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

林故渊听他话语粗鄙，大为不悦，待到末尾，一挑眉毛：“她有甚劣迹？”

谢离摇头：“那倒没有，只是女子不嫁，一上年纪，性情吓人的很。”

林故渊对这峨眉掌门并无甚兴趣，只是见她身居掌门尊位，容貌闭月羞花，神情却如此愁苦而略感好奇，听谢离又要扯些有的没的，便闭口不再说话，沉下心打量殿内群豪，想到风雨山庄曾打过照面的洛婆婆、会少林狮吼功的悍僧等人，见他们无一在场，猜测必是在风雨庄遭遇不测，心中沉重，神情也愈发冷峻。

这几句话犀利辛辣，长乐门辛止谋脸上挂不住，反唇相讥道：“我长乐门虽未曾冲在前锋，但魔教躲进南疆之后，我门人突破瘴气毒水，数番深入南疆清缴，难道也是龟缩在后？倒是你们明知实力不济，却不管不顾与魔教多次正面交锋，导致损兵折将，二十多年尚未恢复元气，难道是聪明之举？”

郑湘娘冷笑一声，道：“原来我辈英雄舍身取义皆是愚昧，除魔卫道更是傻瓜，龟缩不前才是聪明，你们长乐门好深的道行！既然你们信奉此道，又为何拦着不让收起降魔杵？难道为了给魔教妖邪行个方便？”

辛长老将手中茶盏往桌案重重一扣，起身破口大骂：“你这毒妇惯会挑拨离间，我看你们雁荡山才是在给魔教妖邪敞开大门！”

只听铮的一声，四面剑声鹊起，雁荡山诸位女弟子齐齐拔剑，道道凶恶视线自斗笠下方射出，辛长老满脸涨红，此行他带人不多，长乐门江湖地位亦没有雁荡山显赫，他不敢再挑战火，双目如电，怒视郑湘娘身后众人，咕哝了句老夫不与小女子一般见识，慢慢坐下。

雁荡山诸弟子虽为女子，江湖行走从未有半分闺阁娇柔之态，听他言中有轻鄙之意，都愤愤难平，七嘴八舌要讨一个公道，眼见难以收场，谢离藏身惠能佛像背后，大有唯恐天下不乱之色，对林故渊嬉笑道：“你们所谓正道还是这副样子，一提起我们天邪令便像捅了马蜂窝，不思如何应对，先要吵出一个是非高下，难道吵赢了，便能把红莲他老人家骂回去？”

他这句话时连讽带骂，半分未曾压低声音，然而大殿吵作一团，根本无人注意佛像背后有人。

殿内议论纷纷，一个妇人声音道：“若没有认错，阁下便是长乐门辛长老，此番言论豪气干云，让人好生佩服，可惜你们长乐门一向做得没有说的漂亮，二十多年前长生老祖作乱，在座各位英雄数度联手清缴，贵派却一直龟缩在后，直到魔教彻底失势，才跑出来到处邀功，可有此事？”

说话的正是雁荡山掌门郑湘娘，声音从遮面黑纱后面传来，明明低沉柔婉，却能穿透乱哄哄的争吵声，清清楚楚传进在座每个人的耳朵，众人皆是一惊，知是她雁荡山一派内功延绵阴柔，与女子纯阴之体正好相合，威力实不可小觑。

此人内力雄浑，一番话震得大殿嗡嗡回响，另一人断然道：“不可！少林是天下第一古刹，名望远播四海，说定今日举办无遮法会，便要依照诺言向信众敞开山门，没得学那小家做派！若失信于天下，知情的会说少林寺为大家安危着想，不知情的还以为少林怕了他魔教，说我们侠义正道联手，却怕他魔教区区一个业火堂！我等颜面何存！往后如何在江湖行走！”

林故渊听见他们提起降魔杵，心中大为疑惑，将帷帐再拨开一些，果然看见大殿正中摆置一张六尺来长的高台，上蒙红布，中间凸起，像是架着一件兵器。方才他俩从后门溜进，视线被影壁遮挡，因此未曾注意。

那红布四周镶嵌佛家七宝，精光耀目、华丽非凡，看样子，里面放的便是魔教寄书约定来取的金刚降魔杵，此刻置于达摩堂中央，由群豪保护自然无碍，只是不知巳时二刻法会开始，香客信众涌进少林，慧念方丈作何打算？

谢离混迹江湖多年，此时如鱼得水，目光犀利，一一审视到场宾客，小声清点：“这么些秃驴，看着就讨厌，呦，道士来得也不少，全真派出的是掌门座下弟子孟赋新，昆仑只有大古板到场、嗯对，小古板在我这儿。”

他笑嘻嘻地拍了拍林故渊的肩膀，接着道：“正一教广重山人、天哭道人，丐帮副帮主许大酉……这臭叫花子偷喝过老子的酒，这回说什么也得找他讨回来，点苍派宋不听、周不看、钱不语，果然又是这三不猴子……”

他突然啧了一声，像看见什么可怕物事，掩鼻道：“糟糕，糟糕，是郑湘娘那婆娘，雁荡山这帮凶悍娘们，一来准没好事。”

