毒。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从前她被气到,总会在心中狠狠地说上一句,待来日必将谢漪千刀万剐方能解气。

而此时,千刀万剐四字还未在她脑海中浮现,她就觉得舍不得。

她来此,为的便是两件事。一是将她这讨人嫌的权臣演下去。二则她因此事大为恼怒,痛斥了陛下一顿。如此一来,即便太后处原先担心陛下手伸的太快,要将此事搅黄,见她为此与陛下不睦,必也会按兵不动,旁观她与陛下加深嫌隙。

毕竟小皇帝要长大,还得过上几年,要折她羽翼,且不急在这一时。于太后而言,最大的绊脚石还是她。

她分毫不让地与谢漪对视,原以为此言一出,谢相必得不悦,至少也该讥讽她两句,谁知她却是笑了一下,那笑意很怪,不是嘲笑,也非冷笑,倒似欣悦满意。

陛下这一手很是高妙,她本就什么都没有,败了也不怕,不过是维持现状罢了。但若成了,她便可借由新帝师沟通朝臣,以此在朝堂中撕开一道小小的口子。

殿中有两名宫人,正为小皇帝准备衣冠,见二人入内,忙跪下了。

谢漪与二人道:“退下。”

想的很好,有胆气,也有急智,且还敢作敢为,很有担当。谢漪是在相府与人议事之时,接到的消息,闻讯颇为惊喜。

只是陛下到底年轻,头一次筹划大事,难免顾此失彼。她将桓匡处的路走通了,却忘了一点,太后得知她此举,会如何警惕提防。

只是这也无妨,既然让她知晓,她自会替陛下圆上。

刘藻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于被谢漪握住的手腕上,浑身气血翻动,小脸涨得通红,竟不挣扎,就随着谢漪入了内室。

谢漪留意她的神色有些呆,以为将陛下气坏了,又恐手下太过用劲捏疼了她,一入内室便松开了手。

刘藻大为失落,怎么不多捏一会儿,怎么就松了手,好不容易的肌肤相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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