谢离看他表情，知是没了谈笑的兴致，便也严肃神情，竖耳静听。

殿内群豪不知因何起了争执，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声调渐渐升高，语气也再不客气，一开始还是暗含讥讽，最后已是唇枪舌战，一个个扯着嗓子叫喊，只听一一人高声道：“既然业火堂要来取降魔杵，必是大有玄机，三位大师还不快快将此杵妥善收藏保存，放在这等着他魔教来抢吗！”

至此诸派领队皆是前辈师叔之流，峨眉派首座却是一位极年轻的姑娘，与身后粉裙女子轩然不同，这姑娘身着淡淡蓝衫，全身上下一枝珠翠也无，只在发间编进一条素白绦子。本是清丽打扮，可愁眉不展，眼中无限悲苦，再观其容貌，只觉出尘绝世，如洛神再临，林故渊于女子容颜无甚研究，也觉这姑娘明艳无双，只是神情冷傲，似是要将世间男子全数拒于千里之外。

谢离见林故渊看得入神，会心一笑：“小兄弟好眼光，一挑便挑中了峨眉‘再世甄宓’，这是她们新任掌门，只可惜她早宣布终身不外嫁，任他求亲的是王侯贵胄还是少年英才，一概不许。”说完向林故渊打量一番，又笑道：“不过就凭小兄弟你这品貌人才，我阅人无数，在此可做断言，除你之外，举世再找不出第二人能与她相配，一会咱们找个由头引荐一二，说不定她一见你便牵动凡心，哭喊着要嫁，也算为武林除害。”

他目光所示是一群头戴斗笠的瘦削年轻人，林故渊听他说起凶悍婆娘，才发现原来那是一群姑娘，只是清一色做男子打扮，发顶绾髻，收拾得一丝乱发也无，个个脸蒙黑纱，锁甲束腰，腰配短剑，那剑比寻常男子之剑要细二分、薄二分、短二分，这种兵刃以快取胜，极适宜暗杀。这般利落装扮即便在江湖女子中也不多见，因此乍看并未发觉，斗笠之下竟皆是女子清丽容颜。

谢离不知吃过她们什么亏，连连道苦不迭，林故渊懒得搭理他，却也顺着他的话向群侠挨个儿打量，他素来聪明，这一圈儿便将谢离提到的人名相貌记了个十之有九。

昆仑派远离中原，又不问世事多年，林故渊对在场群雄认识不多，有十数位极有威望的前辈他曾在昆仑山会客厅见过，又勉强能凭服饰仪制和手中兵刃分辨出另外十几个门派，其他都说不出原委，至于最下首那些武器各异、服饰各异的江湖游勇，更是无从知晓了。

他年纪轻，极少在江湖行走，此时两眼一抹黑，忆起师尊令他先行赴少林接洽，正是为了让他以昆仑派名义结识一众武林前辈，增加江湖声望阅历，这是其他师兄弟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却偏被他浪费干净，心中愈发羞愧难当。

谢离视线向右移动，眼光大亮，惊喜道：“峨眉派的小美人!你我今天可有眼福了!你瞧瞧，这身段儿，这长相……雁荡山那群寡妇脸哪比得上”

他向远处一指，只见郑湘娘右边站着一群手持长剑的粉衫女子，个个身段窈窕，长袖低垂，腰身不盈一握，深深浅浅的粉色衣裙如云霞一般，达摩殿豪侠中雄伟男儿居多，偶有一两名妇人，亦是侠客装扮，与男子无异，这一群峨眉女弟子便极是抢眼，不仅谢离心驰神往，在场其他门派的年轻男弟子也都心旌摇曳，趁自家掌门不注意，偷摸瞟上一两眼。那峨眉女弟子们对此情景已司空见惯，愈发目不斜视，倨傲非常。

谢离兴致大好，林故渊却不为所动，他多年修身养性，于男女之事开蒙甚晚，跟谢离有了那事之后，更不敢有恋慕女色之情思，只抬眼淡淡扫视一圈，记住前排几名女子长相，视线移至中间掌门尊位时，突然停了一停。

时事已僧道为尊，江湖亦不能免俗，因此大殿自左首起依次是少林、南普陀等佛门弟子，一应身披袈裟；接着是全真、昆仑、正一教三派道教门派，除了正一教弟子有些做俗家打扮，其他皆着道袍；下首是丐帮、点苍、雁荡山、武当、峨眉、泰山派、恒山派、庐山剑宗等一众武林名门，这些都是江湖上历史悠久的大派，根基深厚，威名远播，自古与少林寺渊源颇深不提，互相之间亦是蔓枝牵连、姻亲往来不断，此番少林举义，他们最是义不容辞，因此所派人数众多，挤挤挨挨的占据达摩堂大半地方。

右首起是凤栖山庄、鸣剑山庄、蜀中唐门、百药宗、长乐门、五虎门、会天盟、洞庭云水等等江湖帮派，这些说来便繁杂得多了，有“凤栖、鸣剑”这等隐于世的剑门双璧；也有唐门、百药宗这类精于暗器、医术、乐器等杂学、自成一脉的江湖术士；更有帮众三教九流，或持节中正、或亦正亦邪的各业会盟，所配兵器有刀、剑、匕首、棍、刺、铜锤、判官笔、钢扇、十字枪、峨眉刺、断魂鞭等等，五花八门，难以细数。

再下首却是些杂七杂八的小派别——少林寺为显胸怀博大、对天下武林同道一视同仁之胸襟，只要掌门亲自造访，不管多小的门派，都可在达摩殿列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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